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局之針1978 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更熱鬧些。
村口的大喇叭每天都在循環(huán)播放著 “改革開放”“個體經(jīng)營” 的新鮮詞兒，
田埂上勞作的村民們，話題也從 “工分”“糧票” 漸漸轉(zhuǎn)向了 “做生意”“賺大錢”。
林晚坐在后山山洞里，聽著遠處傳來的喇叭聲，手里攥著老刀上次給她的報紙，
指腹反復(fù)摩挲著 “允許個體經(jīng)濟發(fā)展” 的字眼，心里像揣了團火，燒得她坐立難安。
這兩年，她靠著黑市賣辣醬攢下了近兩百塊錢，
還偷偷給家里送過幾次糧票 —— 小妹林曉的身體漸漸好轉(zhuǎn)，父親林老實每次見她，
都紅著眼眶塞給她幾個煮雞蛋，說 “張翠花管不住了，你在外頭好好的”。
可山洞終究不是長久之地，雨季一到，洞里潮得能擰出水，
辣醬的發(fā)酵總受影響；而且黑市的風(fēng)險越來越大，上個月老刀還跟她說，
縣工商局的人開始盯黑市了，讓她最近少去?！霸摮鋈チ?。
” 林晚對著洞口的陽光喃喃自語。她把攢下的錢仔細縫進貼身的布袋里，
又將那些記滿辣醬配方的紙片疊好塞進懷里，
最后看了一眼住了三年的山洞 —— 這里有她的血與汗，有她的恐懼與希望，但現(xiàn)在，
她要朝著更亮的地方走。1978 年 12 月的一個清晨，林晚背著一麻袋糧票，
揣著攢下的積蓄，踩著凍硬的土路，第一次走進了縣城?？h工商所坐落在一條老街的盡頭，
紅磚墻刷著 “發(fā)展個體經(jīng)濟，繁榮市場” 的標(biāo)語，
門口擠滿了和她一樣懷揣希望的人 —— 有扛著修鞋工具的師傅，有提著針線筐的婦女，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既興奮又忐忑的神情。輪到林晚時，她深吸一口氣，
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申請書遞過去。工作人員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
掃了眼申請書上 “芳華醬坊” 的字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同志，你這類別填錯了。
食品加工屬于輕工業(yè)，歸國營廠管，個體戶只能搞服務(wù)類，像修鞋、釘掌、補衣服這些，
懂嗎？”“可我做的是傳統(tǒng)調(diào)味品，不是大工廠的輕工業(yè)啊！” 林晚急了，往前湊了半步，
“我用的都是老手藝，黃豆發(fā)酵、手工熬制，老百姓過日子都需要，怎么就不能辦了？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眼鏡男有些不耐煩，把申請書推回給她：“這是上面的規(guī)定，
我也沒辦法。你要么改類別，要么就回去，別在這兒耽誤別人?！绷滞砟笾暾垥?，
指節(jié)泛白。她想起這三年在山洞里的日夜，想起老刀說的 “政策要變了”，
不甘心就這么放棄。她環(huán)顧四周，
目光落在桌上的語錄本上 —— 那是每個辦公室都有的物件，封面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突然，
她抓起語錄本，“嘩啦” 一聲撕下一頁，手指飛快地折疊起來。紙張在她手里翻轉(zhuǎn)、壓平，
不過半分鐘，一個四四方方、帶著 “瓶頸” 的醬油瓶模型就出現(xiàn)在眼前。
她把紙模型放在眼鏡男面前，聲音清亮：“同志，您看清楚了，
我做的是這個 —— 醬油、辣醬，是咱中國人吃了幾千年的傳統(tǒng)調(diào)味品，
不是什么‘輕工業(yè)’。您說個體戶只能搞服務(wù)，可我這‘傳統(tǒng)調(diào)味品技藝傳承’，
不也是在為老百姓服務(wù)嗎？要是連老手藝都不能傳，還談什么繁榮市場？
”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紙折的醬油瓶上。眼鏡男愣住了，
他推了推眼鏡，拿起紙模型翻來覆去地看，又看了看林晚堅定的眼神，
喉結(jié)動了動：“你這丫頭，倒挺會琢磨…… 這樣吧，申請書我先留下，我向上級匯報，
三天后你再來，成嗎？”林晚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連忙點頭：“謝謝您！謝謝您！
我三天后一定來！”走出工商所，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林晚摸了摸懷里的紙模型，
嘴角忍不住上揚 —— 她知道，這只是第一步，但至少，她把 “門縫” 推開了一條縫。
三天后，林晚再次來到工商所。眼鏡男看到她，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遞過來一個紅色的小本子：“批了！上級說你這‘傳統(tǒng)技藝傳承’說得有道理，特例批了。
不過你記住，得合法經(jīng)營，按時交稅，別給我們添麻煩。”林晚接過營業(yè)執(zhí)照，
指尖觸到燙金的 “芳華醬坊” 四個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這不是黑市上偷偷摸摸的交易，是國家承認(rèn)的、光明正大的生意。
她對著眼鏡男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跑出工商所，
在街上忍不住跳了起來 ——1978 年的冬天，她的醬坊，終于有了 “名分”。
2 醬坊風(fēng)云醬坊的選址選在了村東頭的廢棄倉庫 —— 以前是公社的糧囤，
后來糧庫搬了新址，這里就空了下來。林晚用五十塊錢租了下來，
又雇了村里五個在家待業(yè)的婦女 —— 都是些被婆家嫌棄 “只會吃閑飯” 的女人，
聽說能掙錢，都早早地來幫忙。倉庫里沒有像樣的設(shè)備，林晚就帶著大家用石頭砌發(fā)酵池，
用木桶當(dāng)攪拌缸，連裝辣醬的瓶子，
都是她從縣醫(yī)院廢品站買來的廢棄輸液瓶 —— 洗干凈、消了毒，
貼上紅紙寫的 “芳華辣醬”，倒也像模像樣。開工那天，林晚殺了一只自己養(yǎng)的雞，
燉了一大鍋雞湯，看著婦女們吃得滿臉笑容，她心里也熱乎乎的：“姐妹們，咱們好好干，
以后不僅能掙錢，還能讓咱自己也抬得起頭！”可好日子沒過多久，麻煩就找上門了。
1979 年春的一個上午，醬坊里正忙著裝瓶，突然闖進一群穿制服的人，
為首的是縣稽查隊的李隊長，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進門就喊：“誰是林晚？出來！
”林晚連忙迎上去：“李隊長，我是林晚，有什么事嗎？”“有人舉報你雇工剝削，
說你這作坊雇了五個人，超過了規(guī)定人數(shù)，屬于資本主義尾巴！
” 李隊長把本子往桌上一拍，“現(xiàn)在依法查封，所有東西都得沒收！
”婦女們嚇得臉都白了，手里的瓶子 “哐當(dāng)” 掉在地上，辣醬灑了一地。林晚也慌了，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 —— 她想起上個月和國營副食店簽的代工合同，
當(dāng)時副食店進了一批返潮的黃豆，沒法賣，又不能扔，林晚就主動找上門，
說可以幫他們加工成醬油，只收點加工費，還能幫國家消化 “廢料”。她轉(zhuǎn)身跑進里屋，
翻出那份蓋了公章的合同，遞到李隊長面前：“李隊長，您看，我這不是雇工剝削，
是幫國營副食店代工！這些黃豆都是國家的計劃內(nèi)物資，返潮了沒法用，我?guī)椭庸こ舍u油，
既不浪費國家財產(chǎn)，還能給姐妹們找條活路，怎么就成資本主義了？”李隊長拿起合同，
仔細看了半天，又走到發(fā)酵池邊，掀開蓋子聞了聞 —— 里面確實是正在發(fā)酵的黃豆，
還帶著返潮的潮氣。他皺了皺眉，又看了看滿地的辣醬和嚇得發(fā)抖的婦女，
語氣軟了下來：“行，這次算你有理。但你記住，以后要按規(guī)定來，有什么變動及時報備，
別讓人抓住把柄?！钡然殛犠吡?，林晚才發(fā)現(xiàn)后背全是汗。婦女們圍上來，
七嘴八舌地問：“林晚，咱這生意還能做嗎？” 林晚撿起地上的瓶子，擦了擦上面的辣醬，
笑著說：“能做！只要咱合法經(jīng)營，誰也別想讓咱停下！”解決了稽查隊的麻煩，
新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 —— 黃豆不夠了。制作醬油和辣醬需要大量黃豆，
可買黃豆必須用糧票，林晚手里的糧票很快就用完了，縣糧庫又說 “計劃內(nèi)指標(biāo)用完了”，
不給批。眼看著醬坊要停工，林晚急得滿嘴起泡。這天，她去縣城買鹽，路過糧庫時，
看到幾個工作人員正圍著一堆玉米發(fā)愁。她湊過去打聽，
才知道是 1979 年東北玉米大規(guī)模返潮，糧庫收了一批霉變的玉米，沒法當(dāng)口糧，
扔了又可惜，正不知道怎么處理。林晚心里一動 —— 霉變的玉米不能吃，但可以釀酒??！
酒渣還能喂豬，一舉兩得。她立刻找到糧庫主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主任，
我?guī)湍幚磉@些霉變玉米，不要您的糧票，只要您把這些‘廢料’的加工權(quán)給我。
我用玉米釀酒，酒渣免費送給公社養(yǎng)豬場，您看怎么樣？”糧庫主任正愁得睡不著覺，
一聽這話，立刻拍板：“行！只要你能處理掉，加工權(quán)就給你！
”林晚立刻雇人把霉變玉米拉回醬坊，又從鎮(zhèn)上請了個會釀酒的老師傅，
教大家用酒曲發(fā)酵玉米。半個月后，第一鍋玉米酒釀出來了，雖然度數(shù)不高，但味道醇厚，
很快就被鎮(zhèn)上的供銷社訂走了。而釀酒剩下的酒渣，
果然成了公社養(yǎng)豬場的 “寶貝”—— 豬吃了長得快，養(yǎng)豬場還特意給醬坊送了面錦旗，
寫著 “支援農(nóng)業(yè)，互助共贏”。更重要的是，糧庫主任看林晚辦事靠譜，
又給她批了不少計劃外的黃豆 —— 雖然是 “等外品”，但只要能用來做醬，
林晚就滿足了。糧票的難題，就這么用 “廢料變通” 的辦法解決了。
3 辣醬爭鋒1980 年夏天，縣國營食品廠突然推出了自己的辣醬，
定價兩毛錢一瓶 —— 比芳華醬坊的五毛錢便宜了一半還多。國營廠有機器生產(chǎn)，成本低，
還能通過供銷社賣到各個鄉(xiāng)鎮(zhèn)，很快就搶了芳華醬坊的生意，醬坊的訂單一下子少了一半。
婦女們都慌了，有人甚至提出要降價，可林晚知道，
她們的辣醬用的是新鮮野辣椒和手工發(fā)酵的黃豆醬，成本比國營廠高得多，
降價就意味著虧本。“不能降價，咱得換個法子。” 林晚召集大家開會，
“國營廠的辣醬是機器做的，味道單一，咱的辣醬是手工做的，有特色。咱得讓老百姓知道，
咱的辣醬值這個價！”她想的第一個辦法，是 “試吃裝”。她把辣醬分裝成小瓶，
每個只有二兩，免費送給村里和鎮(zhèn)上的人家。一開始，沒人敢要 —— 怕占便宜，
也怕不好吃。林晚就帶著婦女們走村串戶，敲開人家的門，笑著說：“大娘，嘗嘗咱的辣醬，
不好吃您就扔了，不要錢！”有個老太太嘗了一口，立刻說：“這辣醬夠味！
比國營廠的香多了！” 就這樣，試吃裝漸漸打開了名氣，不少人吃完了就來醬坊買大瓶的。
可光靠試吃還不夠，林晚又想起了現(xiàn)代的廣告。
她記得 1979 年國內(nèi)出現(xiàn)了第一條墻體廣告，效果特別好。她找了村里的識字先生，
寫了 “芳華辣醬拌飯，瘦娃三月胖十斤” 的標(biāo)語，又買了紅漆，
帶著婦女們在村口、公路旁的墻上刷了起來。紅色的標(biāo)語在土黃色的墻上格外顯眼，
路過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有個貨車司機看到了，特意繞到醬坊買了兩瓶，
說：“我要拉到鄰縣去，讓那邊的人也嘗嘗！”就這樣，靠著試吃裝和墻體廣告，
芳華醬坊的名氣越來越大，不僅搶回了失去的市場，還把生意做到了鄰縣。國營廠的價格戰(zhàn)，
最終以失敗告終 —— 他們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個體醬坊，竟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
想出這么多 “奇招”。1981 年春天，
一個穿著中山裝、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找到了醬坊。他叫周淮生，是縣國營罐頭廠的技術(shù)員，
這次來，是想和芳華醬坊合作 —— 罐頭廠想開發(fā)一款醬腌菜罐頭，
聽說芳華醬坊的醬油和辣醬味道好，想找林晚合作改良配方。
林晚很開心 —— 能和國營廠合作，不僅能提高醬坊的名氣，還能學(xué)到更先進的技術(shù)。
她立刻答應(yīng)下來，和周淮生一起研究配方。周淮生是個特別嚴(yán)謹(jǐn)?shù)娜耍?/p>
每次實驗都要記錄詳細的數(shù)據(jù)，連鹽的用量都要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一位。有一次，
他在檢查醬油配方時，發(fā)現(xiàn)林晚寫的鹽含量是 50%，
而正常的醬油鹽含量應(yīng)該是 5.0%—— 明顯多寫了一個零。他拿著化驗單，找到林晚，
語氣帶著幾分嚴(yán)肅：“林同志，你這配方是怎么回事？鹽含量 50%，這根本沒法用，
是你故意寫錯的吧？”林晚正在攪拌辣醬，聞言抬起頭，
臉上帶著一絲狡黠的笑：“周技術(shù)員，你別急啊。我問你，要是我把真配方給你，
你回去告訴你們廠長，你們自己做醬油，那我這醬坊還怎么活？”周淮生愣住了，
他沒想到林晚會這么直接。林晚擦了擦手，從貨架上拿了一瓶新釀的辣醬，
遞給他：“嘗嘗這個，荔枝辣醬，我新研發(fā)的。”周淮生接過瓶子，打開蓋子，
一股甜香混合著辣味飄了出來。他嘗了一口，荔枝的清甜中和了辣椒的辛辣，口感層次豐富，
比普通辣醬多了幾分溫柔?！霸趺礃?？” 林晚看著他，“甜辣交織才夠味，
就像咱倆的合作 —— 你有技術(shù)，我有手藝，要是互不信任，怎么能做出好東西？
我故意寫錯配方，是怕被人抄了去，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周淮生看著林晚明亮的眼睛，心里突然一動。他捏著那瓶荔枝辣醬，
嘴角忍不住上揚：“你說得對，甜辣交織才夠味。那我也跟你說實話，
我其實早就知道你的手藝 —— 我在一本食品期刊上見過類似的配方。
”林晚心里一緊 —— 她穿越前確實發(fā)表過關(guān)于醬油發(fā)酵的論文，
難道周淮生也……可周淮生沒再多說，只是把化驗單遞給她：“配方我改過來了，你看看。
另外，我覺得可以在罐頭里加一點你的荔枝辣醬，說不定會有驚喜?！绷滞斫舆^化驗單，
看著上面清秀的字跡，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周淮生一定有自己的秘密，
但她沒問 —— 就像那瓶荔枝辣醬，甜中有辣，辣中有甜，留一點懸念，反而更有味道。
從那以后，周淮生經(jīng)常來醬坊，有時候是討論配方，有時候是幫忙修理設(shè)備，
有時候只是坐在角落里，看著林晚和婦女們忙碌。林晚也會在他來的時候，
提前做好他喜歡的荔枝辣醬，有時候還會給他帶兩個自己烤的玉米面餅。
沒人說破那層窗戶紙，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周淮生看林晚的眼神，
多了幾分溫柔；林晚提到周淮生時，嘴角也會帶著笑意。醬坊里的辣醬香，
漸漸多了一絲甜意。只是林晚不知道，周淮生的抽屜里，
鎖著一本 2019 年的《食品科技》期刊，
封面上印著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 —— 那是 2019 年的林晚，
標(biāo)題赫然是《論醬油發(fā)酵工藝的創(chuàng)新與應(yīng)用》。周淮生每次看到那本期刊，
都會想起第一次見到林晚的場景 —— 她站在醬坊里，手里拿著一個紙折的醬油瓶，
眼神堅定，像極了期刊上的那個人?！澳愕降资钦l？” 周淮生不止一次在心里問，
但他沒說出口。他知道，不管林晚來自哪里，他都愿意陪她一起，在這個風(fēng)起云涌的時代，
把芳華醬坊，做得更大、更好。而林晚也不知道，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悄然逼近。
1983 年的 “嚴(yán)打” 即將開始，縣國營食品廠的廠長，
因為記恨芳華醬坊搶了他的生意，已經(jīng)開始暗中收集 “證據(jù)”，
準(zhǔn)備舉報林晚 “投機倒把”。暗流涌動的創(chuàng)業(yè)路，還沒到平坦的時候。林晚站在醬坊門口，
看著遠處漸漸落下的夕陽，心里默默想著：不管未來有多少困難，她都要帶著芳華醬坊，
帶著那些信任她的姐妹們，在時代的浪潮里，繼續(xù)往前走。
4 嚴(yán)打風(fēng)暴1983 年的夏天，空氣里都帶著緊繃的氣息?？h城的主干道兩側(cè)，
紅底白字的 “嚴(yán)打” 標(biāo)語貼得密密麻麻，從街頭一直延伸到巷尾，“堅決打擊投機倒把，
維護社會主義市場秩序”“依法嚴(yán)懲經(jīng)濟犯罪，
保障改革順利進行” 的字樣在烈日下格外刺眼，仿佛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
廣播喇叭架在電線桿上，從早到晚循環(huán)播放著政策解讀和典型案例，那高亢又嚴(yán)肅的聲音，
穿透家家戶戶的門窗，成了這個夏天最常聽見的背景音。原本熱鬧的農(nóng)貿(mào)市場，
如今也沒了往日的喧囂。攤販們都縮著身子守在自己的小攤前，
面前的蔬菜、雞蛋擺得整整齊齊，卻很少有人主動吆喝。偶爾有顧客問價，
雙方也都是壓低聲音，快速完成交易，仿佛多說一句話都會引來麻煩。
林晚站在 “芳華醬坊” 的木牌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木紋。
醬坊的門是上個月剛換的杉木，還帶著淡淡的木香，門楣上掛著的紅燈籠，
是春節(jié)時村民們湊錢送的，如今依舊鮮紅，卻襯得周圍的氣氛更加壓抑。她心里的不安，
像發(fā)酵池里沒控制好溫度而滋生的霉菌，一點點蔓延開來，纏繞著心臟，
讓她連呼吸都覺得沉重。三天前的場景，
此刻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 兩個穿藏青色制服的人，表情嚴(yán)肅，直接走進醬坊，
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法院傳票，遞到她手上。那張紙薄薄的，卻重得像塊石頭，
上面 “被告人林晚，涉嫌投機倒把” 幾個黑色的宋體字，像針一樣扎進她的眼睛，
讓她徹夜難眠。“別愣著了，進來看看這些資料。” 周淮生的聲音從屋里傳來，
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轉(zhuǎn)過身，走進醬坊，看到周淮生正蹲在八仙桌旁，
把一摞厚厚的文件按類別整理好。桌上鋪著塊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是趙嬸特意送來的，
說 “墊著文件干凈”。文件被仔細地分成三堆：最上面是醬坊的納稅憑證，
每一張都蓋著縣稅務(wù)局鮮紅的印章，按年份和月份整齊地用回形針別著，
邊角都被精心地修剪過，沒有一絲褶皺；中間是縣婦聯(lián)的表彰文件，紅色的封皮上，
“婦女創(chuàng)業(yè)帶頭人” 的金色字體雖然有些褪色，卻依舊醒目，
旁邊還別著當(dāng)時領(lǐng)獎時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樸素的藍布衫，
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最下面是一沓泛黃的信紙，是村里一百多個村民聯(lián)名寫的信，
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有的是用鉛筆寫的，有的是用鋼筆寫的，還有的是用毛筆寫的，
卻都飽含著真誠與支持。林晚走過去，輕輕拿起一張納稅憑證，
指尖拂過上面的日期 ——1979 年 3 月 15 日。她記得很清楚，
這是她剛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后的第一個月，那個月醬坊的利潤只有十六塊錢，
她卻主動交了八塊錢的稅。當(dāng)時會計還跟她說：“你這剛開張，利潤少，下次可以少交一點。
” 可她卻搖了搖頭，說：“該交的稅，一分都不能少，咱要合法經(jīng)營。
” 如今再看這張納稅憑證，上面的數(shù)字雖然小，卻成了她合法經(jīng)營的有力證明。
“老刀那邊……” 她話沒說完，聲音就有些發(fā)顫。她知道，
老刀上個月因為長期在黑市從事非法交易，被公安機關(guān)逮捕了。而縣國營食品廠的李廠長，
向來跟老刀有往來，之前就因為醬坊搶了國營廠的生意，多次找過她的麻煩。
這次 “嚴(yán)打”，李廠長肯定是抓住了這個機會，買通了老刀，想借這個東風(fēng)把她徹底打垮，
讓芳華醬坊從此消失。周淮生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堅定而沉穩(wěn)：“老刀的認(rèn)罪書我托人看過了，
上面只提到 1975 年到 1977 年跟你有交易，沒提后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