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知道回來?”
劉蘭一開口,就是熟悉的刻薄腔調(diào)。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陳嫣推著的板車,以及車上那個裝著錢的鐵盒子,眼神里滿是貪婪。
“長本事了啊,陳嫣。幾天不回家,在外面當野鬼,還學會做生意了?”
陳東也陰陽怪氣地附和:“姐,發(fā)財了???一個人吃獨食,也不怕?lián)嗡???/p>
陳嫣看著他們,心里沒有一絲波瀾。她早就料到他們會找上門來。
“有事?”她淡淡地問,連多余的表情都懶得給一個。
“有事?當然有事!”劉蘭上前一步,想去搶那個錢盒子,“你掙的錢呢?拿來!我是你媽,你的錢就該交給我保管!”
陳嫣側(cè)身一躲,讓劉蘭撲了個空。
她把板車推到墻角,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這個家已經(jīng)被我趕出去了,你們還回來干什么?”
“你放屁!”劉蘭氣急敗壞地罵道,“這是我家!老娘想回就回!你個小賤人,翅膀硬了想造反是不是!”
她說著就想沖上來撕打陳嫣。
陳嫣早有防備,往旁邊一閃,劉蘭撲了個空,差點撞在墻上。
陳東見狀,也想上來幫忙。他比劉蘭高大,看起來更有威脅。
“你們是想再嘗嘗煤氣罐和菜刀的滋味嗎?”陳嫣冷冷地開口。
一句話,讓劉蘭和陳東的動作都僵住了。那天被支配的恐懼,再次涌上心頭。
“你……你別得意!”陳東色厲內(nèi)荏地叫道,“我們今天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們是來通知你一件事!”
“說。”陳嫣惜字如金。
劉蘭緩過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拔覀?nèi)ゾ游瘯?!把你大逆不道,把親生父母趕出家門的事,都跟王主任說了!”
“王主任說了,她明天要親自上門來調(diào)解!到時候,全院的鄰居都來聽著!我看到時候你這張臉,往哪擱!”
居委會。
在這個年代,是一個權力極大的機構(gòu)。小到鄰里糾紛,大到家庭成分,都歸他們管。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足以讓一個人在社會上寸步難行。
劉蘭顯然是找到了新的武器。她打不過陳嫣,就用輿論和權威來壓垮她。
“是嗎?”陳嫣聽完,臉上不僅沒有害怕,反而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
劉蘭和陳東都愣住了。
“好?”
“對,好?!标愭厅c點頭,“我正愁這件事鬧得不夠大。明天,我等著王主任大駕光臨?!?/p>
說完,她不再理會他們,打開門,推著車子進了院子,然后“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上了鎖。
留下劉蘭和陳東在門外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媽,她……她是不是瘋了?”陳東不解地問。
劉蘭也想不通。但她轉(zhuǎn)念一想,肯定是這死丫頭在虛張聲聲!對,一定是這樣!明天等王主任來了,看她還怎么囂張!
“哼,我們走!明天來看她怎么哭!”劉蘭撂下一句狠話,拉著陳東走了。
第二天上午,院子里果然熱鬧非凡。
居委會的王主任,一個五十多歲的胖女人,帶著兩個工作人員,準時上門。劉蘭和陳國-福、陳東一家三口,早就等在門口,臉上掛著委屈和期待。
周圍的鄰居也都搬著小板凳,圍在院子門口,準備看這場家庭倫理大戲。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陳嫣家的大門。
“陳嫣在家嗎?開門!我是居委會的王主任!”
門開了。
陳嫣站在門口,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干凈襯衫,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她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對著王主任微微鞠了一躬。
“王主任好,各位叔叔阿姨好??煺堖M?!?/p>
她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禮貌周全,讓準備興師問罪的王主任都愣了一下。
眾人走進院子,王主任在院子當中的石桌旁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陳嫣啊,你父母把你告到我們居委會,說你不孝順,把他們趕出家門。有沒有這回事?”
不等陳嫣回答,劉蘭就搶先一步,撲到王主任面前,開始哭天搶地。
“王主任?。∧憧梢獮槲覀冏鲋靼。∥覀冃列量嗫喟阉B(yǎng)大,供她讀書,她考上大學了,就嫌棄我們是累贅,拿刀要殺了我們,把我們掃地出門啊……”
她聲淚俱下,演得跟真的一樣。
王主任的臉色沉了下來,看著陳嫣,語氣也變得嚴厲?!瓣愭蹋隳赣H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一個讀過書的知識青年,怎么能做出這種事?”
陳嫣沒有反駁,也沒有驚慌。她只是靜靜地等劉蘭哭完。
然后,她從屋里拿出一樣東西。
是一個錄音機。
是她花了大價錢,用這幾天賺的錢,從一個倒爺手里買來的二手貨。
她按下播放鍵。
錄音機里,立刻傳出了清晰的對話聲。
“……二百塊,就二百塊!這可是地區(qū)師范的錄取通知書……”
“……一百五,再加兩瓶好酒,這事就定了……”
“媽!一百五就一百五!趕緊的!”
“一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早晚是人家的人!她的工作給你兒子換個媳婦,是她的福分!”
……
錄音很長,把那天下午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重現(xiàn)了一遍。
院子里,瞬間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劉蘭的哭聲像被掐住脖子的雞,戛然而止。她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陳國福和陳東,則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在原地。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陳嫣竟然……竟然有錄音機這種“高科技”!
錄音放完了。
陳嫣關掉錄音機,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最后落在王主任身上。
“王主任,您都聽到了。他們?yōu)榱私o我弟換彩禮,要賣掉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請問,這樣的父母,我該怎么孝順?”
“他們?yōu)榱藚^(qū)區(qū)一百五十塊錢,就要毀掉我的一輩子。請問,這樣的家,我為什么要待下去?”
“我拿刀,是為了自保。我趕他們走,是為了活命?!?/p>
“如果這就是‘不孝’,那我認了。”
她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王主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看看錄音機,再看看面如土色的陳家三口,哪里還不知道自己被當槍使了。
“胡鬧!簡直是胡鬧!”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劉蘭的鼻子罵道,“劉蘭!你還有沒有一點當媽的樣子!賣女兒的通知書,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也干得出來!你還敢跑到居委會惡人先告狀!”
周圍的鄰居也炸開了鍋。
“我的天,還真是為了賣通知書啊!”
“錄音機里說得清清楚楚,這下沒跑了!”
“太不是東西了!自己女兒的前程都毀!”
劉蘭徹底慌了,她語無倫次地辯解:“不是的……我沒有……這是她偽造的!”
“偽造?”陳嫣笑了,“那我們現(xiàn)在就去派出所,讓警察同志來鑒定一下,這聲音,是不是你們?nèi)齻€的?!?/p>
劉蘭瞬間噤聲。
這場公開的審判,以陳嫣的完勝告終。
王主任當場做出處理決定:勒令陳國-福、劉蘭、陳東三人,向陳嫣道歉,并且以后不準再來騷擾陳嫣的生活。
劉蘭他們當然不肯道歉。最后,在王主任和鄰居們的指指點點下,灰頭土臉地逃走了。
一場驚心動魄的家庭大戰(zhàn),終于落下了帷幕。
陳嫣,以一種決絕而慘烈的方式,徹底斬斷了與原生家庭的聯(lián)系。
她贏了,但也徹底孤立了自己。
她知道,從今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