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燼辭錄又名《路邊的小乞丐可以撿》1 :雪夜撿來的小乞丐沈清辭掀開轎簾,
幾粒雪籽就砸在手背上,鉆心地疼。“大小姐,前頭路口堵住了,聽說是凍死個乞丐,
衙役們正清道呢?!避嚪虻穆曇艋熘L(fēng)雪灌了進(jìn)來。她裹緊了狐裘,探身望去。
雪地上蜷著個看不出人形的影子,身上破爛的黑衣和泥雪混在一起,幾乎融進(jìn)了暮色里。
若不是胸口還有一絲微弱的起伏,真當(dāng)是塊被丟棄的破布。衙役正不耐煩地踢開一個破碗,
碎瓷片濺到那人手上,他也沒動靜——瞧著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了?!巴\嚒?/p>
”沈清辭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楚。貼身丫鬟春桃一把拉住她:“小姐!
那叫花子身上指不定多臟呢,您千金之軀,可別沾了晦氣!”沈清辭撥開她的手,
踩著繡鞋一深一淺地踏進(jìn)雪里。一股餿臭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她眉頭都沒皺一下,蹲下身,
將兩根手指探向那乞丐的頸側(cè)——脈搏細(xì)若游絲,但還活著?!鞍阉虾竺娴能?。
”“小姐!”春桃快急哭了,“您把個乞丐往府里帶,老爺知道了,
非罰您抄一百遍《女誡》不可!”“我爹那邊,我去說?!鄙蚯遛o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
衙役也湊過來,想勸她別費(fèi)這功夫,這種人十有八九救不活。她沒理會,
目光落在乞丐從破袖里露出的手腕上——那兒有道新添的刀傷,血口外翻,絕不是凍出來的。
最后,還是兩個家丁咬著牙,把那渾身泥污的人抬上了后面的空置馬車。沈清辭回到轎內(nèi),
也沒坐安穩(wěn),吩咐春桃:“把車上那床舊棉被拿去,給他蓋上,好歹先暖暖氣。
”轎子重新啟程,她隱約聽見后車廂傳來一絲壓抑的抽泣,細(xì)細(xì)的,斷斷續(xù)續(xù)。
到了沈府后門,管家沈忠早已候著,一見家丁從車上抬下個黑乎乎的東西,
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大小姐!您這是胡鬧!府里的規(guī)矩您忘了?外男不得入內(nèi),
何況還是這么個來路不明的乞丐!”“人快死了?!鄙蚯遛o遞過已經(jīng)不怎么熱的暖手爐,
指尖依舊冰涼,“先抬去西跨院的柴房,請個大夫來瞧瞧。真要是死在咱們府門口,
傳出去倒成了沈家見死不救,名聲不好聽?!鄙蛑疫€想再勸,沈清辭已經(jīng)徑直朝里走,
只留下一句:“天大的事,自有我去跟爹爹分說?!贝禾抑缓妙I(lǐng)著家丁,把人安置在柴房,
又叫了個粗使婆子來幫手。沈清辭回到自己的清晏居,剛換下沾了雪氣的衣裳,
那婆子就來回話了:“小姐,是個男娃,瞧著也就十來歲。大夫來看過了,
說他身上刀傷不少,舊傷更多,能不能熬過今晚,全看造化了?!逼抛宇D了頓,
又從袖子里摸出個東西:“這是從他懷里掏出來的,一塊破玉,上面好像刻了個‘燼’字。
”沈清辭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燼?倒像是個名字。這晚她睡得不踏實(shí),
眼前總晃著雪地里那個蜷縮的身影。天蒙蒙亮,她便披衣去了西跨院。柴房里,
那個男孩醒了,正靠著墻根,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渾身的筋骨都繃著,
像一張拉滿了的弓?!梆I不餓?”沈清辭把手里溫著的粥碗遞過去。男孩沒接,也沒出聲,
只是戒備地往墻角又縮了縮,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吸了口涼氣?!斑@是干凈的粥。
”沈清辭把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聲音放得更輕了些,“想活命,就喝了它。不想,
就繼續(xù)耗著?!彼f完便轉(zhuǎn)身,身后卻傳來輕微的響動?;仡^一看,那孩子果然捧起了碗,
先是警惕地舔了舔,然后便埋頭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像是餓了許多天,
顧不上粥湯沾了滿臉?!澳憬惺裁??”沈清辭等他喝完才問。男孩的動作僵了一下,
隨即搖了搖頭?!安挥浀昧??”她思忖片刻,“那塊玉上不是有個‘燼’字嗎?以后,
你就叫阿燼,好不好?”男孩猛地抬頭看她,那雙死寂的黑眸里仿佛被投進(jìn)了一點(diǎn)星火,
亮了一下,又很快垂下眼,喉嚨里滾出一聲極輕的“嗯”。沈清辭終于笑了笑。她轉(zhuǎn)身出門,
身后傳來細(xì)若蚊蠅的呢喃,像是在一遍遍地念著“阿燼”這兩個字。
春桃正在廊下跺著腳取暖,見她出來,趕緊迎上來小聲說:“小姐,
管家一早就去老爺那兒告狀了,老爺發(fā)了話,讓您立刻去前院書房見他?!彼舫鲆豢诎讱?,
攏了攏衣襟:“知道了,這就去?!? 2 :偏院的識字課堂屋里死寂一片,
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沈老爺一張臉繃得死緊,顏色都有些發(fā)青了。
管家沈忠躬著身子立在一旁,頭垂得快要埋進(jìn)胸口,眼珠子卻忍不住往自家小姐那邊溜。
“啪!”一只茶碗重重磕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了一手。沈老爺卻渾然不覺,嗓子里壓著火。
“你可知錯?”“女兒無錯?!鄙蚯遛o身板挺得筆直,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波瀾。
“阿燼是我救回來的,他沒個去處,在府里待著,又怎么了?”“留在府里?
”沈老爺給氣笑了?!耙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留府里當(dāng)什么?當(dāng)少爺供著?
我沈家的臉面和規(guī)矩,全被你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沒想讓他當(dāng)少爺。
”沈清辭語氣依舊平淡?!拔仪扑帜_還算利索,腦子也不笨,
正好讓他跟在身邊學(xué)些拳腳功夫,日后做個護(hù)衛(wèi),護(hù)我周全,總好過白養(yǎng)個閑人。
”這話倒讓沈老爺被堵得一噎。清辭自小身子就弱,去年還倒霉遇上過刺客,
身邊多個能打的護(hù)著,確實(shí)說得過去。他緊繃的下顎松動了些,最終哼了一聲,算是讓了步。
“要留也行,但得守規(guī)矩!讓沈忠親自盯著,敢惹是生非,立刻給我打出去!
”沈清辭這才舒了口氣,輕輕應(yīng)下。就這么著,阿燼在沈府安頓了下來。
沈清辭讓人把西跨院一間空著的小屋收拾出來,又找了身體面的家丁服給他換上。
等他洗漱干凈,水汽散去,才看清這孩子的模樣。眉眼生得極好,只是瘦得脫了相,
兩片顴骨高高凸起,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唯獨(dú)那雙眼睛,黑沉沉的,亮得有些駭人。
第二天一大早,阿燼就被叫到了清晏居的書房。桌上擺著一本嶄新的《千字文》,一方硯臺,
幾張宣紙?!皬慕駜浩?,我教你識字?!彼龑频桨a面前?!跋葘W(xué)這個,天。跟我念。
”阿燼死死盯著書頁上那個墨字,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音也發(fā)不出來。他連自己的名字,
都是昨天才有的東西。沈清辭也不催,自己提筆,在紙上寫了個舒展的“天”字?!澳憧?,
上面一橫是天,下面一橫是地,中間立著的是人。記下了?”阿燼用力點(diǎn)頭,
眼神釘在那個字上,要把每一筆每一劃都剜進(jìn)腦子里?!澳銇韺懸槐?。
”沈清辭把沾了墨的筆遞過去。阿燼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筆桿,手就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一滴墨汁落下,在干凈的宣紙上洇開一朵丑陋的黑花。他臉上血色盡褪,急得耳根都紅了,
腦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沈清辭?!凹笔裁?,誰都有頭一回。
”一個溫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沈清辭繞到他身后,伸出手,從背后覆上他握筆的手。
“手腕要松,下筆要穩(wěn)。”一股溫?zé)嵬高^手背,熨貼著他冰涼的皮膚,瞬間竄遍四肢百骸。
阿燼整個人都僵住了,連呼吸都忘了。他只覺得后背緊貼著的那一小片地方,燙得嚇人,
還有一股淡淡的、說不出的馨香,絲絲縷縷往他鼻子里鉆。
紙上的字他一個筆畫也看不進(jìn)去了?!案业牧Φ雷摺!蹦擒浥吹穆曇艟驮诙吷希?/p>
癢癢的,像有根羽毛在心尖上輕輕地搔刮。阿燼渾渾噩噩地,由著那只手帶著他,
在紙上慢慢劃過。一個歪歪扭扭的“天”字成型了?!翱矗@不是寫得挺好?
”沈清辭松開手,退開一步,話里帶著笑意?!白约涸僭囋?。”阿燼這才像從夢里驚醒,
猛地吸了口氣,穩(wěn)住心神,重新握緊了筆。一筆,一劃。這次寫出的字,
雖然依舊談不上好看,但到底不再抖了。沈清辭剛想再夸一句,門外忽然傳來春桃的聲音。
“小姐,張婆子來了,鬧著說阿燼昨天把她晾的衣裳給弄地上了,非要找他說道說道。
”阿燼的臉“唰”一下就白了,手里的筆“啪嗒”掉在了紙上,又是一個墨點(diǎn)。
沈清辭眉頭蹙起?!白屗M(jìn)來?!睆埰抛右贿M(jìn)門,就跟個炮仗似的,指著阿燼的鼻子開罵。
“你個小要飯的!才進(jìn)府就給我惹事!我那件新做的綢緞衣裳,被你弄得全是泥,
這還怎么穿?你賠得起嗎你?”阿燼頭垂得更低了,蚊子哼似的辯解。
“我不是故意的……風(fēng)太大,我想幫你撿起來,沒站穩(wěn)……”“你還敢犟嘴!
”張婆子揚(yáng)手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住口!”沈清辭冷喝一聲。張婆子手僵在半空。
“一件衣裳而已,臟了就洗,洗不干凈就扔了。多大點(diǎn)事,值得你在這里大呼小叫?
”沈清辭目光冷下來?!鞍a是我的人。你今天沖他嚷嚷,是覺得我沈清辭好欺負(fù)?
”張婆子哪里料到小姐會為了一個野小子下她面子,嚇得腿一軟,趕緊低頭?!靶〗闼∽铮?/p>
老奴……老奴不是那個意思……”“行了,下去?!鄙蚯遛o擺擺手?!巴螅?/p>
不許再找他的麻煩?!睆埰抛悠L尿流地跑了。書房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阿燼還杵在那兒,
聲音悶悶的?!啊x小姐?!薄安槐刂x我?!鄙蚯遛o彎腰撿起毛筆,塞回他手里。
“你只要把本事學(xué)到手,以后就沒人敢再欺負(fù)你?!薄袄^續(xù)寫字?!卑a重新握住筆,
這一次,手穩(wěn)如磐石。紙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天”字,
在他眼中卻漸漸變成了另一副模樣——那個擋在他身前,清瘦卻堅(jiān)定的背影。那份暖意,
比隆冬雪地里最厚實(shí)的一床棉被,還要暖和。夜里,阿燼躺在小屋的硬板床上,翻來覆去。
他從懷里掏出那塊被體溫捂熱的破玉,緊緊攥在手心。玉上那個模糊的“燼”字,
是他身上唯一的念想。爹娘是誰,家在何方,他一概不知。
記憶里只有乞丐頭的打罵和永遠(yuǎn)填不飽的肚子。直到遇見沈清辭。
仙女把他從爛泥里拉了出來,給了他一個名字,給了他一個家,還教他寫字。
他把那塊溫潤的玉佩攥得死緊,指節(jié)都發(fā)了白。從今往后,這條命就是她的。
誰敢動她一根頭發(fā),他就跟誰拼命。3 3 :習(xí)武場的傷疤除了識字,
沈清辭還給阿燼請了個武師。武師姓周,軍伍里退下來的,手上功夫硬,性子也硬。第一天,
周武師就讓阿燼扎馬步,一扎就是一個時辰。豆大的汗珠子順著他臉頰往下滾,
小小的身子在太陽底下?lián)u搖欲墜,可那雙腿,愣是沒彎一下。柳蔭下,沈清辭看得清楚。
這孩子,骨頭里有股韌勁兒?!靶〗恪!敝芪鋷熌妹砟ㄖ棺哌^來?!斑@小子,
是塊練武的料,就是身子骨太柴了點(diǎn)?!薄安患?,先把根基打牢靠?!鄙蚯遛o遞過去一盞茶,
“周師傅,你也別逼得太緊,人還小,練傷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周武師咧嘴一笑。
“小姐放心,我曉得輕重。這孩子機(jī)靈,教什么會什么,比府里那幫少爺羔子強(qiáng)多了。
”話音未落,那邊的阿燼“撲通”一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沈清辭心頭一跳,
三兩步就到了跟前,扶住他打晃的肩膀。“怎么了?哪兒不舒坦?”阿燼搖搖頭,
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脫了力。周武師手快,直接掀開了他汗?jié)竦暮蠼?。那光潔的布料下?/p>
根本不是孩子該有的皮膚,而是一片猙獰。新舊交疊的疤痕,刀砍的,烙鐵燙的,
像丑陋的蜈蚣一樣爬滿了整個后背。“這……”沈清辭的聲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以前……在外面弄的。”阿燼扯下衣擺,慌亂地蓋住那些疤痕,聲音小得快聽不見了。
“小姐,我沒事,還能練?!薄敖裉斓酱藶橹?,回去歇著。”沈清辭攙著他,不容置喙,
“春桃,去把我那瓶金瘡膏拿來?!被氐侥情g小小的偏房,沈清辭讓阿燼趴在床上,
親自擰了帕子給他擦背。然后,指尖蘸著清涼的藥膏,一點(diǎn)點(diǎn)涂抹上去。
指腹觸到那些凸起的、堅(jiān)硬的疤痕時,她能清晰地察覺到身下的小小軀體猛地一繃?!疤??
”她放輕了力道?!安惶?。”阿燼的臉埋在枕頭里,聲音悶悶的。
“比挨打的時候……好受多了?!鄙蚯遛o指尖的動作更輕了。她自己小時候,
何曾受過這等苦楚?!爸芪鋷熞翘珖?yán),你就告訴我,別死撐?!彼p聲囑咐。
阿燼猛地翻過身,一雙眼睛在昏暗的房里,黑得嚇人,也亮得嚇人?!拔也皇撬罁巍?/p>
”“我想變強(qiáng),學(xué)好武功,以后……我保護(hù)小姐?!鄙蚯遛o怔了一下,隨即彎起了眼睛。
“好,那我可等著了?!彼齽偺嫠春帽唤牵T外就響起了管家沈忠的聲音?!按笮〗?,
老爺請您去前院一趟,有客到。”她應(yīng)了一聲,回頭對阿燼說:“躺好歇著,明天再練。
”阿燼看著她纖細(xì)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慢慢地坐起身。他伸手摸了摸后背,
涂了藥膏的地方,一股暖意正絲絲縷縷地滲進(jìn)皮肉里,很舒服。她是真的關(guān)心他。
可他是個乞丐,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這道坎,比天還高。這念頭讓他胸口發(fā)悶,
又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學(xué)本事,識字,練武,只要能一直留在她身邊,
能護(hù)著她,就夠了?!霸簭d堂里,客人是李家的公子,李墨。李家和沈家是世交,
兩家長輩早就有結(jié)親的意思?!扒遛o妹妹,些時日不見,越發(fā)出落了?!崩钅珦u著扇子,
將一個錦盒遞了過來?!敖闲鲁龅碾僦?,特意給你帶的?!鄙蚯遛o接了,隨手放在一邊,
淡淡地道了聲謝,連打開看一眼的興致都欠奉。李墨像是沒瞧出她的疏離,
自顧自地獻(xiàn)著殷勤?!跋略鲁抢镉谢魰瑘雒姹韧甓即?,我?guī)闳デ魄??”“看情況吧,
近來事多?!鄙蚯遛o隨口敷衍。正說著,阿燼從院外跑了進(jìn)來,
手里舉著一只半舊不新的紙鳶,是她昨天讓他糊的。他一眼瞧見屋里的李墨,腳下猛地一頓,
站在門檻那兒,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鞍a,進(jìn)來?!鄙蚯遛o朝他招了招手。
阿燼這才低著頭走過去,把紙鳶遞給她?!靶〗?,坐好了。
”李墨的目光在阿燼那身粗布衣裳上掃了一圈,眉頭擰了起來。“清辭,
這是府里新來的下人?”“我救回來的,叫阿燼,往后跟著我?!鄙蚯遛o的語氣很平。
李墨上上下下地把阿燼剜了個遍,那眼神,毫不掩飾?!扒遛o妹妹,
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府里撿?這種來路不明的野小子,萬一存了什么壞心思,可如何是好?
”阿燼的臉唰一下漲得通紅,頭垂得更低了,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沈清辭的眉也蹙了起來。
“我的人,我心里有數(shù),不勞李公子費(fèi)心?!彼恼Z氣冷了下來。
李墨沒想到她會為了個下人嗆自己,臉上有些掛不住?!拔疫@也是為你好……”“多謝關(guān)心,
我還有事,不送了?!闭f完,沈清辭看也不看李墨難看的臉色,拉起阿燼的手就走。
出了前院,拐到無人的抄手游廊下,阿燼才敢小聲開口?!靶〗?,
我是不是……給您惹麻煩了?”“不是。”沈清辭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很輕。
“跟你沒關(guān)系,是他那個人,我本來就懶得搭理。旁人說什么,你不用管,也別往心里去。
”阿燼用力點(diǎn)頭,手里的紙鳶卻被他攥得變了形。他抬起頭,看著沈清辭離去的背影,
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緊。4 4 :深夜的守護(hù)阿燼的日子過得飛快,
每一天都像在脫胎換骨。前幾天還看得頭疼的藥方,如今一眼就能辨出君臣佐使。
院子里那根最硬的木樁,也被他一拳砸出了清晰的裂紋。周武師揣著手,
看著那道裂紋嘖嘖稱奇,不止一次跟人念叨,說自己教了大半輩子拳,
就沒見過比阿燼更像塊璞玉的。沈清辭遠(yuǎn)遠(yuǎn)瞧著,
少年緊繃的側(cè)臉在夕陽下鍍了層毛茸茸的金光,她自己都沒發(fā)覺,嘴邊噙上了一絲笑意。
識字課上得差不多了,她便又把兵法策論攤在了他面前。阿燼捏著書卷,
指腹蹭過封皮上那兩個字,納悶了?!靶〗悖瑢W(xué)這個干嘛?”沈清辭沒答,
只是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眉心。“我的侍衛(wèi),總不能是個莽夫。”清晏居的燭火,
自此夜夜長明。沈清辭的聲音清清泠泠,在書房里漾開,講的是《孫子兵法》里的虛實(shí)奇正。
阿燼就坐在她對面,一雙眼緊緊盯著她,偶爾冒出來個問題,
角度刁鉆得讓她都得蹙眉思索半晌?!靶辛?,今兒就到這吧?!鄙蚯遛o合上書卷,
揉了揉眉心,“夜深了,回去歇著?!薄靶〗阋苍缧┬ⅰ!卑a應(yīng)聲起身,
利索地將書卷歸置原位。他帶上門,腳步聲卻只響了那么幾步,便消失了。人沒走遠(yuǎn),
就立在清晏居的廊廡下,隱在最深沉的暗處。整個人的氣息都沉了下去,不帶一絲響動,
成了一道沉默的影子,守著屋里那點(diǎn)昏黃的燈光。小姐睡得不安穩(wěn),他便夜夜守著,
非要等到那燈光熄了,才肯回去。這晚,他照舊守著,冷不丁聽見里頭傳來一絲壓抑的嗚咽。
那聲音細(xì)得跟針?biāo)频?,一下就扎進(jìn)了他耳朵里。他什么都來不及想,一把推開門就沖了進(jìn)去。
沈清辭正坐在床沿,臉頰濕漉漉的,見他闖進(jìn)來,明顯一怔。“阿燼?你怎么……沒回去?
”“您怎么了?”他幾步跨到床邊,聲音都繃緊了,“做噩夢了?”沈清辭胡亂抹了把臉,
點(diǎn)了點(diǎn)頭?!皦粢娢夷锪恕叩臅r候,讓我……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她母親去得早,
五歲時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可那份痛楚卻始終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輕易不敢去碰,
只在夢里翻涌。阿燼嘴笨,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杵在那兒,憋了半天,
才悶聲悶氣地?cái)D出一句。“小姐,您別難過。以后……有我陪著您,護(hù)著您。
”夢里那點(diǎn)冰冷的絕望,似乎被他這句笨拙的話給驅(qū)散了。沈清辭看著他,竟笑了出來,
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昂?,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她的笑映在阿燼的瞳孔里,
讓他胸口漲得發(fā)燙。他就這么看著,一動不動。多想……就這么一直看下去。
可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他只是個侍衛(wèi)。這道坎,他跨不過去。自那以后,
阿燼在門外守得更晚了。里頭燈不熄,他的人影便不動。沈清清勸過幾回,他卻梗著脖子,
翻來覆去就那么一句話。“小姐不睡,我不睡。我要保護(hù)您。”沈清辭拗不過他,
只好讓春桃送去厚氅,免得人凍壞了。又是一夜。沈清辭翻著書,眼前的字跡忽然開始打轉(zhuǎn),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襲來。她下意識扶住桌沿想站穩(wěn),身子卻軟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屋里那聲悶響,讓阿燼的魂都差點(diǎn)飛了。他根本沒用手,直接用肩膀狠狠撞開了門!
沖進(jìn)去就看見沈清辭軟倒在地上,他一個箭步撲過去,將人撈進(jìn)懷里?!靶〗?!您怎么了!
”“頭暈……”她靠在他懷里,聲音輕得跟貓似的。阿燼手背往她額上一探,滾燙!
他二話不說,打橫將人抱起,幾步就沖到了床邊。懷里的人輕飄飄的沒什么分量,可他抱著,
卻覺得自己的手臂都在發(fā)抖。“春桃!快叫春桃!”他朝外吼著,嗓子都劈了。
春桃連滾帶爬地跑進(jìn)來,一見這陣仗也嚇壞了,提著裙子就往外沖,去找大夫。
大夫匆匆趕來,診了脈,說是風(fēng)寒入體,開了方子讓趕緊去煎藥。阿燼就守在床邊,
擰了帕子給她擦臉,又用小勺一點(diǎn)點(diǎn)地喂水,眼睛一眨都不敢眨。沈清辭燒得迷迷糊糊,
混沌中只覺得身邊一直有個人,動作很輕,帶著一股讓人踏實(shí)的暖意。她費(fèi)力地睜開眼,
就看見阿燼坐在床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雙眼熬得通紅。“阿燼……”聲音沙啞。
阿燼猛地湊過來,緊張地問:“小姐,您醒了?身上好些沒?還難受嗎?
”“我沒事了……”沈清辭看著他這副樣子,喉嚨有點(diǎn)堵,“你快去歇著吧?!薄拔也焕?。
”阿燼搖頭,固執(zhí)得像頭牛,“大夫說了,您得好好歇著。我守著您?!鄙蚯遛o沒再勸,
閉上了眼。耳邊是他刻意放輕的呼吸聲,還有時不時擰帕子時布料摩擦的細(xì)微聲響。這個人,
這道影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已經(jīng)成了她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5 5 :花燈會的誤會沈清辭的病一好,李墨那家伙就跟趕不走的蒼蠅似的,
天天往府里鉆?!扒遛o,你看你這氣色,好多了!”“清辭,瞧我給你帶了什么好玩意兒!
”眼瞅著花燈會就要到了,他嘴里那句“咱們一塊兒去逛逛”更是念叨得她耳朵快起了繭子。
要不是還顧著兩家那點(diǎn)臉面,沈清辭真想讓阿燼直接把人給叉出去??勺詈螅€是應(yīng)了。
這事兒,她沒跟阿燼提。不知怎么的,就是開不了那個口,總覺得他會多想?;魰峭恚?/p>
沈清辭挑了身粉嫩的裙子,跟著李墨匯入了長街上的人潮。鬧哄哄的人聲,晃眼的燈火,
全攪和在一起,在她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那些五光十色的燈籠,
也糊成了一片讓人心煩的色塊。李墨倒是興致高昂,一會兒指指路邊的糖葫蘆,
一會兒又去逗弄攤子上的兔子燈,眉飛色舞的。沈清辭只是沒什么力氣地點(diǎn)點(diǎn)頭,
眼神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在人堆里掃來掃去,像是在找誰。心里空空的,缺了一大塊。
她想起以前,不管去哪兒,阿燼都會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后頭。是她的影子,也是她的屏障。
可今天,她把他一個人扔在了府里。“清辭,快看那個荷花燈!
”李墨的聲音隔著人潮鉆過來。她胡亂應(yīng)了一聲,目光依舊飄忽。突然,
前面的人群亂了起來?!白バ⊥蛋?!”喊聲還沒落下,一個黑影就直直朝她這邊撞了過來,
手里還死死攥著個錢袋子。李墨嚇得猛地往后一縮,沈清馳卻沒來得及躲。說時遲那時快,
另一道身影斜刺里沖出,快得只留下一道虛影。只聽“砰”的一聲悶響,
那人一腳就把小偷踹翻在地。他彎腰,撿起錢袋,還給丟了東西的婦人,一套動作干凈利落。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zhuǎn)身,站到了沈清辭面前。一身粗布家丁服,臉因?yàn)榕艿眉保?/p>
泛著一層薄紅,呼吸還有點(diǎn)喘。是阿燼?!鞍a?”她愣住了,“你怎么來了?
”阿燼的視線從她身上,挪到旁邊的李墨臉上,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我……不放心小姐。”“有我保護(hù)清辭,用得著你一個下人多管閑事?”李墨擰著眉,
口氣很沖,“你回去?!卑a壓根沒搭理他,只定定地看著沈清辭,那眼神里,
帶著幾分說不清的央求。沈清辭心口猛地一抽,扭頭對李墨道:“讓他跟著吧,
他也是擔(dān)心我。”李墨的臉色頓時不大好看,可也不好再發(fā)作。接下來的路,
李墨的話反而更多了,變著法兒地想逗她開心??伤偸切牟辉谘?,眼神總往后頭飄。
阿燼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幾步開外,低著頭,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走到一座石橋上,
李墨突然站定,從懷里掏出一塊溫潤的玉佩,遞到她眼前?!扒遛o,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她說,要我送給我的心上人?!彼哪抗鉅C人,“我心悅你,你……”“李公子。
”沈清辭想也不想地打斷他,伸手將那塊玉佩推了回去,“對不住,這個我不能收。
”李墨臉上的笑僵住了,一點(diǎn)點(diǎn)垮了下去?!盀槭裁??因?yàn)樗?/p>
”他的手指豁然指向不遠(yuǎn)處的阿燼,聲音里帶上了火氣?!澳闶遣皇窍矚g上這個家丁了?
”“你胡說八道些什么!”沈清辭又氣又急,臉都漲紅了。“阿燼是我的侍衛(wèi),
我待他……只是姐姐對弟弟!”“姐姐對弟弟”。這五個字,是一把淬了冰的鈍刀子,
在阿燼心口一下一下地,慢慢地割。不怎么鋒利,可疼得鉆心。一股涼氣從胸口炸開,
凍得他手腳都開始發(fā)麻。他猛地一轉(zhuǎn)身,擠進(jìn)攢動的人流,逃也似的跑了。“阿燼!
”沈清辭伸手去抓,只撈到一手冰涼的夜風(fēng)。“你看看!”她回頭,狠狠瞪著李墨,
話里全是責(zé)備?!拔艺f的是實(shí)話!”李墨還不服氣,“一個下人,他哪兒配得上你?
你也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沈清辭一個字都不想再跟他多說,提起裙擺,轉(zhuǎn)身就追了過去。
她在喧鬧的人群里擠著、找著,終于在一個偏僻的巷子口,看見了他。阿燼背靠著墻,
把頭抵在冰冷的墻磚上,好像要把滿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心,全都撞進(jìn)那片死寂里去。
他的肩膀,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阿燼……”沈清辭放輕了腳步走過去,聲音也跟著放軟了。
“你別聽他瞎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卑a抬起頭,眼眶紅得嚇人,里面卻沒有淚。“小姐,
我懂的?!彼婚_口,聲音又干又啞,“您是金枝玉葉,我只是您的侍衛(wèi),
我們……本就不可能?!薄拔乙院螅粫俸紒y想了。”他看著她,努力扯動嘴角,
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拔視煤帽Wo(hù)您,以一個弟弟的身份,保護(hù)姐姐。
”沈清辭望著他這副故作堅(jiān)強(qiáng)的模樣,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死死堵住了。她想說,不是的。
好像,不止是姐姐對弟弟??赡蔷湓捥粒恋盟鹃_不了口。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天塹,
一旦說出口,只會給他招來滅頂之災(zāi)。最終,她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好。
”阿燼的頭,慢慢垂了下去,再也沒了聲息。心口那點(diǎn)剛冒頭的火苗,“噗”地一聲,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