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清晨 6:00 地點: 舊實驗樓107教室
天光微熹,吝嗇地透過舊實驗樓107教室積滿灰塵的窗戶,勉強擠進一絲光亮。
光線在懸浮的塵埃中艱難穿行,如同垂死掙扎的螢火,勾勒出室內(nèi)破敗桌椅模糊的輪廓。
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霉味,混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銹般的腥氣,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林薇站在警戒線外,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雕。
輔導員蒼白著臉,低聲說著什么“確認身份”、“節(jié)哀順變”,但那些聲音仿佛隔著水傳來,模糊不清。
她的感官被另一種東西牢牢攫住——恐懼,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恐懼,正順著昨夜在宿舍里纏繞她的那條無形鐵鏈,瘋狂地蔓延、勒緊。
昨夜的一切歷歷在目:手機屏幕自動亮起的慘白光芒,猩紅跳動的“1”,那個如同詛咒般的帖子標題,李浩模糊的側(cè)臉照片,還有……最后那行仿佛用蘸血枯枝劃出的字——“時間……開始了……”
滴答……滴答……滴答……
那倒計時的聲音,似乎從未停止,只是從腦海深處轉(zhuǎn)移到了這間陰冷的教室里,敲打著每一寸空氣。
距離“12:00”還有不到九小時?不,李浩就在這里。
以一種她永遠無法想象的方式,抵達了他的“終點”。
她不敢看警戒線內(nèi)那片被白布覆蓋的區(qū)域,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胃里翻江倒海,喉嚨發(fā)緊,一股酸水涌上來,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清晨的涼風吹過,帶來一陣戰(zhàn)栗。
閃光燈突兀地亮起,又熄滅,此起彼伏,像無聲的驚雷,每一次都讓林薇的心臟劇烈地抽搐一下。
法醫(yī)戴著口罩,蹲在尸體旁,動作專業(yè)而冷靜,但緊鎖的眉頭透露出困惑。
初步檢查后,他站起身,低聲和旁邊的警官交談了幾句。林薇捕捉到幾個零散的詞:“無明顯外傷……面部扭曲……瞳孔放大……突發(fā)性心臟驟?!T因不明……”
又一個“不明”!又一個離奇死亡!陳璐溺斃淺池,趙陽墜樓反鎖陽臺,現(xiàn)在李浩……林薇感到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wěn)。
輔導員下意識地扶了她一把,觸手冰涼。
“林薇?你還好嗎?”輔導員的聲音帶著擔憂。
林薇搖了搖頭,說不出話。
她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越過警戒線,越過忙碌的警員,最終落在了教室最后一排。
那里,孤零零地放著一張老舊的課桌。
桌腿斑駁,桌面布滿劃痕。
此刻,它被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中。
李浩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蜷縮著,硬生生塞在那張課桌底下狹小的空間里。
他高大的身軀被折疊、擠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強行塞了進去。
他的臉深埋在膝蓋間,只露出一點凌亂的黑發(fā)和青筋暴起的后頸。
雙手,那雙曾經(jīng)靈活地轉(zhuǎn)筆、遞給她薄荷糖的手,此刻死死地摳抓著課桌內(nèi)側(cè)的木板!
指甲盡數(shù)翻裂、外翻,深深嵌入木頭里,指縫間塞滿了暗紅發(fā)黑的木屑和……凝固的血痂!
那姿態(tài),充滿了絕望的力量感,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他正拼命地想要鉆進那更深的黑暗里,或者,想從那堅硬的木頭里摳出什么救命的東西——某種能對抗那將他逼入絕境的恐怖之物。
一名年輕的警員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試圖挪開李浩僵硬的左手,以便更清楚地查看課桌內(nèi)側(cè)。
動作極其輕柔,帶著對死者的尊重,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當那只傷痕累累的手被緩緩移開,露出它一直緊貼著的、課桌靠近地面的內(nèi)角時——
林薇的呼吸驟然停止!
瞳孔在瞬間收縮!
一股寒氣,比昨夜在宿舍感受到的更加陰冷、更加粘稠,從腳底板猛地竄起,順著脊椎一路沖上頭頂,讓她頭皮瞬間炸開!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沖擊著她的耳膜,發(fā)出轟鳴!
那個位置,被人用尖銳物深深地、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數(shù)字—— “7”
刻痕很深,邊緣粗糙、毛刺,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怨毒和瘋狂,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刻下去的。
顏色暗沉,仿佛滲入了某種陳年的污漬,在昏暗的光線下,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
林薇認得這張桌子!
一年前,它就擺在這個教室的角落,屬于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習慣性低著頭、仿佛要把自己縮進地縫里的轉(zhuǎn)學生——周小雨。
記憶的閘門被粗暴地撞開,帶著血腥味的畫面洶涌而至。
也是在這張桌子上,就在一個同樣沉悶的下午課間。
教室里喧鬧嘈雜,沒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異樣。
周小雨,那個瘦小的女孩,用一把普通的美工刀片,用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割開了自己左手腕的血管。
鮮血,起初是緩慢地滲出,然后迅速匯聚成流,無聲地沿著她蒼白的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桌面上,浸透了桌面上攤開的練習冊,也浸透了……那張被她死死攥在手心,最后塞進桌縫深處的紙條。
林薇當時坐在前排,無意間回頭,恰好看到了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周小雨的頭無力地垂在染血的桌面上,長發(fā)散落,遮住了半邊臉,露出的那只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沒有焦點,只有一片死寂的絕望。
而那張從她指縫間滑落、被鮮血迅速洇染的紙條上,用極其丑陋、歪斜的字跡寫著: “丑八怪滾出我們班!別污染空氣!” 紙條的角落,還畫著一個扭曲的、嘲諷的鬼臉。
尖叫聲打破了教室的平靜,恐慌蔓延。
周小雨被緊急送醫(yī),但為時已晚。
那張沾滿她鮮血的桌子,連同那封惡毒的匿名信,成了她短暫而痛苦生命的終點象征。
事后,學校為了平息事態(tài),草草處理,那張桌子被隨意丟棄在舊實驗樓的雜物堆里,漸漸被人遺忘。
而現(xiàn)在,它回來了!
它成了李浩的葬身之所!成了他生命終結(jié)的冰冷祭壇!
那個刻下的“7”,像一只充滿詛咒的眼睛,冷冷地、怨毒地注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數(shù)字,它是周小雨無聲的控訴,是她被欺凌至死的怨念凝結(jié)!是來自深淵的索命標記!
“不……不可能……”林薇失聲低喃,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里的翻騰再也壓制不住,猛地推開輔導員的手,沖到墻角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恐懼和膽汁的苦澀。
“林薇!”輔導員嚇了一跳,連忙上前。
負責現(xiàn)場的中年警官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他看到了林薇慘白的臉和驚恐的眼神,順著她的視線,也落在了那張課桌和那個刻著的“7”上。
“你認識這張桌子?”警官走了過來,聲音沉穩(wěn),帶著職業(yè)性的探究。
林薇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試圖平復翻涌的恐懼和惡心。
她抬起頭,看著警官,又看了看那張桌子,那個刺眼的“7”,最后目光落在白布覆蓋下的李浩。
“是……是的……”她的聲音抖得厲害,“這張桌子……一年前……是周小雨的……她……她就在這張桌子上……”
“周小雨?”警官眉頭一皺,顯然對這個名字有印象,那起學生自殺事件在當時也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她……她割腕了……就在這張桌子上……”林薇艱難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在撕裂她的喉嚨,“血……流了好多血……還有一張紙條……罵她的……”
警官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他蹲下身,湊近那個刻痕,仔細查看。
白手套輕輕拂過粗糙的木刺,他的手指在那個“7”的刻痕邊緣停留了片刻。
那里,除了陳年的污漬,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印記,像是……剛剛干涸不久的血跡?李浩的血?
他站起身,環(huán)顧這間廢棄的教室。
破敗,陰冷,空氣中彌漫著死亡和怨恨的氣息。
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開始泛白的天空,沉默了片刻。
“第七張課桌……”他低聲自語,像是在咀嚼這個信息背后的含義。
然后,他轉(zhuǎn)向旁邊的警員,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封鎖現(xiàn)場!特別是這張桌子!仔細檢查每一個角落!還有,立刻調(diào)取一年前周小雨自殺事件的所有卷宗!我要最詳細的!”
警員立刻行動起來,氣氛變得更加緊張肅殺。
林薇看著警官嚴肅的臉,看著警員們小心翼翼地圍著那張刻著“7”的課桌忙碌,看著白布下李浩冰冷的輪廓……一股更深的寒意將她徹底淹沒。
這不是結(jié)束。
這僅僅是開始。
周小雨的詛咒回來了。
帶著刻骨的怨恨,帶著冰冷的死亡預告,回來了。
那張刻著“7”的課桌,就是詛咒的載體,是怨靈索命的標記!
而李浩,是第三個。
那么……下一個會是誰?那個猩紅的倒計時,會指向誰的名字?
林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教室里其他幾張同樣破舊的課桌。
它們沉默地佇立在晨光微熹的塵埃里,像一排排等待審判的墓碑。
她仿佛看到,每一張桌子的角落,都開始緩緩滲出暗紅色的血,匯聚成一個個扭曲的數(shù)字……
滴答……滴答……滴答……
倒計時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時間: 上午 10:00 地點: 教室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灑在教室里,本該是充滿生機的景象,此刻卻只映照出一種虛假的、令人窒息的蒼白。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粘滯的阻力。
教室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令人心悸的低氣壓,壓得人喘不過氣。
輔導員站在講臺上,臉色比粉筆灰還要白。
他努力挺直腰背,試圖維持一個師長的威嚴和鎮(zhèn)定,但眼神里的慌亂和疲憊卻像蛛網(wǎng)一樣無法遮掩。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木頭,在死寂的教室里突兀地響起:
“同學們……今天早上……發(fā)生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我們班的李浩同學……因突發(fā)疾病……在舊實驗樓……不幸離世……”
“突發(fā)疾病”四個字被他刻意加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臺下,仿佛想從一張張同樣蒼白、驚惶的臉上找到一絲認同或安慰,但回應他的只有更深的死寂和空洞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學校對此深表痛心……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李浩同學的家長……后續(xù)事宜學校會妥善處理……請大家……務必保持冷靜……不要恐慌……學校會提供專業(yè)的心理疏導……另外……”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嚴厲,“請同學們不信謠!不傳謠!不要討論未經(jīng)證實的消息!一切以學校官方通報為準!”
“不信謠!不傳謠!”這六個字像冰冷的鐵釘,被反復敲打進每個人的耳膜。
然而,越是強調(diào),越是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教室里落針可聞,只有輔導員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在回蕩。窗外的陽光似乎也黯淡了幾分,陰影在墻角無聲地蔓延。
林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體僵硬得像一塊被凍僵的石頭。
她低著頭,死死地盯著自己攤開的課本,書頁上的字跡模糊一片,像一群扭曲爬行的螞蟻。
她不敢抬頭,不敢看那個方向——李浩的座位。
那個位置,此刻空蕩蕩的。
仿佛一個無形的黑洞,突兀地鑲嵌在整齊的課桌椅之間。
它貪婪地吞噬著周圍所有的光線和溫度,散發(fā)著一種冰冷、絕望的引力。林薇甚至能感覺到那股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透過來,纏繞著她的腳踝,順著脊椎向上攀爬。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冰涼,微微顫抖著。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薄薄的內(nèi)衣,此刻貼在皮膚上,黏膩、冰冷,像一條濕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