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確認(rèn)我沒有抽煙，我媽離家不關(guān)煤氣。
我一氧化碳中毒，昏迷數(shù)天。
醒來聽見的第一句話，是我媽得意洋洋的炫耀。
“我就說給姜晚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抽煙?！?/p>
“還是我教女有方，既能弄清真相，又能讓她長記性?！?/p>
“這個世界誘惑太多，等她長大就知道我的用心良苦了?！?/p>
1.
病房里的親戚爭相恭維著，贊許聲不絕于耳。
“還是大姐懂教育，我家孩子要是有晚晚一半乖就好了?！?/p>
“我家那個混不吝才是讓人頭疼，抽煙喝酒打架樣樣不落。”
“晚晚長大了一定會感激她媽媽的苦心栽培的！”
房間里嘈雜又喧囂，七大姑八大姨的討論讓我喘不過氣。
我媽許芳揚(yáng)著頭站在病房中央，像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雞。
幾天前，我媽聞到我校服上的煙草味。
她發(fā)了瘋般質(zhì)問我，是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的。
她把我發(fā)在家族群里批判，又跑到我班主任面前撒潑。
我絕望地向她解釋，我并沒有抽煙，只是沾染上了別人的煙味，懇求她相信我。
她卻不置可否，變本加厲。
最后甚至闖進(jìn)校長辦公室，質(zhì)問校長到底是誰帶壞了我，成功讓我的學(xué)生履歷里記了一道處分。
可我真的沒有抽煙。
至于校服上的煙味，是因為昨天兜里只剩五毛錢，幫飯店打下手染上的。
我餓了太久了，只要為他們端盤子刷碗，店家就能給我一口飯吃。
可我媽不會相信我的解釋。
我煤氣中毒走了一趟鬼門關(guān)。
醒來看著我媽在病房自豪地炫耀，長篇大論發(fā)表育女感想。
我的心涼透了，那一刻恨不得自己死在醫(yī)院。
我默默流著淚，我媽捕捉到了病床的動靜。
她雙眼放光，一把扯起癱倒在床上的我。
“晚晚，你醒了，看來你沒染上煙癮?！?/p>
“因為你沒有抽煙，所有這次只是中毒而已，我煞費苦心做這一切，只是想讓你知道碰煙的后果?！?/p>
“話教人學(xué)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會了。等你長大就知道了，媽媽愛你?！?/p>
她言辭鑿鑿，就像在發(fā)表演講。
我的心悶得發(fā)慌，沒忍住問出口：“媽，煤氣是你故意不關(guān)的嗎？”
周圍一片哄笑聲，我媽也笑了。
她點點頭，夸獎著我：“看來你真的沒抽煙，這下也在親戚朋友面前也還你一個清白?！?/p>
我心如死灰，聲音都在顫抖。
“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死了。”
我媽臉色一變，揪著我的耳朵數(shù)落著。
“死丫頭你在胡說什么，我是你媽，難不成還會害你嗎？”
“你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你自己當(dāng)時跪在我面前用命發(fā)誓你沒抽煙的！”
“你沒撒謊怎么會死？還是說你心里有鬼？”
我看著面前不可理喻的母親，心里最后一絲弦也崩斷。
我無助地倒在病床抽噎，旁邊的親戚議論紛紛。
我媽臉色越來越差，扯著大嗓門責(zé)罵著我。
“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我心里有數(shù)！”
“你在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虐待你?！?/p>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還沒抱怨呢，你倒委屈上了？”
2.
我媽不顧醫(yī)生的阻攔，給我強(qiáng)行辦理出院。
她的理論聲惹得路人紛紛回頭。
“人都醒了，哪里有這么嬌貴！你們醫(yī)院就是想多騙我們錢！”
“只是中毒而已，我們那會都不用看醫(yī)生，自己就好了?！?/p>
“住院費這么貴！怎么不去搶??？為什么要收我們這么貴的治病錢！看我們是單親家庭好欺負(fù)嗎？我要投訴你們這些人面獸心的醫(yī)生！”
我在醫(yī)生護(hù)士異樣的目光中低下頭，羞愧地恨不得鉆進(jìn)地里。
我急忙扯了扯我媽衣角，小聲說：“媽，我們走了吧?！?/p>
我站在走廊，空氣窒息又黏膩。
病人家屬為親人的病行色匆匆。
醫(yī)務(wù)人員為治病救人忙得不可開交。
胡攪蠻纏的我媽和瑟瑟縮縮的我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我媽用巴掌狠狠拍向我的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呀，縮在這里干什么！別人都能大大方方的?！?/p>
“這些醫(yī)生都是黑心肝的，你這一趟用了大幾千，又要你再住幾天院！你還胳膊肘向外拐！”
救治我的醫(yī)生只是搖搖頭，眼神里充滿鄙夷和疲憊：“隨你們吧，要出院就出院，別耽誤我工作。”
剛從鬼門關(guān)走出來，我走幾步路都喘。
可我此刻只想快速離開醫(yī)院，我把頭埋得更深，用盡力氣拉著我媽向外走。
我想逃離這里，更想逃離我媽。
我媽一路上喋喋不休，嘴里吐的每一個字都讓我頭皮發(fā)麻。
“我怎么養(yǎng)出你這個悶葫蘆來，媽媽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
我低著頭，一聲不吭，正如過去的十八年。
打開場門，屋里的場景讓我心里一緊。
兩個裸著上半身的陌生男人在客廳里打鬧。
我以為是入室搶劫，冷汗浸透全身，剛想報警。
我媽卻一臉和藹，似是早已知情。
“歡迎光臨富貴民宿，房間里一次性用品都齊全吧？”
男人點了點頭：“需要辦理入住嗎？”
我媽搖搖頭，男人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房間。
我頭腦發(fā)懵，因為他所謂入住的民宿房間，是我的臥室！
我媽緩緩解釋，每一個字都讓我心驚。
“媽媽給你報了最好的補(bǔ)習(xí)班，一節(jié)課五百呢。”
“媽媽帶大你不容易，自己每天都吃糠咽菜。學(xué)費太貴了，我就想著打造一間青年旅舍。”
“為了你讀書我可是煞費苦心！以后你每天跟我睡，正好你也不自律?！?/p>
我震驚地看著一臉淡然的母親，不敢相信剛剛聽到了什么。
我愣了幾秒，出口聲音干澀無比。
“媽，可是那是我的房間?！?/p>
我媽頓時又來了怒火，對我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指責(zé)。
“你都是從我肚子里鉆出來的！需要什么房間！”
“能不能懂點事！我這樣做都是為了誰？”
3.
我啞了聲，半晌開口聲音裹上濃濃的哽咽。
“媽，我不需要什么高價補(bǔ)習(xí)班，我只想有自己的房間?！?/p>
“別把我的房間租出去，有自己的房間我也能有學(xué)習(xí)空間……”
我媽咂聲，不耐煩地打斷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是在干什么？”
“就這樣了！別辜負(fù)我一片苦心?！?/p>
我媽踱著步，捂著鼻子。
“這房子還是一股煤氣味。”
“你看看為了你，屋子變得多烏煙瘴氣?！?/p>
我卸了力，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擺脫我媽的念頭在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
可看見屋子里未散的煤氣，被出租的房間，我仿佛被桎梏在泥濘，掙扎無果。
和我媽住進(jìn)一間房間，睡一張床后，我更加喘不過氣。
挑燈夜讀時身后有一道目光緊隨不放。
一舉一動都會被我媽盡收眼底。
每天聞著久久未消散的煤氣味，我都希望我真能死在中毒那天。
每天上課成了我的喘息時間。
這里沒有我媽的視奸，我媽的控制以及無時無刻的服從性測試。
如果上天關(guān)上一扇門就會打開一扇窗。
那我生命中的窗就是我的同窗。
我們會一起為未來拼搏。
在重高的教室里沒有那些心心眼眼，只有為成績奮斗的少年們。
可生活會在我放松警惕時再給我重重一擊。
這天課間在和同桌討論題目時，聽到有人再喊我的名字。
“姜晚，有人找。”
我抬起頭，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我媽穿著清潔工的制服，在門口笑著朝我招手。
她目光如炬，死死盯著我和我的同桌。
我呼吸都慢了半拍，起身便是生理性顫抖。
我顫顫巍巍走到我媽跟前，怯生生叫著她。
她拿著掃帚，叉著腰，狠狠數(shù)落起我，口水飛濺。
坐在門口座位的女聲捂住口鼻干嘔，對我露出怪異的目光。
“你這死丫頭，沒我管著盡干些亂七八糟的事！別以為我沒看見！”
我一頭霧水，急得快哭出聲：“媽，你怎么會在這？我剛剛在和同學(xué)討論問題?！?/p>
我媽狠狠敲著我的腦門，拔高音量：“我再不來你豈不是要翻天！”
“為了給你報補(bǔ)習(xí)班我吃了三天鹽菜了，來掙點錢！順便管著你?！?/p>
我聽見內(nèi)心崩塌的聲音。
她聲音刻意放大，全班人的目光都齊齊聚在這里。
我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jìn)去。
我媽卻不依不饒。
“我這一把老骨頭老腰的，為了你算是把大半條命豁出去了?！?/p>
此時埋頭刷題的一位女生不滿出聲：“要吵出去吵，教室不是你家?！?/p>
我忙將我媽推到走廊，我媽卻被女生的話語激怒。
我媽一把將拖把布往女生臉上蹭，惹得她驚叫連連。
后排同學(xué)驚慌失措叫來老師，場面一片嘈雜。
今天之后，上天給我開的窗也被關(guān)上。
在學(xué)校里我被取綽號，嘲笑。
從并肩作戰(zhàn)的同學(xué)，淪為了他們釋放壓力的工具。
4.
我的書包被扔進(jìn)廁所，座位被倒?jié)M墨水。
課桌滿是“清潔工之女”，“廁所女孩”等等辱罵詞匯。
我被一群女生拖進(jìn)廁所，帶頭人正是那位坐在床邊的女生。
人的惡意會不斷擴(kuò)大。
我在廁所里被扇耳光，被逼喝廁水。
嘲笑聲辱罵聲句句入耳。
“你賤不賤??？帶著你那個清潔工媽死遠(yuǎn)點?！?/p>
“看看你這樣子，不愧是著名的清潔工之女哈哈哈哈?！?/p>
“高考什么？你媽十年腦血栓生出你這個智障?！?/p>
廁所口出現(xiàn)動靜，我媽拿著掃帚拖把進(jìn)來。
看著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我，愣了愣。
我心里復(fù)雜萬分。
我媽身著工作服，我想著那些難聽的詞匯，心里既希望她能離開，不要增加笑料，又希望她能站出來保護(hù)我。
“媽媽，我被欺負(fù)了，我好痛?！?/p>
我媽卻問若未聞，只是緩緩拿出手機(jī)，按下拍攝鍵。
廁所的喧嘩短暫安靜，隨即爆發(fā)更大的笑聲。
這場暴行持續(xù)到上課鈴聲的響起。
我心如死灰，這一刻，我徹底死心。
我以為我媽只是控制欲大，可她在我被人凌辱時卻選擇旁觀。
這一刻，我清楚的認(rèn)識到。
我媽就是不愛我。
打開手機(jī)，我媽的朋友圈刺得我眼眶生疼。
我媽把我被霸凌的視頻發(fā)在網(wǎng)上，配文是：“孩子，成長第一步，是媽媽該學(xué)會放手?！?/p>
評論區(qū)又是長篇大論的育兒心得。
回家后，我盯著廚房的煤氣灶發(fā)了很久的呆。
我渴望里面的一氧化碳可以結(jié)束我痛苦的一生。
可我活得痛苦，也沒有膽子死。
我渾渾噩噩的上學(xué)，成績也一落千丈。
我的身上全是傷痕，手臂布滿傷疤。
那是考試退步我媽給我的懲罰。
可有次到學(xué)校，偶然撞見我的同桌陳巖拿著橡皮，笨拙卻認(rèn)真地擦拭著桌上那些謾罵話語。
我的心泛起悸動。
在我再次被人拉扯圍攻時，陳巖擋在了我的身前。
我在課桌里找到了一張字條，上面的自己歪歪扭扭。
“對不起，我不夠勇敢，現(xiàn)在才能保護(hù)你，你別怕?！?/p>
陳巖成為我黑暗青春的一束光。
他仍然像從前一樣對待我，與我討論習(xí)題，吐槽課業(yè)。
自從他的那次挺身而出，我的凳子再也沒有墨水，辱罵在橡皮屑里消失。
我內(nèi)心有著懵懂情感，卻始終和他保持距離。
可那一刻還是如噩夢般來到。
我媽在數(shù)學(xué)課時徑直走進(jìn)教室，無視老師的制止，用手指指向我的座位。
她又扯著自己粗獷的嗓門，大聲地說：“姜晚旁邊的那個混小子，我還在這呢，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我女兒?！?/p>
陳巖出生書香世家，哪里見過這陣仗，當(dāng)即慌了神，不停解釋著：“阿姨，你誤會了，我和姜晚同學(xué)沒什么?！?/p>
數(shù)學(xué)老師也慌張地維持著課堂秩序，耐心勸解著：“這位阿姨……晚晚媽媽，我們在上課呢，孩子之間有什么事情私下聊可以嗎？”
我媽卻更加激動，她上前扯著陳巖的袖子，嘴里不停念叨著要要個說法。
陳巖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在座位不知所措。
“娶我家女兒，你至少要給三十萬彩禮！”
“你們工資卡都上交給我管！”
“還有你們有沒有做愛，你有沒有破她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