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為我逃到國外是為了江軼。只有我知道,那段無法宣之于口的暗戀,
屬于一個無法觸及的人——他的小叔,江逾白。01拿到畢業(yè)證書的第三天,
我飛回了熟悉的江南老宅。恰逢江爺爺七十大壽,江家老宅燈火通明。我掛著得體的微笑,
穿行于賓客之間,空氣中熟悉的梔子花香,混著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絲絲縷縷地鉆入耳中。
“……可惜了,和江軼當初多好?!薄翱上裁??林家孤女,怎比得上秦家掌上明珠。
”“……聽說又快生了?”……每一個字都像細針,精準扎在舊傷疤上。
我曾是江軼青梅竹馬的“佳話”,直到他讓秦小姐懷孕,一場聯(lián)姻讓我成了圈內的笑話,
也讓我選擇了遠走異國。但沒人知道,我逃離的從來不是江軼。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過人群,落向主位旁——江逾白,他的小叔。時光似乎格外厚待他,
清冷矜貴的氣質沉淀得愈發(fā)迫人,只需坐在那里,便是全場無形的中心。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抬眼望來。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連忙將視線轉移。
我心口猛地一悸,倉皇垂眸。多年過去,我仍無法坦然面對他,更怕他窺見我心底的秘密。
酒過三巡,江爺爺醉意微醺,喚我過去。他拉著我的手,眼圈發(fā)紅:“好,好,蓁蓁長大了,
出息了。你爺爺在天之靈,也該欣慰了。”我鼻尖一酸,握緊他蒼老的手。
他卻忽然嘆道:“說起來,是江家對不起你……本來和你爺爺還說親上加親,
真是造化弄人……”席間霎時一靜,所有目光曖昧地在我與江軼之間逡巡,我如坐針氈。
“爸,都是過去的事了,別提了。”江逾白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冷硬的打斷意味。
江爺爺卻像是沒聽見,話鋒猛地一轉,石破天驚地拋向眾人:“那娃娃親又沒定死是哪一輩!
逾白,蓁蓁只比你小幾歲,是差了輩分,但知根知底,
如今又這么出眾……”“轟——”的一聲,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榧s?我和……江逾白?
全場死寂,所有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和他身上。我僵在原地,血液凍結,連呼吸都停滯,
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案赣H,您喝多了?!彼曇袈牪怀霭敕植懀琅f冷清。
“蓁蓁還年輕,來日方長。”02宴會總算散了。江爺爺醉意朦朧,攥著我的手絮叨了許久,
最后執(zhí)意讓我留宿,房間仍是過去那間。對著他蒼老殷切的臉,我說不出一個“不”字。
夜深了,老宅徹底安靜下來,唯余窗外蟲鳴不止。我毫無睡意,鬼使神差地溜到后園,
仿佛只有躲回這熟悉之地,才能偷得一絲喘息的縫隙。月光清冷,流淌在假山池水上,
一切與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我靠在冰涼的廊柱上,閉上眼,
幾乎能看見那個剛失去一切、被江爺爺牽著手走進這里的女孩,惶然無措,
卻想抓住一點虛幻的暖意。也正是在這里,我第一次遇見江逾白。那時他還是個挺拔的少年,
在人群中卓爾不群。從那天起,我的目光便如同被拴住,不由自主地追隨他的身影。
“這么晚站在這里,不怕著涼?”低沉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身后響起,
像一顆石子投入我心湖,瞬間擊碎了所有的回憶。我渾身一僵,慢慢地地轉過身。
他就站在幾步開外的月光下,褪去了西裝,只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領口松開了兩顆扣子,
少了幾分宴席上的疏離逼人,卻依舊帶著那股浸入骨子里的清冷。兩年了,
自從那荒唐混亂的一夜之后,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單獨的面對面??諝夂孟衲塘耍?/p>
我甚至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我飛快地垂下眼,不敢看他,
手指下意識地摳著身后廊柱上粗糙的木紋?!靶∈濉!蔽衣犚娮约旱穆曇?,又輕又飄,
帶著壓不住的顫。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甸甸的,似要穿透我故作平靜的偽裝,
審視內里藏了多少慌亂與不堪。沉默幾乎令我窒息?!案赣H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他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半分波瀾,“他老了,酒后糊涂。
”心像是被細針飛快地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澀與疼瞬間蔓延開?!拔抑赖?,
”我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謝謝小叔解圍?!庇质且魂囯y熬的沉默。
身體本能地憶起兩年前那個的夜晚——熾熱的體溫,糾纏的身影,
帶著酒氣的、不容掙脫的氣息……“兩年沒回來了。”他忽然轉了話題,向前兩步,
停在我身旁望著庭院,語氣平淡,“在國外還好嗎?”“挺好,學業(yè)都順利。
”我機械地回答,全身感官卻因為他突然的靠近瞬間繃緊。
那縷熟悉的清冽雪松氣息隱約飄來,攪得我一陣頭暈目眩。“嗯?!彼蛻宦暎辉僮穯?。
我鼓起勇氣,極快地抬眼瞥了他一下。月光勾勒出他側臉冷硬的線條,下頜微繃,
似乎并不像表現(xiàn)出的那般全然無所謂?!澳翘臁彼俣乳_口,聲音壓得更低,
在這寂靜里卻如重錘砸在我心上,“為什么不說一聲就走?”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問的是兩年前,在他侄子江軼的婚宴后,在我和他……我像逃難一樣,
以最快速度申請了交換項目,不告而別。因為無法面對你,
因為藏了多年的秘密以最不堪的方式暴露了一角,因為怕極了你眼中的厭惡與鄙夷,
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那一夜的殘局。這些話在喉間翻滾,灼燒著理智,
幾乎脫口而出?!皩W校的項目催得急,沒來得及?!蔽衣牭阶约焊砂桶偷穆曇?,
說著一個自己都不信的謊言。江逾白終于轉過頭,目光沉靜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太深,
太復雜,似要將我從里到外徹底看穿。他似乎不信,但最終,沒有戳破?!敖W結婚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彼卣f,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還年輕,
來日方長。”與宴會上如出一轍。我暗自松了口氣,看來他并不知道那件事,
我們之間那根線,并未崩斷?!拔颐靼祝∈?。”我低下頭,藏起所有即將潰堤的情緒。
江逾白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看了我一眼?!安辉缌耍厝バ菹??!彼f完,未再停留,
轉身沿來路離開。挺拔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快消失在回廊拐角。我獨自站在原地,
許久未動。有些東西,早就刻進骨縫里,過不去的。夜風拂過,園中梔子花香仿佛更濃了,
濃得令人發(fā)悶。03翌日清晨,陽光透過雕花木窗欞,在地板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餐廳里彌漫著清粥小菜淡淡的香氣,我下樓時,江爺爺和江逾白已經(jīng)坐在桌旁。
老爺子精神矍鑠,戴著老花鏡看報,不見昨夜醉意;江逾白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裝,
正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餐,晨光勾勒著他清俊冷冽的側臉輪廓?!拜栎栊蚜耍靠靵沓燥?。
”我應聲落座,努力顯得自然,可眼角余光仍無法忽略那個存在感極強的身影,
心跳悄然失序?!八眠€好嗎?”江爺爺關切道?!巴玫?,江爺爺?!薄澳蔷秃谩?/p>
”江爺爺點點頭,“工作定了嗎?有什么打算?”“定了。去蘇婉的公司做設計總監(jiān)。
”蘇婉是我多年的好友,自家公司規(guī)模不小,一直邀我過去?!疤K家那丫頭公司?不錯不錯,
知根知底,她也能照應你?!边@時,一直沉默用餐的江逾白忽然放下了筷子,抬眼看我,
目光平靜無波,仿佛經(jīng)過深思熟慮:“蘇氏總部,是在科技園?”我微微一怔:“是的,
小叔?!薄班?。”他淡淡應了一聲,指尖在桌面上輕點,像是隨口一提,
“我在云深有套公寓,離科技園不遠,十分鐘路程?!笨諝饽郎艘凰?。接著,
是他聽不出情緒的嗓音:“一直空著,有人定期打掃。你剛回來,找房需要時間。
若覺得來回老宅不便,可以暫住過去?!苯瓲敔斚仁窃尞?,隨即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又看向我,漸漸露出贊許的神色:“逾白這提議好!蓁蓁一個女孩子,
天天從城郊跑市中心太辛苦。云深環(huán)境好,也安全。逾白,還是你想得周到。
”我完全愣住了,握勺的手指微微收緊。搬去……小叔的房子?是真的只為方便?
還是……我不敢深想,心跳如擂。“不,不用了,小叔,”我?guī)缀跸乱庾R拒絕,聲音發(fā)緊,
“太麻煩您了。我可以先住酒店,或者在公司附近短租……”“不麻煩?!彼驍辔?,
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空著也是空著。你去住,也算添點人氣。
”目光落在我臉上,深邃難辨:“總比住酒店安全方便。這件事,就這么定了。
”他沒有給我反駁的余地,久居上位的強勢不經(jīng)意間流露無疑。
江爺爺也從旁勸道:“是啊蓁蓁,聽你小叔的安排。自家人,別客氣。你一個人在外住,
爺爺也不放心?!蔽铱聪蚪獍?,他已重新拿起財經(jīng)報紙垂眸瀏覽,
仿佛剛才只是決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陽光描摹著他濃密的眼睫與高挺的鼻梁,
神色是一貫的疏淡。我垂下眼:“好,謝謝小叔。等我找到合適的房子就搬出去。
”04搬進云深府的過程快得猝不及防。早餐桌上那句輕描淡寫的話音還未落下,
江逾白的助理就已帶著全套門禁鑰匙現(xiàn)身老宅。我?guī)缀鮼聿患胺磻?,行李便被先行送走?/p>
下午,當我站在那個綠樹掩映、寂靜得不似人間的高檔小區(qū)時,仍覺得恍惚。
頂層公寓的大門沉重,推開剎那,撲面而來是一種極致的冷感。黑白灰的色調,利落的線條,
智能面板泛著幽藍的冷光。一切昂貴而疏離,像極了江逾白本人——完美,
卻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罩,冷冽得沒有半分人息。
空氣里若有似無地浮動著那縷熟悉的冷冽雪松香,和他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我?guī)缀跏翘右菜频亩氵M次臥,關上門,背抵冰涼的門板,才敢緩緩呼出那口一直提著的氣。
我小心地將自己的物品一件件取出、擺好,試圖在這片屬于他的絕對領域里,
圈出一小塊能讓我喘息的角落。接下來的幾天,我把自己徹底埋進新工作。
蘇婉的公司節(jié)奏極快,項目接踵而至,讓我暫時無暇胡思亂想。我刻意早出晚歸。
公寓里安靜得只剩下我的呼吸聲,沒有絲毫他曾回來過的痕跡。我漸漸放松下來。
或許真是我想多了。他那樣的人,日理萬機,怎會真的在意我是否住在這里。
大概不過是一時興起,或是出于對老爺子囑咐的順手為之。周六,我攤開帶來的設計稿,
在客廳寬闊的桌面上專心工作。幾乎忘了身在何處時,
玄關突然傳來“嘀”的一聲輕響——電子鎖開啟的聲音。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捏著畫稿的手指僵在半空。門開了。江逾白一身深灰休閑裝走進來,身姿依舊過分挺拔。
他似乎也沒料到我在,腳步微頓,目光越過客廳,精準地落在我身上。空氣凝固。
我只聽見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地撞擊著鼓膜?!啊∈濉!蔽?guī)缀跏窍乱庾R地站直,
聲音干澀。“嗯。”他應得自然,如同回到自己家。是了,這本就是他的家,
而我才是那個外人。他視線掃過滿桌畫稿,“在忙?”“整理些舊稿?!蔽沂种蛤榭s,
摳著紙邊,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您怎么……過來了?”“拿份文件,落下了。”他語氣平淡,
徑直走向書房,未有半分遲疑。我僵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
心里那點剛建立的安穩(wěn)頃刻碎得七零八落。很快,他拿著文件夾走出。我以為他會直接離開,
但他沒有。他走近,隨手拿起我的一張設計稿。他手指骨節(jié)分明,搭在我的畫紙上,
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帮L格變了不少。”他忽然開口,聽不出情緒。我心頭一緊。
他記得我從前的畫風?“嗯,在國外學了新的東西?!蔽业拖骂^,不敢看他的眼睛,
視線落在他那截干凈的手腕?!安诲e?!彼畔庐嫺?,依舊是公事公辦的口吻。
短暫的沉默蔓延。他就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說話,那股無形的、屬于他的氣場沉沉壓下來,
令我?guī)缀踔舷ⅰJ肿銦o措下,我?guī)缀趺摽诙觯骸靶∈澹赛c什么嗎?我…我去倒。
”說完就想咬掉舌頭——這算什么?反客為主?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一瞬,
淡聲道:“不用。你忙。”他終于動了,走向玄關。我像個送客的小跟班,
亦步亦趨地跟過去。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像是忽然想起:“冰箱空了。阿姨明天來,
需要什么可以告訴她,或者找張助理。”“哦,好的,謝謝小叔?!蔽颐Σ坏c頭?!班?。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極深,似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微一頷首,“走了。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他的身影和那縷擾人心亂的雪松氣息。我背靠冰涼的門板,
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這才發(fā)覺手心已是一片濕黏。這次突如其來的“偶遇”,
每一個細節(jié)都無懈可擊,理由充分,舉止得體。可為何……我仍心慌意亂?我走回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