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江城被一層薄霧籠罩,霓虹燈在濕氣中暈染成模糊的光斑。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夜鶯酒店"門前,輪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發(fā)出疲憊的聲響,
像是在訴說著我這一路來的顛簸。抬頭望去,酒店的招牌有一半的燈管已經(jīng)熄滅,
"夜"字完全暗去,只剩下"鶯酒店"三個字孤零零地閃爍著,像極了此刻的我——不完整,
卻仍在硬撐。"307房。"前臺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眼皮耷拉著,
遞來房卡時連手指都懶得伸直。我接過卡片,塑料的冰涼從指尖蔓延到心里。開門瞬間,
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房間狹小得令人窒息,
一張床占據(jù)了大部分空間,床頭柜上有明顯的煙疤,老式電視機厚得能當?shù)首幼?/p>
我放下行李,徑直走到窗前——樓下夜市依然喧囂,烤串的煙霧裊裊上升,
醉酒者的喧嘩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就是這里了,我的25天自由之地。
或者說,25天的流放。第二天醒來已是晌午,陽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
在地板上切出一道亮黃。我迷迷糊糊摸到手機,十三條未讀消息,全是公司群里的。
拇指懸在屏幕上方片刻,我果斷向左滑動,全部標記為已讀。去他娘的工作,
去他娘的KPI,去他娘的人生規(guī)劃。洗漱后我晃出酒店,在路邊攤買了份煎餅果子,
毫不顧忌形象地大口啃咬,醬汁順著嘴角流下也懶得擦拭。路人投來詫異目光,
我反而吃得更香,故意發(fā)出滿足的咀嚼聲。原來放下體面是如此輕松的一件事。
下午我漫無目的地游蕩,穿過繁華商業(yè)街,拐進老城區(qū)巷弄。這里時間仿佛停滯,
老人們坐在竹椅上搖著蒲扇下棋斗嘴,孩童追逐打鬧,踢著褪色的毽子。
在一家不起眼的舊書店里,我發(fā)現(xiàn)了那本改變我旅程的書——《醉途手記》,
牛皮封面已經(jīng)磨損,內頁泛黃,記錄著某個無名旅行者的隨想:"旅行的意義不在于抵達,
而在于迷失。不為遇見誰,而為忘記自己是誰。"這句話像一把鑰匙,
精準地打開了我心中那把生銹的鎖。我付了錢,將書揣在懷里,
像是懷揣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傍晚時分,我走進一家名為"遺忘角落"的小酒吧。
裝潢粗糙但氛圍自在,墻上貼滿來往旅客的照片和留言,每一張笑臉背后都藏著一個故事。
"來點什么?"酒保擦著杯子問道,手上的動作嫻熟得像是在表演。
我瞥見柜臺后排排站的二鍋頭,突然心血來潮:"那個,整瓶。"酒保挑眉,卻沒多問,
取出瓶子和一個小杯。我卻擺手:"不用杯,直接來。"周圍幾道目光投來,我視若無睹,
擰開瓶蓋就往嘴里灌。烈酒灼燒喉嚨,像是咽下一把刀子,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那晚我喝了半瓶,搖搖晃晃回酒店,倒頭就睡,二十五年來第一次沒失眠。
原來麻木是如此簡單。第三天,我開始實踐"隨心走"哲學。
上午在公園看見一群大媽跳廣場舞,音樂響起時我竟不由自主加入其中。起初她們目瞪口呆,
見我跳得歡暢,漸漸有人露出笑容,甚至教我動作。我們語言不通,節(jié)奏卻融為一體,
直到汗水浸透衣襟才停下。一個大媽遞來礦泉水,我用生硬的手勢道謝,
她笑得眼睛瞇成兩條縫。下午路過菜市場,我被一陣果香吸引,買了斤桃子卻不急著回,
就倚在攤邊大吃特吃,汁水滴了滿身。攤主大媽看不過去,遞來紙巾,我笑笑接過,
繼續(xù)啃食。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五歲,沒有成年人的體面與負擔。夜幕降臨,
我又來到"遺忘角落"。酒保見我就笑:"二鍋頭勇士又來啦?""今天換點花樣,
"我指著架子上各種本地酒,"每天一種,推薦吧。"于是他給我倒了本地釀的高粱酒,
比二鍋頭更烈,一口下去胃里像燃團火。我卻不慫,慢慢品著,偶爾與鄰座搭話,多是驢友,
講述各自旅途見聞。一個滿臉風霜的男人說他已經(jīng)流浪三年,
只為忘記妻子的離世;一個年輕女孩辭去高薪工作,只想看看世界有多大。每個人都在逃亡,
以旅行的名義。第四天,我在江邊看人釣魚時,遇見老陳。他是個退休教師,
每天來此垂釣卻很少真有魚上鉤。"釣的不是魚,是心境。"他笑著說,
拍拍身旁的空位邀我同坐。他的魚桶里只有一尾小魚,卻又輕輕地把它放回江中。
我們聊了許多——人生、理想、遺憾。他聽我說起"隨心走"的計劃,
眼中閃過羨慕:"年輕時我也想過這樣活一次。""現(xiàn)在也不晚啊。"他搖頭,
目光投向江面:"有些窗口,過期就關上了。我有家庭,有責任,不能再只想著自己了。
"沉默片刻,他又說:"你知道嗎?我每天來這里釣魚,其實是在逃避。逃避家里的沉悶,
逃避老年的無力感。"那晚我喝得略多,想著老陳的話,心里莫名發(fā)堵?;鼐频曷飞希?/p>
我破天荒地買了一包煙,點燃嘗試卻被嗆得咳嗽連連,卻固執(zhí)地繼續(xù)抽完。
尼古丁的味道沒有想象中迷人,卻讓我感到一種自虐般的快感。第五天清晨,
我被火警鈴驚醒。煙霧從門縫滲入,樓道里喊聲四起。我慌亂中抓了手機和錢包就往外沖,
樓梯間擠滿驚慌失措的住客。直到站在街對面,看著消防車呼嘯而至,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赤著腳,
只穿著背心短褲,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饎莶痪帽豢刂疲瑩?jù)說起因是三樓住戶私接電線。
酒店暫時封閉,我的行李都在里面。站在陌生街頭,一身狼狽,我竟笑出聲來。
真是夠"隨心"的了。連老天爺都在幫我徹底放下體面。附近商場剛開門,
我成了當天第一位顧客,光腳買鞋,現(xiàn)買現(xiàn)穿。店員好奇打量,
我編了個"行李被偷"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差點自己也信了。有時候,謊言說多了,
連自己都會忘記真相。無處可去,我干脆坐在廣場長椅上觀察行人。
有個女孩在不遠處發(fā)傳單,大多數(shù)人直接無視,她卻始終面帶微笑。
當我成為她第N個目標時,沒等她開口就先接過傳單。"謝謝,"她松口氣,
抹去額角的汗珠,"很少有人愿意接。""閑著也是閑著。"我聳肩。她叫小雨,
美術學校學生,兼職發(fā)傳單攢錢去寫生。我們聊了起來,當我講述目前的窘境,
她眼睛一亮:"我知道有家青旅,便宜又有趣。"跟隨小雨穿過幾條街,
我們來到一棟老洋房改造的青旅——"流浪者之家"。老板是個扎辮子的大叔,名叫阿德,
聽說我的遭遇后大方道:"火災難民?第一晚免費。
"這里與酒店截然不同——公共區(qū)域滿是旅行者,墻上貼滿地圖和照片,
空氣中彌漫著咖啡香和各國語言交錯的聲音。一個金發(fā)女孩在角落彈吉他,
幾個年輕人圍坐著打牌,笑聲不斷。我原計劃拿到行李就另找酒店,卻莫名喜歡上這里氛圍,
當即決定留下?;蛟S,我需要的不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而是這種喧鬧中的歸屬感。
傍晚取回行李后,我在公共廚房泡面時認識了日本背包客健太和法國姑娘艾米麗。
聽說我"隨心走"的理念,健太興奮道:"這就像佛教中的'無心',不為過去煩惱,
不為未來憂慮!"艾米麗則挑眉:"聽著像為懶散找借口。"我們爭論到深夜,
酒瓶空了一堆,誰也沒說服誰,卻成了朋友。有時候,觀點的碰撞反而能拉近人心的距離。
第二天,小雨來找我去寫生。在她常去的古街上,我嘗試畫畫卻一塌糊涂,干脆放棄,
專心看她筆下流轉的風景。她的畫筆像是有了生命,簡單幾筆就勾勒出老街的神韻。
"你觀察角度很特別,"她指著我的隨手涂鴉,"雖然技術爛,但有靈魂。
""罵人還是夸人?""自己悟。"她笑得不懷好意。傍晚我們坐在街邊吃牛肉粉,
她忽然問:"你為什么開始這樣旅行?"我愣住,攪動著碗里的米粉,
終于吐出實話:"辭職了。受不了每天同樣的事情,同樣的壓力,同樣的面具。
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線卻不知道握在誰手里。""所以來這兒尋找真我?""不,
是來忘記那個我。"話一出口,我自己都驚訝于這份坦誠。小雨若有所思,沒再追問。
分別時她說:"明天我?guī)闳€地方。"次日,小雨帶我來到郊外的廢棄鐵路。
鐵軌銹跡斑斑,枕木間野草叢生,遠處山巒起伏如黛。"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張開雙臂,
像是要擁抱整個天空,"在這里,可以盡情吶喊,沒人聽見。"我試了下,起初小聲,
后來放聲大吼,直到喉嚨沙啞。確實暢快,仿佛把積壓在胸口的什么東西也一并喊了出去。
"你也來試試?"我回頭,卻發(fā)現(xiàn)小雨眼眶發(fā)紅。"對不起,"她擦擦眼睛,
"我只是...想起以前常來這里發(fā)泄高考壓力?,F(xiàn)在夢想成了專業(yè),反而害怕畫不好,
怕辜負期望。有時候,把愛好變成職業(yè),是不是一種錯誤?"我沉默片刻,
從包里掏出昨天買的二鍋頭——已成習慣:"來點?"她驚訝后接過,小心抿一口,
被辣得皺眉卻笑了:"你真是什么時候都帶著酒啊。"我們沿鐵軌行走,她講她的焦慮,
我談我的迷茫。酒瓶在我們之間傳遞,話題越來越深。她說起父母的期望,
說起同齡人的競爭,說起對未來的恐懼;我談起職場的內卷,談起生活的重復,
談起夢想的褪色。兩個陌生人的心,在酒精和坦誠中慢慢靠近。"你知道嗎?
"她微醺著臉說,"我覺得你不是在隨心走,是在逃避。"這句話像記悶拳,
擊中我刻意忽略的真相。我張口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那晚回青旅,我睡不著了。
躺在床上問自己:到底是在追尋自由,還是逃避現(xiàn)實?這個問題像只討厭的蚊子,
在耳邊嗡嗡作響,卻怎么也抓不住。隨后的日子,
我繼續(xù)"隨心"之旅——在公交車上突然決定終點,跟著感覺左轉右拐;嘗試各種奇怪小吃,
從炸蝎子到毛蛋;與街頭藝人合唱跑調的歌,引來路人哄笑;深夜坐在橋墩上喝酒看星星,
直到保安來趕人。酒量確實見長,從最初半瓶就暈到現(xiàn)在能干掉整瓶二鍋頭還保持清醒。
微醺成了最佳安眠藥,讓我不再失眠,也不再思考太多。但每當夜深人靜,
小雨那句話總會浮現(xiàn)在腦海,像根細刺扎在心上。與健太和艾米麗的交談中,
我了解到更多旅人故事。每個人都在尋找什么,或逃避什么。健太說日本社會太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