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有男朋友么?！惯@行字在對話框里閃爍了整整三天。拇指懸在發(fā)送鍵上方，
像一只猶豫的蝴蝶。最后在周五凌晨兩點，我按下發(fā)送，然后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好像這樣就能逃避可能到來的答案。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成了我的背景音樂。
上鋪的兄弟翻了個身，床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數(shù)著窗外路過的車燈，一道，兩道，
三道...直到眼皮沉重。驚醒時天已微亮，手機冰涼的貼在臉頰上。沒有新消息。
「也許還沒醒?！刮易晕野参恐晾闲ハ词?。水房里的涼水潑在臉上，
暫時澆滅了那點焦躁。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高數(shù)課上教授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無數(shù)個問號。午飯時差點把湯灑在鄰座女生身上，
換來一個嫌棄的白眼。直到傍晚，手機終于震動。我正在食堂排隊打飯，餐盤差點脫手。
「這個是你問的還是誰問的?！刮骷t柿炒雞蛋的甜膩氣味突然令人作嘔。
我端著餐盤擠出隊伍，找了個角落坐下。塑料椅子吱呀作響。「是我問的。」
發(fā)送前我又加了一句，「就是好奇?！苟嗝醋玖拥难陲?。這次回復來得很快，
幾乎在我放下筷子的瞬間。「我有男朋友了?！共捅P里的炒飯突然失去了所有味道。
我機械地往嘴里塞著飯粒，咀嚼，吞咽，像完成某種任務。隔壁桌的情侶正在互相喂食，
笑聲刺耳。我叫楊昊，這是我的故事。一個關于膽小鬼和未送達的情書的故事。
1、 2007年，我以壓線成績考進市五中。從郊區(qū)到市中心要坐四十分鐘公交車，
每天早上我都在搖晃的車廂里背英語單詞。期中考試那天我起晚了，沒吃早飯就沖進考場。
胃袋空蕩蕩地抽搐著，直到我看見你。你坐在窗邊，晨光給你鍍了層金邊。
淺藍色羽絨服搭在椅背上，露出白色的毛衣。手腕很細，握著筆的樣子像握著一支羽毛。
「同學，能借支鉛筆嗎？」你的聲音比想象中還要柔軟。我慌亂地翻找筆袋，
橡皮、尺子、圓珠筆散落一地。最后遞過去的鉛筆短得可憐，
上面還有牙印——我緊張時會咬筆頭?！钢x謝。」你笑了，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渦，
「考完還你?！鼓侵сU筆再也沒有回到我手里。后來我總是在想，要是當時勇敢一點，
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局。考試結束后我磨蹭到最后，
看見你把準考證收進一個印著卡通貓的鉛筆盒。九班，我在心里默記。托班的午飯時間，
我狀似無意地向小張打聽你?！纲Z雪琪？」小張滿嘴油光，「隔壁班花??！
聽說和三班體委好上了，天天一起回家?！辜t燒肉突然變得難以下咽。我埋頭扒飯，
假裝沒有被影響。但少年人的喜歡像野草，燒不盡吹又生。2、三月的大掃除，
我主動申請擦三樓窗戶。《龍族》是故意放在窗臺上的，時機算得剛好。
書頁散落的聲音引你抬頭。我扒著欄桿喊話時，聲音都在抖。跑下樓的腳步太快，
在拐角處差點摔跤。你已經(jīng)仔細地把書頁理好，遞過來時指尖有淡淡的墨水痕跡。
「你也看《龍族》？」你眼睛亮起來，「我最喜歡諾諾了。」
于是我們坐在花壇邊上聊了起來。原來那些傳聞都是假的，
你笑著說根本不認識三班體委；原來你也會在課上偷看漫畫，
把書藏在課本下面；原來好學生也會為數(shù)學題頭疼?！钙鋵嵨抑滥?，」你說，
「國旗下講話的那個楊昊。你講蘇軾那次，我們語文老師夸了你整整一節(jié)課。」
風恰好吹落一片花瓣，落在你發(fā)間。我僵著手指，沒敢替你拂去。上課鈴響得太快。
你跑開幾步又回頭揮手：「下次帶第二部借我呀！」那天我在紫藤花架下站到夕陽西沉，
懷里的書頁間都是你的氣息。3、中考前的周末，我攥著電影票在商場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終選擇先買杯奶茶壯膽，卻因為太緊張點錯了口味，甜得發(fā)膩。你準時出現(xiàn)，
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卻比所有人都耀眼?！笚铌荒阍趺赐滞_走路？」
你咬著吸管笑，奶蓋沾在唇角?？Х鹊甑睦錃馓悖沂中牡暮箙s越來越多?！纲Z雪琪，
我其實——」你的手機響了。接完電話后你抱歉地笑笑：「媽媽叫我回去練琴啦?！?/p>
玻璃門開合間，你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我盯著兩杯沒喝完的咖啡，服務生來收走時，
你那只杯沿還留著淡淡的唇印?！赶麓卧偌s呀！」你的短信在半小時后到來。我盯著那行字，
最終沒有回復。4、成績公布那天，班級群消息爆炸。我考了540分，足夠上市一中。
猶豫了很久，還是給你發(fā)了消息?！缚嫉迷趺礃樱俊沟诙烨宄坎诺鹊交貜停骸?40分，
要去鄰市讀國際班啦。以后常聯(lián)系！」637公里。我在地圖上量了這個距離，
指甲在紙面上劃出淺淺的痕跡?！改阍诟咧袝r期會找男朋友么。」這行字發(fā)送成功的同時，
我瘋狂點擊撤回?！覆粫健！鼓銋s已經(jīng)看見，「要考常青藤的人沒時間談戀愛~」
后來的日子，我們確實如你所說的「常聯(lián)系」。偶爾在朋友圈互相點贊，生日時發(fā)一句祝福。
有時你會突然發(fā)來一道數(shù)學題，說「大學霸教教我」；有時我會借口問英語語法，
其實只是想和你說說話。高中三年像被按了快進鍵。我在題海里掙扎，你在國外準備申請。
我們的聊天記錄停在一個圣誕快樂的表情包上，再也沒有更新。5、大學宿舍里，
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徐博聽時，他差點從上鋪跳下來?！肝灏俟锼銈€屁！現(xiàn)在就走！」
霓虹燈在車窗上流淌成河。徐博把油門踩到底，車載音響放著吵死人的搖滾樂。
「你知道比起失敗更痛苦的是什么？是『我本可以』?！剐觳┱f這話時，
路燈在他鏡片上劃過一道光。我在副駕駛座上檢查了無數(shù)次花束。
藍色妖姬的花瓣柔軟得像天鵝絨，每一片都完美無瑕?！杆f一也在等你呢？」
徐博的話像種子，在我心里瘋長。晨曦漫過大學校門時，我抱著花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電話接通那刻，聽見你帶著睡意的聲音：「喂？」「回頭。」我說。你穿著睡衣跑下來，
發(fā)梢還在滴水。我舉起花束，聲音發(fā)顫：「賈雪琪，我喜歡你整整七年了?！?/p>
風掠過香樟樹梢，你突然笑出兩個酒窩：「原來路明非真的會成長啊。」
然后張開手臂抱住我：「可是笨蛋，我等這句話等了七年?！埂@本來該是故事的結局。
但真實的情節(jié)是：我最終沒有踏上那趟旅程。藍色妖姬在副駕駛座上慢慢枯萎，
徐博默默關掉導航，說：「回去吧?！菇裉炷愕呐笥讶Ω铝擞喕檎眨?/p>
鉆石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我打下那句遲了十年的告白，然后逐字刪除。
暗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我在想象的戰(zhàn)場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卻在現(xiàn)實里不敢扣動扳機。
人終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而有些白月光，注定只能懸在十六歲的夜空，
永遠照不進現(xiàn)實的地面。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新消息：「昨天同學群聊到你，
說你在北京發(fā)展得很好?！故悄?。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終回復：「還好。你呢？」
「老樣子。對了，下個月我結婚，有空來嗎？」窗外夜色深沉，
最后一片花瓣從枯萎的花束上飄落?！腹?。一定到?！拱聪掳l(fā)送鍵時，
我知道有些故事終于走到了結局。青春散場，而我們都要繼續(xù)前行。你覺得故事結束了么。
手機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熄滅，最后一條消息發(fā)送成功：「恭喜。一定到?！刮曳畔率謾C，
感覺心里某個地方終于輕輕落地，像一片羽毛飄了整整十年，終于觸地。窗外，
城市的霓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暈。閉上眼，再睜開時，刺眼的陽光讓我下意識抬手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