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媽真是受夠了!
這句話在我心里咆哮了不下一百遍,尤其是在凌晨三點,被一盆冰涼刺骨的自來水澆醒的這一刻。
真的,一點兒不夸張,就是一盆水,還是從我們衛(wèi)生間那個用了不知道多少年、邊沿都發(fā)黃了的破塑料盆里潑出來的。
嘩啦一下,透心涼,心飛揚——個屁!
我正做夢跟甲方大戰(zhàn)三百回合,就差掐著他脖子讓他通過方案了,結果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冰水順著頭發(fā)絲往下淌,糊住了我剛種的睫毛,睡衣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我因為長期熬夜吃外賣而有點軟趴趴的小肚子。冷得我牙齒直打顫,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
緊接著,就是房東趙阿姨那堪比高音喇叭的嗓門,恨不得把整棟樓都喊起來評理:
“說了多少次!十點熄燈!十點睡覺!你個姑娘家家的,天天熬到后半夜,點那些個油嘰嘰、臭烘烘的外賣!我這房子是給人住的,不是給害蟲做窩的!我的規(guī)矩就是鐵律!做不到就給我滾蛋!”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努力睜開眼。門口,趙阿姨叉著腰,穿著她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睡衣,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好像隨時準備起床去參加升旗儀式。她瞪著我,眼神里的嫌棄和厭惡,比這盆冷水還讓我心寒。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血液嗡地一下全沖到了頭頂。
“趙阿姨!”我的聲音因為冷和生氣,帶著顫音,“我付了房租的!我有我的工作!我的生活節(jié)奏就是這樣!我晚上加班,點個外賣怎么了?礙著您什么事了?”
“礙著我什么事?”她聲音陡然又拔高八度,手指頭差點戳到我鼻子上,“油煙味兒都腌進墻皮里了!招蟑螂!惹老鼠!左鄰右舍怎么看我這房子?我的規(guī)矩就是早睡早起身體好!你看你那個臉色,蠟黃蠟黃的,跟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我這是為你好!”
又是這句“為你好”!我特么簡直要吐血三升!
我叫林薇,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yè),好不容易擠進一家還算有點名氣的新媒體公司,代價就是得跟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節(jié)奏跑。白天追熱點,晚上寫稿子,凌晨推送是家常便飯。能爬起來上班就不錯了,還早睡早起?我拿什么早起?拿頭嗎?
至于做飯?別說我了,我們整個編輯部都快靠外賣續(xù)命了。下班回來都快散架了,哪有精力洗菜切菜炒菜洗碗?有那功夫我多睡十分鐘不香嗎?
這房子是便宜,離公司也近,當初我就是看中這兩點才咬著牙租下來的。簽合同的時候,趙阿姨是提過她作息規(guī)律,喜歡安靜,我也沒多想,覺得互相尊重唄。誰知道她這“規(guī)律”是軍事化管理,這“安靜”是要求全世界跟她一起靜音!
“為我好您就潑我冷水?為我好您就天天指著我鼻子罵?”我也急了,顧不上什么尊老愛幼了,睡眠不足加上被羞辱,我的理智已經(jīng)崩盤,“您這是人身攻擊!您再這樣我報警了!”
“報警?你報??!”趙阿姨顯然不吃這套,反而更來勁了,“讓警察來看看你這屋造的!跟豬窩一樣!看看誰有理!”她指著門口我還沒來得及丟的幾個外賣盒子,仿佛那是什么罪證。
那是昨晚……哦不,是前晚宵夜的遺骸。我加班回來快一點了,實在餓得前胸貼后背,點了個麻辣香鍋。太累了,吃完就睡了,想著明天再扔。結果就成了她攻擊我的靶子。
委屈、憤怒、疲憊、寒冷……各種情緒攪和在一起,像一團火在我胸腔里燒。我嘴唇哆嗦著,想罵回去,卻發(fā)現(xiàn)氣得腦子發(fā)懵,詞兒都湊不齊了。
就在這時候,旁邊那間一直緊閉的臥室門,“咔噠”一聲,輕輕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吵到鄰居了。這棟樓隔音不好,我早知道。趙阿姨這么嚷嚷,整層樓估計都聽見了。
出來的是新搬來的男室友,周嶼。
他好像也是剛被吵醒,頭發(fā)有點亂,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棉質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睡眼惺忪的。但他看起來……居然一點也不邋遢,反而有種清爽的少年氣。他揉著眼睛看向門口,看到我像個落湯雞一樣狼狽地站著,地上還有一灘水,趙阿姨則叉著腰一副戰(zhàn)斗姿態(tài),他明顯愣了一下,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
我的臉瞬間爆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被潑水罵街的丑態(tài)被個帥哥室友撞見,還有比這更社死的嗎?
趙阿姨一看有人出來,尤其是周嶼(她好像挺喜歡這個看起來干凈清爽的年輕人),立刻變了一副面孔,語氣也“和藹”了不少:
“哎呦,小周啊,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看這事兒鬧的……真不好意思啊阿姨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教育教育她,年輕人不能這么過日子,得聽勸……”她試圖把潑水行為合理化,變成“為你好”的教育現(xiàn)場。
周嶼沒立刻接她的話,他的目光在我還在滴水的發(fā)梢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什么也沒說,轉身就回了屋里。
我心里一涼。也是,誰想摻和這種破事呢。估計覺得我們倆都是神經(jīng)病吧。
巨大的無助感包裹了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我趕緊低下頭,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沒想到,幾秒鐘后,周嶼又出來了。手里拿著一條干凈柔軟的白色大毛巾,徑直走到我面前,遞給我。
“先擦擦,別感冒了?!彼穆曇暨€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很低沉,卻異常清晰,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我愣住了,呆呆地接過毛巾。柔軟的觸感包裹住冰冷的手指,上面還有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和他身上那股干凈皂角味很像。就這么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差點讓我當場哭出來。
“小周,你理她干嘛?這種人不識好歹……”趙阿姨顯然沒料到周嶼會幫我,臉拉了下來。
周嶼這才轉過身,面向趙阿姨。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很平靜,但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和趙阿姨都愣住了。
“趙阿姨,根據(jù)我們簽的租賃合同第十三條,”他語速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感,“除非租客的行為嚴重危害房屋安全,或者嚴重影響到其他租客的合法權益,否則房東無權單方面終止合同,更無權進行人身侮辱或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濕透的睡衣和地上的水漬,聲音冷了幾分,“……進行人身攻擊。潑水,應該已經(jīng)算人身攻擊了?!?/p>
我:“?。?!”
趙阿姨:“???”
我猛地抬頭看向周嶼,他側臉線條清晰,表情冷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他……他居然記得合同條款?還在這時候說了出來?
趙阿姨張了張嘴,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法律條款打懵了,臉上的橫肉抖了抖,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那是教育她!什么人身攻擊!你少嚇唬我!”
“是不是嚇唬,您可以咨詢一下?!敝軒Z語氣依舊平淡,“而且,現(xiàn)在凌晨三點,您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噪音擾民。如果需要,我可以現(xiàn)在幫您報警,或者聯(lián)系物業(yè)來處理?”
他拿出手機,屏幕亮起,似乎真的在找號碼。
趙阿姨的臉色瞬間變得精彩紛呈,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她就是個普通的退休老太太,平時咋咋呼呼,真遇到較真講法的,尤其是報警、找物業(yè)這種她潛意識里覺得是“麻煩”的事情,她立馬就慫了。
“你……你……”她指著周嶼,又指指我,氣得手直哆嗦,“好啊你們!合起伙來欺負我這個老太太是吧?行!行!我看你們能囂張到幾時!”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剝皮拆骨,然后猛地一甩手,摔門回了自己房間?!芭椤钡囊宦暰揄?,整層樓估計又跟著震了一下。
走廊里終于恢復了寂靜,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和頭發(fā)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
我局促地攥著手里柔軟的毛巾,心臟還在砰砰狂跳。一半是氣的,一半是……被嚇的?或者說,是因為別的?
我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周嶼。他已經(jīng)收起了手機,正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憐憫,也沒有看熱鬧的戲謔,就是一種很純粹的……平靜?
“謝……謝謝你?!蔽衣曇粜〉孟裎米咏?,臉頰發(fā)燙。除了道謝,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今晚這臉,算是丟到太平洋了。
“沒事?!彼瓚艘宦暎翱烊Q身干衣服吧,容易感冒。”
“嗯……”我點點頭,裹緊了毛巾,逃也似的沖回自己房間。
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我才徹底松懈下來。渾身還在忍不住發(fā)抖。冷,是真的冷。心里也堵得難受。
看著鏡子里那個頭發(fā)亂糟糟、妝花了一半、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自己,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憑什么?。课遗ぷ?,努力活著,沒偷沒搶,就因為生活習慣跟一個老太太不一樣,就要被這樣對待?
哭了半天,情緒稍微發(fā)泄出去一點。我趕緊脫掉濕衣服,用那條還帶著皂角香的毛巾擦干身體,換上了干凈的睡衣。
折騰完這一通,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餓,前胸貼后背的餓。本來加班回來就餓,點了外賣沒吃上,還經(jīng)歷這么一場大戰(zhàn),體力徹底透支。
我看著門口方向,心有余悸?,F(xiàn)在出去,萬一趙阿姨又發(fā)瘋怎么辦?
可是胃里餓得發(fā)慌,甚至有點隱隱作痛。
掙扎了半天,生存本能最終還是戰(zhàn)勝了恐懼。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門縫,往外瞄。
客廳黑漆漆的,靜悄悄的,趙阿姨的房門緊閉。
我躡手躡腳地溜到門口,看著那袋被趙阿姨扔進垃圾桶、我又撿回來放在門口地上的麻辣香鍋……肯定是不能吃了。
嘆口氣,我認命地拿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再點個外賣??墒沁@么晚了,而且……動靜太大了吧?
正當我對著手機屏幕發(fā)呆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極輕微的響動。
我嚇得一激靈,猛地回頭。
居然是周嶼。他端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從廚房走出來,看到我蹲在門口,似乎也愣了一下。
“我熱了杯牛奶?!彼瘟嘶伪?,語氣自然,“要不要?暖一暖,應該能稍微抵餓?!?/p>
我看著他,又看看那杯冒著熱氣的牛奶,眼眶突然又有點發(fā)熱。
今晚之前,我跟周嶼幾乎沒說過話。他是半個月前搬進來的,好像是個程序員,平時早出晚歸,見面也就是點點頭。印象里是個很安靜、有點疏離的人。
沒想到……
“謝……謝謝。”我接過那杯溫熱的牛奶,捧在手心里,暖意順著掌心一點點蔓延開,好像連心里都沒那么冷了。
“那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怎么會……記得合同條款那么清楚?”
周嶼靠在旁邊的墻上,喝了口自己手里的那杯水,語氣隨意:“剛畢業(yè)租房的時候被坑過,后來養(yǎng)成了習慣,合同看得仔細點。”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我莫名覺得有點共鳴。都是在大城市掙扎的社畜啊。
“哦……”我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舒服了很多。
沉默了一下,我低聲說:“今晚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
“舉手之勞。”他打斷我,頓了頓,又說,“她那種人,你越軟弱她越來勁。下次態(tài)度強硬點?!?/p>
“嗯!”我用力點頭。經(jīng)過今晚,我也算是見識了。
喝完了牛奶,身上暖和了,胃里也不那么空了。我把杯子洗干凈還給他。
“晚安?!彼舆^杯子。
“晚安?!?/p>
回到房間,重新躺回床上。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
回想著今晚的驚心動魄,趙阿姨那張憤怒刻薄的臉,那盆冷水的滋味,以及……周嶼遞過來毛巾和牛奶時平靜的眼神。
心情復雜得要命。
委屈和憤怒還在,但好像……沒那么絕望了。
至少,我不是完全孤軍奮戰(zhàn)。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怎么樣,趙阿姨肯定不會就這么算了。
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