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意識是從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劇痛中掙扎著浮起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體下方火燒火燎的痛楚,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傷處,尖銳地提醒著她昏迷前發(fā)生的一切。不是夢。那冰冷的板子,陛下毫無溫度的眼神,皇后平靜的面容,還有周圍那些或驚恐或隱秘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全都是真的。
云馨兒,不,現(xiàn)在只是云貴人了,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先是模糊,繼而漸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床帳頂,卻不再是往日妃位時所用的流光溢彩的云錦,而是略顯素凈的尋常綢緞??諝饫飶浡鴿庵乜酀乃幬叮€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
她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守在一旁的宮女立刻察覺了,連忙湊上前,聲音帶著小心翼翼和未曾褪去的驚懼:“小主……您醒了?太醫(yī)剛來給您換過藥,說……說您好生將養(yǎng)著,會好的……”
宮女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請罪?安慰?似乎都不合適。其他幾個宮人也屏息靜氣地垂手立在遠處,不敢靠近,眼神躲閃,全然不見了往日的殷勤和熱絡(luò)。
云馨兒沒有像他們預(yù)想的那樣嚎啕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地發(fā)脾氣。她只是靜靜地躺著,目光空洞地望著帳頂,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那三十杖打散了一半。
劇烈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讓她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可比起身體上的痛,心里那片空茫茫的虛無和冰冷,更讓她無所適從。
三年了。從她入宮得寵那天起,她就是這后宮最風光無限的存在。陛下將她捧在手心,要星星不給月亮,內(nèi)廷司變著法地討好,連皇后有時也要對她避讓三分。她習慣了眾星捧月,習慣了驕縱任性,習慣了認為無論她做什么,陛下最終都會縱容她。
可今天,陛下親手打碎了她所有的依仗和幻想。
那冰冷的眼神,那句“拖下去”,那毫不留情的板子……每一個畫面都像淬了毒的針,反復扎刺著她的心。
她該怎么辦?
哭鬧嗎?向誰哭鬧?陛下已經(jīng)厭棄了她。這宮里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她的眼淚現(xiàn)在只會惹來更多的嘲笑和鄙夷。
求饒嗎?已經(jīng)求過了,換來的只是更徹底的羞辱和刑罰。
恨嗎?恨誰?恨陛下無情?恨皇后虛偽?還是恨自己蠢鈍,恃寵而驕,觸碰了最不能碰的底線?
巨大的迷茫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就像一下子從云端跌進了漆黑的深淵,四周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前途未卜,恩寵不再,甚至可能在這冰冷的深宮里悄無聲息地枯萎、死去。
她眨了眨眼,干澀的眼眶流不出一滴眼淚。身體痛得讓她幾乎想立刻再次昏死過去,可意識卻異常清醒,清醒地承受著這份從天墜地的劇變和絕望。
她還能做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是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側(cè)過頭,將臉埋進帶著藥味的枕頭里,發(fā)出一聲極輕極輕的、仿佛嗚咽般的抽氣,然后便再也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著一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宮人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出聲,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更漏單調(diào)而殘酷的“滴答”聲,提醒著時光流逝,而往日的榮光,或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