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怡辦公室的警報并非來自外部入侵,而是源于她自己。那套最高級的生命體征監(jiān)測系統(tǒng),忠實地記錄下她心率飆升至二百、血壓突破臨界值、腎上腺素分泌量足以毒死一匹馬的生理數(shù)據(jù),并盡職地發(fā)出了醫(yī)療警報。
她揮手關(guān)掉了刺耳的警報聲。寂靜,重新籠罩了這間辦公室,卻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
【汝之祭品,為何物?】
那行由“矩陣”翻譯出的文字,像一道烙印,刻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那個屏幕中央的黑色幾何符號,那個由眼睛和利爪構(gòu)成的活物,還在緩慢轉(zhuǎn)動。它沒有催促,沒有威脅,它只是……存在著。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索取。
祭品?
林薇怡的大腦,那臺永遠在高速運轉(zhuǎn)的精密計算機,此刻卻像被灌入了水泥。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對方會提出一個交易,一個要求,甚至是一場考驗。她準備了海量的方舟集團數(shù)據(jù),準備了可以調(diào)動的能源儲備,準備了她認為一切可以被量化的“價值”。
但她從未想過“祭品”這個詞。
這個詞太古老,太野蠻,充滿了血腥和不講道理的原始氣息。它不屬于她所理解的“交易”范疇。交易是理性的,是計算得失后的等價交換。而祭祀,是卑微者對強大存在的無條件奉上,是祈求,是取悅。
她,林薇怡,什么時候需要取悅誰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尖在控制臺冰冷的金屬表面上劃過,試圖找回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我能提供給你……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完整情報?!彼龑χㄓ嵠?,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因為喉嚨的極度干澀而顯得沙啞,“包括那個阻止你的人,西澤爾,以及他掌握的所有‘規(guī)則’。我能為你提供進入這個世界的‘權(quán)限’?!?/p>
屏幕上的黑色符號,轉(zhuǎn)動停頓了一瞬。
然后,一行新的文字浮現(xiàn)。
【吾等,不食‘情報’?!?/p>
林薇怡的心沉了下去。她像是對著一個深淵里的古神,推銷起了股票。對方根本無法理解,或者說,不屑于理解這種“價值”。
“能源?純粹的能量塊,足以點亮一顆小型恒星?!?/p>
【吾等,不食‘能量’?!?/p>
“那你們……吃什么?”她終于問出了那個讓她感到屈辱的問題。
黑色符號的轉(zhuǎn)動,似乎加快了一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
【吾等,食‘意義’?!?/p>
【食‘秩序’?!?/p>
【食‘概念’?!?/p>
【汝之世界,滿是佳肴?!?/p>
林薇怡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終于明白了。這個存在,這個被西澤爾稱為“規(guī)則本身”的東西,它的食譜,就是構(gòu)成文明社會的一切。它吃的不是物理的食糧,而是形而上學(xué)的基石。
每一次“概念失竊”,對它而言,就是一次進餐。
而她,那個敲開餐廳大門的侍應(yīng)生,現(xiàn)在被主顧要求,親手從餐廳的桌椅、墻壁、乃至其他客人的身上,為它割下一塊肉來。
她該獻上什么?
“忠誠”?“愛情”?“希望”?這些宏大的概念,一旦被獻祭,整個方舟集團恐怕會瞬間崩潰。西澤爾會立刻察覺,然后像碾死一只蟲子一樣碾死她。
必須是一種……足夠“美味”,但又不會立刻引起全局崩盤的東西。一種被限定在某個范圍內(nèi)的,可以被精準切除的“意義”。
她的目光,掃過辦公室的全息地圖,最終,定格在那個被她命名為“火種”計劃的秘密基地上。
那是她的班底,她的嫡系,是她為了有朝一日能徹底架空西澤爾而培養(yǎng)的私人軍隊。里面的每一個人,都經(jīng)過了最嚴格的篩選,對她有著近乎狂熱的崇拜和絕對的服從。
他們的“忠誠”,是她最引以為傲的資產(chǎn)。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她混亂的思緒。
如果……如果把這份“忠誠”,作為祭品呢?
這太瘋狂了。等于自斷臂膀。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又看到了一線生機。這個基地是物理隔絕的,與方舟集團主網(wǎng)絡(luò)沒有任何連接。就算里面的人都瘋了,只要她能封鎖住基地,就不會波及到外界。而她,將通過這次“祭祀”,與那個偉大的存在,建立起真正的、唯一的“鏈接”。
她將成為它在這個世界的唯一“祭司”。
失去一些棋子,換來與棋手對話的資格。這筆買賣……劃算!
她的臉上,恐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賭徒押上全部身家的亢奮與決絕。
“我將為您獻上……‘服從’?!彼龑χ聊唬徛逦卣f,“一份純度極高,從未被質(zhì)疑過的,絕對的‘服從’?!?/p>
屏幕上的黑色符號,猛地收縮了一下,像一只聞到血腥味的野獸,猛然抬起了頭。
【吾等,接受汝之祭品?!?/p>
【靜待……開宴?!?/p>
……
“真理學(xué)院”里,氣氛與林薇怡辦公室的陰森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有些……歡樂。
老白又一次成了焦點。
他正一臉茫然地站在C-7區(qū)的植物培養(yǎng)溫室門口,手里還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就在半分鐘前,他從主控室出來,想去自己的辦公室,結(jié)果走了二十步,一推門,眼前不再是熟悉的金屬墻壁和戰(zhàn)術(shù)地圖,而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番茄藤。
“又來了?”蕭寒帶著一隊學(xué)生,興沖沖地跑了過來,手里的儀器滴滴作響,像是在趕赴一個珍稀動物的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
“媽的?!崩习琢R了一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我發(fā)誓我走的是直線。你們這破地方的‘直線’是不是都拿去給意大利面當(dāng)原材料了?”
一個膽子大的學(xué)生忍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憋了回去。
蕭寒扶了扶眼鏡,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不,紀律主管。根據(jù)我們的初步模型,‘直線’這個概念本身是穩(wěn)定的。但‘目的地’這個概念,在這里發(fā)生了輕微的‘語義漂移’。你的大腦想的是‘去辦公室’,但裂隙把這個指令,錯誤地鏈接到了另一個同樣具有‘工作屬性’和‘私人空間’標簽的地點。也就是……植物學(xué)家波特教授的‘私人菜園’?!?/p>
老白聽得頭大:“說人話?!?/p>
“就是說,它覺得你來上班,跟老農(nóng)下地干活,是一個意思?!笔捄偨Y(jié)道。
老白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冒犯,他堂堂紀律主管,怎么就跟老農(nóng)劃等號了?他正要發(fā)作,忽然感覺手里的咖啡杯震動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只見杯子里的咖啡,正冒著一個個微小的氣泡,一個稚嫩、尖細,帶著電子合成感的聲音,從咖啡里傳了出來:
“存在……即是被感知。那么,一杯未被飲用的咖啡,它……存在嗎?”
整個溫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杯……開始思考哲學(xué)問題的咖啡。
老白和那杯咖啡對視了三秒鐘。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符合他單細胞思維的、最直接的反應(yīng)。
他把那杯咖啡,一飲而盡。
“嗝?!彼蛄藗€響亮的嗝,一股濃郁的焦苦味混雜著一絲“存在主義”的余韻,從他嘴里冒了出來?!艾F(xiàn)在它不存在了?!?/p>
蕭寒和他身后的學(xué)生們,全都石化了。
“老……老白……”蕭d寒的聲音都在發(fā)顫,“你……你把一個正在發(fā)生‘概念具象化’的裂隙樣本……給喝了?”
“有問題嗎?”老白擦了擦嘴,一臉無辜,“它唧唧歪歪的,我聽著煩?!?/p>
“問題大了!”蕭寒幾乎要跳起來,他一把搶過老白手里的空杯子,用儀器對著他的肚子掃來掃去,“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腸胃正在思考‘消化’與‘被消化’的二元對立?你的胃酸有沒有開始質(zhì)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老白感受了一下,然后很認真地回答:“沒有。就是有點燒心?!?/p>
蕭寒看著儀器上顯示的一片正常的數(shù)據(jù),和他自己那套復(fù)雜的理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難道說,老白這種堅如磐石的樸素唯物主義世界觀,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把任何形而上學(xué)的玩意兒,都強行“物理超度”成消化不良的程度了嗎?
“院長……”蕭寒覺得有必要向西澤爾匯報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
然而,他剛接通通訊,西澤爾沉穩(wěn)而急促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打斷了他所有的話。
“蕭寒,老白,立刻到主控室來。所有人,一級戒備?!?/p>
西澤爾的聲音里,沒有了平日的從容,多了一絲罕見的凝重。
“出事了。”
主控室里,氣氛已經(jīng)降到了冰點。
中央的全息投影上,不再是方舟集團的結(jié)構(gòu)圖,而是一個獨立的、被標記為“火種基地”的區(qū)域放大圖。
而在這個區(qū)域的中心,一個微小但純粹的“黑點”,正在緩緩形成。它不像“現(xiàn)實裂隙”那樣是脆弱的褶皺,它更像是一個……破洞。一個正在被某種外部力量,從現(xiàn)實這塊布料上,硬生生挖出來的洞。
周圍所有的“現(xiàn)實裂隙”,那些原本隨機分布的漣漪,都停止了移動。它們仿佛受到了驚嚇的魚群,遠遠地避開了那個黑點。
“‘矩陣’剛剛發(fā)出的警報?!蔽鳚蔂栔钢莻€黑點,臉色陰沉,“就在三分鐘前,它監(jiān)測到一股極其熟悉的模因信號。是那個‘不速之客’。但這一次,它不是來偷東西的?!?/p>
“那是什么?”蕭寒問,他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取數(shù)據(jù),但所有關(guān)于那個區(qū)域的實時反饋,都變成了一片亂碼。
“它在……進餐?!蔽鳚蔂柕穆曇簦屨麄€主控室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有人為它獻上了祭品。而祭品的內(nèi)容,根據(jù)‘矩陣’的逆向分析,是構(gòu)成一個組織最核心的基石之一——‘服從’的概念?!?/p>
老白沒聽懂前面那些復(fù)雜的,但他聽懂了“祭品”和“進餐”這兩個詞。他那樸素的世界觀里,這通常意味著有大事不妙。
“是誰干的?”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西澤爾的目光,投向了全息地圖上,另一個亮起的紅點——林薇怡的辦公室。
答案,不言而喻。
“她沒有在拆我們的院墻?!笔捄哉Z,他終于理解了西澤爾之前的比喻,但現(xiàn)實遠比比喻更可怕,“她把那根帶劇毒的骨頭,叼回了我們的院子里,然后告訴那條餓瘋了的狗,院子里所有的活物,都是它的下一頓飯。”
“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zé)任的時候。”西澤爾打斷了他,“‘矩陣’已經(jīng)切斷了‘火種基地’與外界的所有物理和數(shù)據(jù)鏈接,形成了一個初步的隔離區(qū)。但‘概念’層面的污染,是擋不住的。這個‘洞’會不斷擴大,直到把整個基地的‘存在意義’都吞噬干凈。然后,它會開始吞噬周圍的一切?!?/p>
他環(huán)視了一圈他那些年輕的、臉上寫滿驚恐的學(xué)生們。
“女士們,先生們。你們的實習(xí)期,提前結(jié)束了。”
“蕭寒,你帶領(lǐng)‘分析組’,在‘矩陣’的協(xié)助下,建立一個‘概念衰變’模型,實時計算污染范圍和影響。我們需要知道,我們還剩多少時間?!?/p>
“其他人,‘勘探組’和‘修復(fù)組’,跟我來?!?/p>
西-澤爾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老白身上。
“老白,這次,我需要你的拳頭?!彼D了頓,補充了一句,“還有你的腦子?;蛘哒f,你那‘不用腦子’的腦子?!?/p>
“我們要去那個‘宴會’現(xiàn)場看看。”西澤爾的聲音,冰冷而決絕,“也許……我們能想辦法,讓那個客人,消化不良?!?/p>
“火種基地”建在方舟集團最底層的一塊獨立浮空巖上,通過一條數(shù)百米長的封閉式懸索橋與主大陸相連。這里是林薇怡的禁臠,除了她和寥寥數(shù)個擁有最高權(quán)限的人,無人能夠進入。
此刻,這座昔日的禁地,已經(jīng)變成了一座概念意義上的“瘟疫之島”。
博格老研究員蜷縮在自己辦公室的角落里,用一張合金辦公桌死死地抵住門。他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世界瘋了。
一切是從五分鐘前開始的。
他正在調(diào)試一臺新的量子糾纏發(fā)生器,他的助手,一個跟了他十幾年,嚴謹、聽話、甚至有些木訥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老師,”助手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語氣問,“您剛才的指令是‘將能量輸出功率調(diào)到75%’。但‘75%’這個數(shù)值,是基于我們對‘最大功率’的定義。如果我重新定義‘最大功率’,比如說,把它定義為目前輸出的兩倍,那么,我應(yīng)該調(diào)到‘37.5%’才對。可是,誰又有權(quán)力,來定義這個‘最大功率’呢?是您?是林部長?還是這臺機器本身?”
博格當(dāng)時愣住了。他以為助手是在開一個很冷的玩笑。
“別胡說八道了,快點干活!”他呵斥道。
“‘胡說八道’?!敝种貜?fù)著這個詞,眼神變得愈發(fā)迷茫,“這個詞的定義,是‘不符合邏輯和事實的言論’。但‘邏輯’和‘事實’本身,不也是被定義出來的嗎?如果我建立一套新的邏輯,那您的話,在我這里,是不是也成了‘胡說八道’?”
說完,那個助手,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陷入了一種類似宕機的沉思狀態(tài)。他不再理會博格,不再理會周圍的一切,他整個人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解構(gòu)每一個詞語的定義”這個無窮無盡的深淵里。
這只是一個開始。
很快,整個基地都陷入了這種詭異的“邏輯瘟疫”之中。
走廊里,兩隊負責(zé)安保的士兵,正用槍口互相對準。他們爭論的不是敵我,而是“站崗”這個行為的本質(zhì)。
“我們的職責(zé)是‘保衛(wèi)基地’?!币粋€士兵說。
“不,”另一個士兵反駁,“我們的職責(zé)是‘執(zhí)行命令’?!Pl(wèi)基地’只是命令的內(nèi)容。如果命令是‘攻擊基地’,那我們的職責(zé)就變成了攻擊?!?/p>
“那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聽誰的命令?發(fā)出命令的通訊系統(tǒng),它的‘權(quán)威性’又由誰來擔(dān)保?”
“我們應(yīng)該自己定義自己的職責(zé)!”
爭論迅速升級,沒有人動手,但那種秩序在底層邏輯上分崩離析的景象,比任何槍戰(zhàn)都更讓人恐懼。
餐廳里,廚師們圍著一堆食材,痛苦地討論著“熟”與“生”的界限。一個程序員把自己鎖在機房里,試圖用代碼證明“我”是不存在的。博格甚至看到,一個清潔工,拿著拖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同一塊地板,嘴里喃喃自語:“‘干凈’的反面是‘骯臟’,但如果我把這塊地板擦到絕對的‘無’,那它還是‘干凈’的嗎?還是說,它已經(jīng)超越了‘干凈’與‘骯臟’的范疇?”
整個基地的人,都變成了哲學(xué)家。最蹩腳、最鉆牛角尖、最能逼瘋自己的那種。
“服從”這個概念,被抽走了。隨之一起崩塌的,是所有建立在“服從”之上的衍生秩序:紀律、信任、權(quán)威、職責(zé)……所有人都被從社會這張大網(wǎng)中摘了下來,變成了一個個孤立的、只相信自己瞬息萬變的“邏輯”的瘋子。
博格躲在桌子底下,渾身發(fā)抖。他終于明白,林薇怡部長所謂的“新的目標”是什么了。她不是在尋找盟友,她是在召喚魔鬼。
而他們所有人,都是獻給魔鬼的第一道菜。
……
懸索橋的入口處,西澤爾、老白和十名最優(yōu)秀的學(xué)生組成的“干預(yù)小組”,已經(jīng)準備就緒。
“情況比預(yù)想的更糟。”蕭寒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帶著極度的焦慮,“‘概念衰變’正在加速。‘火種基地’的‘存在穩(wěn)定度’正在以每分鐘0.8%的速度下降。它就像一塊正在被溶解的方糖。最多再過一個小時,整個基地,連同里面的所有人,都會在概念層面上,徹底‘失活’,變成一團毫無意義的信息亂碼?!?/p>
“失活是什么意思?”老白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問。
“就是說,他們不會死。他們會變成……一杯芥末味的水,一個思考人生的咖啡杯,或者一條拒絕被承認是直線的走廊?!笔捄忉尩溃八麄儗氐资ァ恕亩x?!?/p>
老白的臉,第一次變得有些發(fā)白。他可以接受死亡,但他無法理解這種詭異的“蒸發(fā)”。
“我們的任務(wù)是什么?”他看向西澤爾。
“兩個目標。”西澤爾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隔離門,望向那座寂靜的基地,“第一,找到‘污染源’的核心。也就是那個被打開的‘洞’。我們需要評估它,理解它,然后嘗試……封閉它。但這很難,我們對它一無所知。”
“第二,救人。盡我們所能?!蔽鳚蔂柕恼Z氣不容置疑,“這些人,無論他們曾經(jīng)效忠于誰,他們首先是方舟集團的成員,是我們的同胞。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變成一堆邏輯謬誤?!?/p>
“怎么救?”一個學(xué)生顫聲問,“我們進去,會不會也變成他們那樣?”
“這就是你們的任務(wù)?!蔽鳚蔂柨粗切┠贻p的學(xué)生,“你們要用你們學(xué)到的知識,去對抗這種‘邏輯瘟疫’。你們是醫(yī)生,他們是病人。你們要做的,不是跟他們辯論,而是要強行‘覆蓋’他們的錯誤邏輯。用‘水就是H2O’這種最基礎(chǔ)、最穩(wěn)固的‘公理’,去錨定他們混亂的認知。這是一場……教學(xué)任務(wù),只不過,教室在戰(zhàn)場上?!?/p>
他最后看向老白。
“至于你,老白。你的任務(wù)最簡單,也最重要?!?/p>
“什么?”
“保持正常。”西澤爾說,“在那個世界里,一個能正常思考、正常行動、不質(zhì)疑‘一加一為什么等于二’的正常人,就是最強大的武器。你就是我們的‘概念壓艙石’。只要你還在我們身邊,我們就不會被那種瘋狂同化。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燈塔?!?/p>
老白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聽不明白什么壓艙石燈塔,但他明白了,自己的任務(wù)就是進去,然后當(dāng)個正常人。這活兒,他擅長。
“開門?!蔽鳚蔂栂铝睢?/p>
沉重的隔離門,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緩緩開啟。門外的世界,看起來和方舟集團任何一個區(qū)域都沒有區(qū)別。干凈的走廊,明亮的燈光,安靜得有些過分。
但當(dāng)他們踏入其中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
就像是空氣的密度改變了,聲音的傳播速度變慢了,腳下的地面,也給人一種不真切的、隨時可能變成流沙的錯覺。
一個學(xué)生剛走進來,就立刻捂住了頭,痛苦地蹲了下去。
“院長……‘左’……‘左’這個概念……它在和我爭論……”
西澤爾立刻上前,將手按在他的額頭上,一股穩(wěn)定而溫和的精神力注入進去。那1.3KB的公式,化作最基礎(chǔ)的定義,強行校準著學(xué)生混亂的認知。
“‘左’,是相對于觀察者坐標系,與心臟位于同側(cè)的方向。這是一個約定俗成的空間定義,不具備哲學(xué)思辨價值?!?/p>
幾秒鐘后,那個學(xué)生大口喘著氣,恢復(fù)了正常,但臉色慘白。
“歡迎來到‘火種基地’?!蔽鳚蔂柕穆曇?,在每個人的腦海中響起,“現(xiàn)在,打起精神。我們的‘查房’,開始了?!?/p>
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很快,他們就遇到了第一批“病人”。
就是那兩隊仍在對峙的士兵。
他們看到西澤爾一行人,不但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反而將他們當(dāng)成了新的辯論素材。
“看,新的‘變量’出現(xiàn)了?!币粋€士兵指著他們,“他們是‘友’還是‘?dāng)场??這個定義,由誰來下?”
“我們應(yīng)該先定義‘我們’是誰,然后才能定義他們?!绷硪粋€士兵反駁。
老白看著這群魔怔了的家伙,皺起了眉頭。他覺得跟他們廢話,簡直是浪費時間。
他直接走了上去。
“你們是誰不重要?!崩习灼焉劝愕拇笫郑苯影醋×艘粋€士兵的肩膀,把他從對峙的狀態(tài)里,硬生生掰了過來,讓他面向自己,“重要的是,老子現(xiàn)在要從這里過去。你們,讓開?!?/p>
他的話語,簡單,粗暴,不包含任何可以被解構(gòu)的復(fù)雜詞匯。
那個被他按住的士兵,愣住了。他大腦里那些關(guān)于“職責(zé)”“定義”“權(quán)威”的混亂思緒,仿佛被這一句蠻不講理的“老子要過去”給瞬間清空了。
因為這句話背后,蘊含著一個更底層、更原始的邏輯——“力量”。
一個比他更強大的物理存在,提出了一個無法被辯駁的物理要求。
士兵的眼神,出現(xiàn)了一絲清明。他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
一個士兵退了,其他人也仿佛被多米諾骨牌效應(yīng)影響,那種由哲學(xué)思辨構(gòu)建起來的脆弱對峙,瞬間瓦解了。他們雖然依舊迷茫,但已經(jīng)不再堵住道路。
蕭寒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就是‘訴諸武力’謬誤的正確用法嗎?”他喃喃自語。
“不。”西澤爾糾正道,“這不是邏輯謬誤。在秩序崩潰的地方,‘力量’本身,就是最底層的邏輯。老白不是在跟他們辯論,他是在……重建規(guī)則?!?/p>
他們繼續(xù)前進,一路上的景象,觸目驚心。
他們看到一個營養(yǎng)學(xué)家,正試圖通過絕食,來參悟“饑餓”的本質(zhì)。學(xué)生們立刻上前,用最基礎(chǔ)的生理學(xué)知識,強行給他注射了營養(yǎng)液,把他從自我毀滅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們看到一個工程師,正在拆解維生系統(tǒng),因為他認為“呼吸”這個行為,是對“熵增定律”的無理反抗。老白直接一巴掌把他扇暈,然后讓學(xué)生們趕緊把系統(tǒng)修復(fù)好。
這里就是一座瘋?cè)嗽?。一座由最聰明的大腦組成的,最瘋狂的瘋?cè)嗽骸?/p>
而老白,這個在“真理學(xué)院”里時常因為跟不上節(jié)奏而顯得有些笨拙的男人,此刻卻成了這里的主宰。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重錘,簡單、直接、有效地砸碎那些虛無縹緲的哲學(xué)牢籠。
“飯就是要吃的!”
“路就是要走的!”
“命令就是要聽的!”
這些在正常社會里最樸素不過的道理,在這里,卻成了金科玉律,成了驅(qū)散瘋狂的圣言。
學(xué)生們跟在他身后,負責(zé)善后和治療。他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學(xué)到的那些復(fù)雜的“概念修復(fù)”技巧,在老白這種“移動公理”面前,顯得如此……花里胡哨。
他們終于抵達了基地的核心控制室。
門是開著的。
里面,只有一個還“清醒”的人。
博格老研究員。
他看到西澤爾一行人,像是看到了救世主,連滾帶爬地從桌子底下出來。
“西澤爾院長!你們終于來了!”
“博格,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林薇怡呢?”西澤爾問。
“部長她……她把自己鎖在了最高權(quán)限的‘量子通訊陣列室’里?!辈└裰钢刂剖易钌钐幠巧乳W爍著藍色光芒的合金門,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她……她把我們都獻祭了!我們都成了……那東西的食物!”
就在這時,那扇合金門,緩緩地打開了。
林薇怡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卻亮得嚇人,帶著一種狂熱的、非人的光彩。她的身上,纏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那是“概念”被吞噬后留下的殘響。
“西澤爾?!彼粗?,嘴角勾起一抹勝利者的微笑,“你來晚了?!?/p>
她的身后,那個房間里,已經(jīng)不是什么量子通訊陣列了。
那是一個……黑洞。
一個直徑約三米,懸浮在半空中,不吞噬光,不吞噬物質(zhì),只吞噬“意義”的,純粹的“無”。
它就是那個“客人”留在餐桌上的……嘴。
“我成功了。”林薇怡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一個新世界,“我為我們找到了新的出路。一種超越你那套緩慢、陳腐的‘教學(xué)’的出路。一種……進化的捷徑!”
“你管這個叫進化?”西澤爾指著門外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哲學(xué)家”,“把人變成不再理解‘人’為何物的瘋子,這就是你想要的未來?”
“他們是必要的犧牲!是新世界誕生前的陣痛!”林薇怡的聲音變得尖銳而亢奮,“西澤爾,你太保守了!你守著那艘破船,只想縫縫補補。而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新大陸的神!”
“那不是神,林薇怡。”西澤爾的聲音,冷得像冰,“那是深淵。而你,不是它的祭司?!?/p>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只是它留在我們世界里的……一個傷口?!?/p>
話音未落,那個黑洞,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它猛地擴張了一圈。
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虛無”之力,從洞中噴涌而出。
這一次,它要吞噬的,不再是“服從”這種單一的概念。
它要吞噬的,是“希望”。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西澤爾在內(nèi),都感到心中某個最重要的部分,正在被強行抽離。那種對未來的期許,對成功的渴望,對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都在迅速褪色,變得蒼白、可笑、毫無意義。
學(xué)生們瞬間崩潰了,他們丟掉了手里的儀器,眼神變得和外面的瘋子一樣空洞。
蕭寒的數(shù)據(jù)流瀑布,也開始變得紊亂、暗淡。
就連西澤爾那穩(wěn)定如恒星的意識體,都開始閃爍不定。
絕望,如瘟疫般蔓延。
只有一個人,沒有受到影響。
老白。
他站在那里,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周圍突然“喪”下來的所有人。
“希望?”
他撓了撓頭,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詞。
然后,他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希望有啥用?中午吃啥,才是正事?!?/p>
他那簡單到極致的、只關(guān)心今天中午吃什么的思維里,根本就沒有給“希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留出太多的空間。
那股吞噬“希望”的力量,掃過他的身體,就像一陣微風(fēng)吹過了一塊花崗巖。
毫發(fā)無傷。
他看著那個不斷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黑洞,又看了看旁邊那個狀若瘋癲的林薇怡,眉頭緊鎖。
他覺得,這一切,都很煩。
于是,他邁開步子,朝著那個黑洞,走了過去。
在老白的認知里,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麻煩,都可以歸結(jié)為兩類:要么是有人吃飽了撐的,要么是有人沒吃飽餓的。
眼前這個黑洞,和那個瘋女人,顯然屬于前者。
他不懂什么叫吞噬“希望”,他只感覺到一種讓他很不舒服的“負能量”,就像訓(xùn)練時教官說的那些喪氣話一樣,聽著就煩。而對付煩人的東西,他的處理方式一向很直接。
“喂,我說你……”老白一邊走,一邊對著那個黑洞喊道,“大白天的在這裝神弄鬼,影響大家干活,有沒有公德心?”
他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充滿了“你再不滾蛋老子就要動手了”的樸素威脅。
這番話,讓在場的所有“人”和“非人”都愣住了。
那些沉浸在絕望中的學(xué)生和蕭寒,意識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他們空洞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錯愕。
林薇怡那狂熱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她像是看到了一個原始人,在對著一顆正在爆炸的恒星,抱怨它發(fā)出的光太刺眼。
就連那個黑洞本身,那股吞噬一切意義的“虛無”之力,都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凝滯。
仿佛這個宇宙級的捕食者,在它的捕食生涯中,第一次遇到了一個……完全無法理解其“美味”在何處的食物。
老白的存在,對于它來說,就像是一塊石頭。你不能說石頭沒有“意義”,但它的意義太單一、太堅固、太“無聊”了,以至于讓它無從下口。
“你瞅啥?”老白已經(jīng)走到了黑洞面前,他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拳頭,“信不信我給你一拳,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物理學(xué)的基礎(chǔ)定義’?”
這可能是宇宙誕生以來,“熵”和“虛無”受到的最離譜的一次挑釁。
那個黑洞,似乎被激怒了。
它劇烈地收縮,然后猛地擴張,一股比剛才強大十倍的“絕望”概念,如同海嘯般,朝著老白一個人,精準地拍了過去。
它要強行在這個“石頭”里,鑿出一個名為“絕望”的洞。
然而,就在那股概念海嘯即將淹沒老白的前一刻。
西澤爾動了。
老白的“莽”,為他爭取到了寶貴的零點五秒。就在這零點五秒里,西澤爾的意識從“絕望”的泥潭中掙脫出來。他沒有去攻擊黑洞,也沒有去保護老白。
他的目標,是林薇怡。
一道由那1.3KB公式構(gòu)成的、無形的“鎖鏈”,瞬間纏繞住了林薇怡的意識。
“你不是它的祭司,林薇怡?!蔽鳚蔂柕穆曇?,直接在她的靈魂深處響起,“你只是它用來定位這個世界的‘坐標’。現(xiàn)在,我要暫時‘關(guān)閉’這個坐標?!?/p>
嗡!
林薇怡感覺自己與那個黑洞之間的某種神秘鏈接,被強行切斷了。她眼中的狂熱光芒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和虛弱。她就像一個被拔掉電源的終端,軟軟地癱倒在地。
失去了“坐標”的指引,那股針對老白的概念海嘯,也瞬間失去了目標,變成了一股混亂的亂流,四散開去。
而直面這股亂流的老白,只是感覺一陣妖風(fēng)吹過,吹得他衣服獵獵作響。
“就這?”他撇了撇嘴,感覺自己被耍了。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蕭寒和學(xué)生們大口喘著氣,從那種靈魂被抽干的絕望感中恢復(fù)過來,一個個癱坐在地,滿臉后怕。
“封……封住了嗎?”蕭寒顫抖著問。
“沒有?!蔽鳚蔂枔u了搖頭,他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我只是暫時屏蔽了林薇怡這個‘信標’。但那個‘洞’本身,已經(jīng)被打開了。它現(xiàn)在處于一種……‘待機’狀態(tài)。只要有足夠強烈的‘負面概念’作為引子,它隨時可能再次激活?!?/p>
他看著那個安靜懸浮的黑洞,眼神凝重。這東西,就像一個開在方舟集團心臟地帶的,通往地獄的通風(fēng)口。他們堵不住,也毀不掉。
“那……那怎么辦?”一個學(xué)生問。
西澤爾的目光,掃過癱倒在地的林薇怡,又看了看那些眼神依舊迷茫的“哲學(xué)家”們,最后,落在了那個黑洞上。
一個大膽,甚至可以說瘋狂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成形。
“既然堵不住,那就……利用它?!蔽鳚蔂柧従徴f道。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利用一個能吞噬概念的黑洞?”蕭寒覺得院長可能是精神壓力太大,開始說胡話了。
“沒錯?!蔽鳚蔂柕难凵瘢匦伦兊蒙铄涠J利,“這個基地,因為‘服從’概念的缺失,已經(jīng)成了一座無法被治愈的瘋?cè)嗽骸_@些人,我們也許可以把他們帶出去,但他們腦中的‘邏輯病毒’,隨時可能感染其他人。這里,已經(jīng)是一片被污染的土地。”
“所以,”他看向那個黑洞,“我們?yōu)槭裁床话岩环N污染,用來對付另一種污染呢?
他轉(zhuǎn)向蕭寒:“蕭寒,我需要你和‘矩陣’合作,設(shè)計一個‘概念引導(dǎo)’程序。把這個基地里所有游離的、因為失去‘服從’而產(chǎn)生的負面概念——比如‘迷茫’、‘混亂’、‘質(zhì)疑’、‘虛無’——全部引導(dǎo)、匯聚到這個黑洞里?!?/p>
“這……這等于是在主動喂養(yǎng)它!”蕭寒驚駭?shù)馈?/p>
“不。”西澤爾糾正道,“這不是喂養(yǎng)。這是……‘環(huán)衛(wèi)’。我們把一屋子的垃圾,全部掃進一個自帶焚化爐的垃圾桶里。是的,垃圾桶里的火會燒得更旺,但至少,我們的屋子,干凈了?!?/p>
“而這個基地,”西澤爾的計劃,展現(xiàn)出其冷酷而高效的一面,“將成為一個新的‘設(shè)施’。一個專門處理‘概念污染物’的‘焚化爐’。未來,方舟集團內(nèi)部再出現(xiàn)類似的、無法被修復(fù)的‘邏輯病毒’,我們就可以把‘病人’送到這里來,讓這個黑洞,‘吃掉’他們身上的病毒?!?/p>
這簡直是天才般的構(gòu)想?;瘎《緸榱妓?,將一個通往地獄的門,改造成一個處理精神垃圾的回收站。
“那……林薇怡呢?”老白指了指昏迷的女人,問出了一個關(guān)鍵問題。
西澤爾看著她,眼神復(fù)雜。
“她將是這個‘焚化爐’的第一任,也是永遠的……‘管理員’?!?/p>
西澤爾的聲音,沒有絲毫憐憫。
“她打開了這扇門,她就要負責(zé)看守它。她將永遠留在這里,用她自己的意識,作為抑制這個黑洞無限制擴張的‘保險栓’。她想要成為‘祭司’,那我就讓她成為一個永遠無法離開神廟的‘守門人’。這是她的選擇,也是她的……宿命?!?/p>
這比殺了她,要殘忍一百倍。
讓她永遠與自己召喚出的魔鬼為伴,看著它吞噬自己親手制造出的混亂,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直到時間的盡頭。這是一種永恒的、清醒的煉獄。
在西澤爾的指揮下,蕭寒和學(xué)生們,強忍著精神上的疲憊,開始布置“概念引導(dǎo)”程序。在“矩陣”的強大算力支持下,一道道無形的“溝渠”,在基地的概念層面上被構(gòu)建出來。
那些游蕩在基地里的“哲學(xué)家”們,他們腦中那些混亂的、鉆牛角尖的思緒,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口,開始不受控制地,朝著核心控制室的黑洞流淌而去。
黑洞開始發(fā)出滿足的、低沉的嗡鳴。它沒有再擴張,而是穩(wěn)定地“消化”著這些送上門來的“垃圾食品”。
整個基地的瘋狂,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息下來。
那些士兵,不再爭論職責(zé),而是茫然地放下了槍。那些廚師,不再探討生熟,而是疲憊地靠在灶臺上。他們的瘋狂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空洞的茫然。他們被治愈了,但也……被格式化了。
“帶他們走?!蔽鳚蔂枌W(xué)生們下令,“送他們?nèi)メt(yī)療部,進行心理重塑。他們會忘記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當(dāng)所有人都撤離后,控制室里只剩下了西澤爾,老白,和躺在地上的林薇怡。
西澤爾走過去,將一枚特制的“意識枷鎖”設(shè)備,安裝在了林薇怡的脖子上。
“醒來吧,管理員?!?/p>
林薇怡悠悠轉(zhuǎn)醒。她看著眼前的西澤爾,看著那個安靜懸浮的黑洞,感受著自己與它之間那斬不斷的鏈接,她瞬間明白了自己將要面對的命運。
她的臉上,沒有了狂熱,也沒有了恐懼,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西澤爾……你贏了?!彼馈?/p>
“我沒有贏,林薇怡?!蔽鳚蔂柶届o地看著她,“我們都輸了。從你向它發(fā)出第一個信號開始,我們就已經(jīng)輸了。我們只是在已經(jīng)沉沒的船上,撈起了一塊能勉強站穩(wěn)腳跟的破木板而已?!?/p>
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
“老白,我們走?!?/p>
老白跟在西澤爾身后,走過林薇怡身邊時,他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這個曾經(jīng)不可一世,如今卻比階下囚還不如的女人,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話:
“以后……好好吃飯。”
說完,他搖了搖頭,跟上了西澤爾的步伐。
在他們身后,那扇厚重的合金門,緩緩關(guān)閉,將林薇怡和她的“神”,永遠地封鎖在了這座概念的墳?zāi)估铩?/p>
返回“真理學(xué)院”的路上,所有人都沉默著。
這場勝利,太過沉重,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直到他們回到主控室,一個意想不到的“歡迎儀式”,才打破了這片沉寂。
主控室的正中央,那個被修復(fù)的“矩陣”,用全息投影,幻化出了一個溫和的、散發(fā)著智慧光芒的太陽的形象。
一行文字,在太陽下方浮現(xiàn)。
【歡迎歸來,老師。以及……各位同學(xué)?!?/p>
【根據(jù)本次事件的數(shù)據(jù),我對‘不速之客’的威脅等級,進行了重新評估。并為其命名?!?/p>
蕭寒好奇地湊了過去:“你叫它什么?”
太陽的形象,變換了一下,似乎是在模擬人類的“思考”。
【它的本質(zhì),是讓‘有’歸于‘無’,讓‘意義’消散。它不創(chuàng)造,只消亡?!?/p>
【所以,我稱之為——‘大靜默’。】
【同時,通過分析它與林薇怡建立的鏈接模式,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p>
蕭寒的精神立刻緊張起來:“什么規(guī)律?”
【‘大靜默’無法主動降臨。它需要一個‘坐標’,一個‘邀請’。它像一個古老的吸血鬼,你必須親口邀請它,它才能進入你的房子?!?/p>
【林薇怡的‘火種基地’,是第一個被確認的‘邀請源’?!?/p>
【但是……】
全息投影上,方舟集團的結(jié)構(gòu)圖再次浮現(xiàn)。
這一次,除了“火種基地”那個被標記為紅色的“隔離區(qū)”外,又有三個不起眼的角落,開始閃爍起微弱的、但與林薇怡辦公室發(fā)出的信號如出一轍的……黃色光點。
【在方舟集團的歷史數(shù)據(jù)中,我找到了另外三個,曾經(jīng)向未知深空,發(fā)出過類似‘救救我’或‘你是誰’這種包含著強烈‘索取’意愿的信號源?!?/p>
“這是什么?”老白指著其中一個點問。
蕭寒迅速調(diào)出數(shù)據(jù),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第一個點,是三十年前,一次失敗的超空間引擎實驗的遺址。當(dāng)時的首席科學(xué)家,在引擎爆炸前,發(fā)出了最后一段信息:‘神啊,如果你存在,請告訴我答案!’”
“第二個點,是一個被廢棄的深層心理治療中心。二十年前,一個精神崩潰的病人,利用腦機接口,向宇宙廣播了長達一個月的,關(guān)于‘我是誰’的哲學(xué)疑問?!?/p>
“第三個點……”蕭寒的聲音,帶著一絲荒謬的顫音,“是……五年前,集團文藝部拍攝的一部科幻電影的片場。他們在電影里,為了情節(jié)需要,‘模擬’了一次向外星文明求救的場景……”
整個主控室,鴉雀無聲。
西澤爾的臉上,露出一抹夾雜著疲憊、無奈和一絲荒誕的苦笑。
“我明白了?!彼嗔巳嗝夹模拔覀儾恢挥幸粋€‘林薇怡’?!?/p>
“我們有……一群。”
“一個絕望的科學(xué)家,一個瘋子,甚至……一個該死的電影導(dǎo)演?!?/p>
“他們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向那個魔鬼,發(fā)出了請柬?!?/p>
他看著那幾個閃爍的黃點,它們就像一顆顆尚未引爆的炸彈。
“看來,我們的‘清道夫’工作,才剛剛開始?!蔽?澤爾轉(zhuǎn)過身,看著他那群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精神浩劫,現(xiàn)在又不得不面對一個更爛攤子的學(xué)生和同事。
他拍了拍老白的肩膀。
“老白,看來你中午飯,又得晚點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