七月的驕陽烈的可怕,直直地照在京都的土地上,熾熱的光線仿佛是無數(shù)根滾燙的銀針,密密麻麻地刺向每一寸。
路邊的草木被曬得沒了精神,原本翠綠挺拔的葉子都蔫蔫地垂著,毫無生氣。小草們也無力地趴在地面上,不再像往日那般生機勃勃地隨風搖曳。樹枝上的樹葉被曬得卷了起來,邊緣都泛出了焦黃,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偶爾有一絲微風吹過,也是裹挾著熱浪,沒有帶來半點涼意,反倒讓這炎熱更加肆意。鳥兒也不再在枝頭歡唱,都躲進了濃密的樹蔭里,只偶爾發(fā)出幾聲微弱的啼鳴。
春桃穿著淡粉色的襦裙,懶洋洋的站在明宜公主府前,手上不停的揮動繡著瓊花的團扇,眼神卻始終落在府前的朱雀大街上。
一個一個類型不一、面容姣好的面首,陸陸續(xù)續(xù)地從公主府中走出。
有的面色蒼白,眼角含著晶瑩的淚珠,像是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有的則面帶微笑,步伐輕快,掩不住的是對未來新生活的期盼;還有的眉頭微皺,一臉憂愁,滿是對未知的煩惱和憂慮。
“里面還有多少?”
春桃看著沒個頭的面首,問一旁的邑司有史道。
站了一下午的腿有些發(fā)麻,她向后退了幾步,半靠在朱紅色的府墻上,加快了搖扇子的動作,心里忍不住感嘆自家公主無邊的魅力。
果然,無論什么樣的男人都會跪倒在她們公主華貴的宮裙下。
徐有史核對了下府內的簿籍,最后清點了下人數(shù),確認無誤后,笑著回道:“春桃姑娘,這是最后一批了?!?/p>
聽到這兒,春桃滿意的點了點頭,一想到將公主交給自己的任務完美完成,心里止不住的高興,但面上卻不顯,只是淡淡的說道:“有勞徐有史了?!?/p>
混跡在宮里十多年的老油條合上手里的簿籍,笑瞇瞇的回道:“不及春桃姑娘辛苦?!?/p>
托前朝懿和女帝的福,當朝風俗開放,對女性要求并不苛刻,受寵公主豢養(yǎng)面首也是常事,但放歸府內所有面首還是頭一遭,卻也依舊架不住這座府邸主人的受寵。
明宜公主蘇韞,行十一,是明宣帝和皇后最小的孩子。
六歲時明宣帝不忌避諱賜封號“明宜”,劃扶風郡為公主封地;十歲時在朱雀大街最好的地段修建公主府,歷時三年;十五歲及笄賜婚新科狀元陸子卿;十七歲成婚當日加封清河郡。
現(xiàn)如今公主成婚不過一年有余,已經領回來了——98個面首。
眼看著將突破百位大關,偏偏公主半月前相中了平康坊新來的貴人,那貴人也是個清高的,居然敢嫌棄公主府內的面首太多。
公主為了哄這位“新歡”開心,當天就下令要放歸府里所有的面首。
想到這兒,春桃忍不住捏緊團扇的柄尖,暗自罵了聲狐媚子。
她家主子可是圣上最寵愛的嫡公主,別說是98個面首,就是198個、298個公主府也養(yǎng)得起。
春桃越想越氣,被熱氣熏的通紅的小臉鼓起,手上動作不停,不像是扇風,倒像是發(fā)泄火氣。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響起巨大的“撲通”,春桃左眼皮跳了跳,感覺那一瞬整個地面都震了震。
她抬眼望去,只見一個穿著在身著藍色衣袍的俊美男子正跪在府前的石板路上,白皙如玉的臉頰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倔強清高的眸子此刻像是一汪被攪亂的清泉,滿滿當當都是委屈的淚水。
隨著他微微的抽泣,淚珠便一顆接著一顆滾落,砸在藍色的衣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但很快就被滾燙的熱氣烘干。
“春桃姑姑,繁縷不愿走?!?/p>
他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帶著京劇獨有的腔調,格外引人憐惜。
春桃想起他是誰了,公主之前從一個戲班子里帶回來的花旦,看著柔柔弱弱的,實則綿里藏針,公主還挺喜歡他的。
可惜了……
都怪那個狐媚子!
“郎君啊,這是奴婢做不了主,命令是公主下的,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只能照辦,再怎么也不能越了主子去?!?/p>
聽到這話,繁縷痛苦的閉上了眼,眼淚隨之滴落,他咬了咬牙,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那繁縷就一直跪到公主回來,親自求公主?!?/p>
瞧著繁縷這副癡情樣,春桃只得惋惜的嘆了口氣,也沒攔著,只是輕飄飄的說道:“郎君又是何苦呢?”
春桃招呼徐有史進府,自己則和繁縷在門口等公主回來。
心里盤算著這位是個心思重的,萬一把公主的心從那個狐貍精身上勾回來了呢。
一盞茶后,整個公主府徹底清了,只剩下在太陽底下?lián)u搖欲墜的繁縷還在挺著,身后想起馬車滾輪轉動的聲音,春桃下意識看去,隨后就失望的收回了視線。
繁縷倒是想回頭,但他跪了這么久,嬌弱的身子壓根承受不住,整個身子都麻了,稍稍一動就渾身疼。
心里只期盼著公主看到他這副樣子能憐惜往日的舊情留下他。
看著正好擋在大門口的繁縷,馬夫只能拉住韁繩,暫停在側門處,小聲的向里面的人稟報,“駙馬,有人堵在門口?!?/p>
繁縷從前是唱戲的,對聲音格外敏感,聽到這稱呼,他像是再也撐不住了,軟趴趴的撲在了地上。
馬車的門簾被一雙筆直修長的手撩起,馬夫很有眼色的搬下凳子,在一旁候著。
來人身著一襲深緋色的官袍,上面用細線精心繡制而成的幾只云雁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見。官袍邊緣處磨損很厲害,像是長時間拖地走動導致的。
他的腰間佩戴著一條十一跨金帶,在金帶的右側斜斜地別著一柄有些泛黃的象笏。
象笏顯然有些年頭了,表面的顏色已經略微泛黃,細看還能發(fā)現(xiàn)上面來回修改的字痕。
與之前的幾批面首相比,他的容貌并非那種令人驚艷的類型,只能說是頗為清秀而已。
烏黑的頭發(fā)被一頂暗色的皮質小冠一絲不茍的束著,只余幾縷碎發(fā)堪堪遮住額角,細淺的眉毛微微蹙起,一雙黑到濃稠眸子凝著府前的這一幕,看不出有多少情緒。
他向前走了幾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繁縷,泛白的唇瓣啟了啟,聲音帶著涼意,莫名卷走了酷暑的難耐。
“發(fā)生了何事?”
————————————————
朝代背景設置偏向唐朝,“有史”是公主府上的一種官職,負責具體的執(zhí)行和輔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