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燈“滋滋”地響，聲音不大，卻像蟲子一樣鉆進耳朵里。
我叫姜爻，一個陰陽先生?，F(xiàn)在，我被困在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里。門打不開，窗戶是畫上去的，手機沒信號。
墻上貼著一張兒童手寫體風格的“員工守則”，紅色的蠟筆字歪歪扭扭。
【歡迎光臨“哈哈”便利店！】
【1. 本店永不關門，請微笑服務每一位“客人”。】
【2. “客人”的需求千奇百怪，請務必滿足?！?/p>
【3. 這里的“客人”無法被傷害或殺死?！?/p>
【4. 若違反規(guī)則3，你將成為新的“客人”。】
【5. 祝您工作愉快！】
收銀臺后面還縮著兩個人。一個穿著店員制服的小胖子，叫王超，已經抖得像個篩子。另一個是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靠在貨架上，鏡片后的眼睛冷靜得嚇人，他叫陸沉。
我是十五分鐘前進來的。當時只是想買包煙，自動門在我身后合上后，就再也打不開了。
“叮咚——歡迎光臨！”
門口的風鈴自己響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它沒有五官，臉是一片光滑的皮肉。身上穿著破爛的壽衣，四肢以一種反關節(jié)的角度扭曲著，一步一步地挪向冰柜。
王超的牙齒在打顫，發(fā)出“咯咯”的聲響。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從指縫里冒出來。
陸沉推了推眼鏡，壓低聲音，語氣快得像在報菜名：“規(guī)則第二條，滿足它的要求。它走向冰柜，應該是渴了，想喝東西。王超，你是店員，你去問?！?/p>
王超猛地搖頭，眼淚甩了一地。
“去！”陸沉的聲音里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不然我們都得死！”
王超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幾乎是挪過去的?！澳?，請問……需要點什么？”
那個無面“客人”停下了。它沒有嘴，但我們都聽到了一個陰冷的聲音，直接在腦子里響起。
“我好餓啊……”
它緩緩地轉過頭，那片光滑的臉正對著王超。
“我想吃……新鮮的人心。”
王超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啊”地一聲尖叫，轉身就想跑。
但已經遲了。
無面鬼的一只手瞬間伸長，五根指甲變得烏黑尖利，像五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地插向王超的后心。
“別動！”
我喊了一聲，順手抄起柜臺上的一罐可樂，擰開，對著那只鬼爪潑了過去。
“滋啦——”
可樂里的糖漿和液體濺在鬼爪上，冒起一陣黑煙，發(fā)出了烤肉般的聲音。鬼爪猛地縮了回去，無面鬼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王-超癱倒在地，褲襠濕了一大片。
陸沉震驚地看著我：“你干了什么？規(guī)則第三條！不能傷害它們！”
我沒理他，只是盯著那個無面鬼。它光滑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道道血紅的裂紋，似乎在無聲地尖叫。
“物理傷害不了，不代表化學攻擊不行啊?！蔽覍χ?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樂含糖，糖分屬火，再加上二氧化碳，對陰邪之物有天然的克制。算不上傷害，頂多算給它洗個澡?！?/p>
陸沉的嘴巴張成了“O”型。
無面鬼顯然被我的舉動激怒了。它身上的陰氣暴漲，整個便利店的溫度驟降，貨架上的商品開始結霜。
“我要……你的心！”
它嘶吼著，四肢在地上爬行，速度快得驚人，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朝我撲了過來。
我站在原地沒動。
看著那張越來越近的光滑臉龐，我笑了笑。
“物理上殺不死，不代表我超度不了啊?！?/p>
我從懷里慢悠悠地掏出一面巴掌大的玄色小幡。幡面漆黑，上面用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符文。此乃我吃飯的家伙——鎮(zhèn)魂幡。
我抖開幡面，對著無面鬼輕輕一搖。
“塵歸塵，土歸土，生終將死，靈終將散。還不歸位，更待何時！”
鎮(zhèn)魂幡上的金光一閃而過。
無面鬼的動作戛然而止，它停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伸出的利爪僵在半空。它光滑的臉上，那些血紅的裂紋里，開始滲出黑色的霧氣。這些霧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源源不斷地被吸入鎮(zhèn)魂幡中。
它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扭曲的四肢慢慢恢復正常。光滑的臉上，漸漸顯現(xiàn)出了一雙充滿恐懼和解脫的眼睛。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臉，蒼白，瘦削。
“謝謝……”
他在徹底消失前，用口型對我說了這兩個字。
整個便利店恢復了平靜，熒光燈不再“滋滋”作響，溫度也回升了。
陸沉扶了扶眼鏡，鏡片下的眼神里寫滿了驚疑和審視。癱在地上的王超，則用看神仙一樣的目光看著我。
我收起鎮(zhèn)魂幡，拍了拍上面的灰，插回懷里，然后走到貨架前，重新拿了一罐可樂。
“啪嗒?！?/p>
拉環(huán)被我打開。
我喝了一口，對著目瞪口呆的兩人，打了個嗝。
“嗝……好了，第一個客人服務完畢。五星好評，不用謝?！?/p>
就在這時，收銀臺后面?zhèn)鱽硪粋€清冷的女聲，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他沒有結賬。”
我一愣，轉過頭。
只見一個穿著同樣店員制服的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收-銀臺后。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很冷的美，皮膚白得像瓷器，一雙眼睛黑得像深潭。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手里拿著一個掃碼器。
“我叫蘇芩。”她自我介紹道，“根據(jù)本店規(guī)則，所有商品都需付款。剛才那位‘客人’沒有付錢，作為服務人員，這筆賬，需要你來結?！?/p>
她頓了頓，補充道：“或者，用你的命來抵。”
我看著蘇芩，她不像在開玩笑。那雙黑潭似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用我的命抵？”我樂了，走回收銀臺，把手里的可樂往臺面上一放，“妹子，你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剛剛要不是我，那個小胖子已經變成鬼的點心了。我不問你們要見義勇為獎金就不錯了，還想讓我倒貼錢？”
陸沉也走了過來，他扶著眼鏡，審視著蘇芩：“你是誰？你一直都在這里？”
蘇芩沒有回答陸沉，目光依舊鎖定在我身上：“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它拿了東西，就得付錢。它沒付，就得由最后接觸它的人來付。”
“嘿，我這暴脾氣。”我擼了擼袖子，“你這意思，我還成冤大頭了？”
“你可以這么理解?！碧K芩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一直癱在地上的王超連滾帶爬地過來，抱著我的大腿，哭嚎道：“大哥！大佬！神仙！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錢我來付！我來付！”
他手忙腳亂地想掏錢包，卻因為抖得太厲害，什么都掏不出來。
我按住他的手，重新看向蘇芩：“如果我不付呢？”
蘇芩拿起掃碼器，對著我手腕上的一塊表掃了一下。那是我?guī)煾噶艚o我的遺物，一塊老式的機械表。
“嘀——”
收銀機發(fā)出一聲輕響，屏幕上跳出一行字：【顧客：姜爻。欠款：可樂x1，單價：一條命?！?/p>
“系統(tǒng)已經記錄?！碧K芩放下掃碼器，“半小時內不結清，你就會成為下一位‘客人’的晚餐?！?/p>
陸沉的臉色變了，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與我拉開了距離。他低聲說：“規(guī)則……看來是真的。我們最好不要違反。”
我盯著收銀機屏幕上的字，沉默了。這便利店的詭異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它似乎有一套自成體系的、無法違抗的規(guī)則。殺鬼，不行。超度，可以。但超度完了，還得替鬼買單？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行?！蔽尹c點頭，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抽出幾張紅票子拍在柜臺上，“多少錢，我付了?！?/p>
蘇芩看了看那些錢，搖了搖頭：“本店不收現(xiàn)金?！?/p>
“那刷卡？手機支付？”
“也不支持?！?/p>
“那你們他媽的要什么？”我終于有點不耐煩了。
蘇芩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指了指收銀機旁邊的一個小小的捐款箱。箱子是透明的，里面空空如也。上面貼著標簽，寫著兩個字：“功德”。
“本店只接受功德支付?！碧K芩淡淡地說。
功德？
我愣住了。我一個半吊子陰陽先生，整天跟鬼打交道，有時候為了生意還得忽悠人，我上哪兒給你弄功德去？
陸沉也皺起了眉頭：“功德是什么？怎么獲得？”
蘇芩終于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向陸沉，又看了看王超，聲音依舊平淡：“幫助‘客人’完成心愿，就能獲得功德。剛才他，”她指了指我，“超度了那位‘客人’，算是了卻了它的一樁執(zhí)念，所以獲得了一點功德?！?/p>
她說著，指了指我的手腕。我低頭一看，那塊老舊的機械表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圈微弱的金色光暈。
“那一點功德，價值三塊錢?！碧K芩補充道，“剛好夠買一罐可樂?！?/p>
我：“……”
敢情我忙活半天，又是搖幡又是念咒，最后就掙了三塊錢？比天橋底下貼膜的還不如。
“怎么支付？”我問。
蘇芩指著那個捐款箱：“把手放上去，心里想著支付就行了?！?/p>
我將信將疑地把手放在捐款箱上，心里默念“支付可樂錢”。手腕上的金色光暈立刻暗淡下去，幾乎消失不見。同時，捐款箱里“?！钡囊宦?，出現(xiàn)了一枚小小的金色光點，隨即又消失了。
收銀機上的欠款記錄也清空了。
“交易完成?！碧K芩說，“歡迎下次光臨。”
我收回手，心里五味雜陳。這地方，把“做好事”變成了一種硬通貨，而且匯率低得令人發(fā)指。
“叮咚——歡迎光臨！”
門口的風鈴又響了。
我們三個人的神經瞬間繃緊。
這次進來的，是一個穿著大紅色嫁衣的女人。她披著蓋頭，看不見臉，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身上沒有剛才無面鬼那種陰冷的氣息，但卻有一種化不開的濃重悲傷，讓整個便利店的空氣都變得壓抑起來。
她走到我們面前，停下。
一個哀怨的女聲在我們腦中響起：“我的郎君……我的郎君不見了……你們誰看見我的郎君了？”
王超嚇得又躲到了我身后。
陸沉推了推眼鏡，迅速分析道：“她的心愿，應該是找到她的郎君。這是一個尋找任務?！彼聪蛭遥按罄?，這次看你的了?！?/p>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個新娘。鎮(zhèn)魂幡在懷里微微發(fā)燙，這是感應到強大怨氣的跡象。這個女鬼，比剛才那個無面鬼難纏得多。
“你的郎君，叫什么名字？長什么樣？”我開口問道。
女鬼搖了搖頭，蓋頭下的聲音充滿了迷茫：“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他說好要來娶我的……”
線索中斷了。一個連名字和樣貌都不知道的人，在這家詭異的便利店里，要怎么找？
女鬼身上的悲傷氣息越來越濃，嫁衣的下擺，開始滲出鮮紅的血。
“找不到郎君……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便利店的燈光開始閃爍，貨架上的東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蘇芩面無表情地拿起一個本子和筆，開始記錄：“貨架商品損毀，記在服務人員賬上?！?/p>
我：“……”
陸沉的臉色也變得難看：“必須快點找到她郎君，不然我們會被她耗死在這里！”
“怎么找？”王超快哭了，“這鬼地方連個窗戶都沒有，上哪兒找人去？”
我閉上眼睛，手指掐了個訣，低聲念咒：“天眼開，視十方?！?/p>
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的世界變了。便利店的墻壁和貨架都變得半透明，我能看到外面漆黑的虛空。無數(shù)的魂魄在虛空中游蕩，但沒有一個是她郎君的模樣。
我的目光掃過整個便利店，最后落在了蘇芩身上。
在我的天眼之下，蘇芩的身體周圍，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灰霧。這霧氣將她和整個便利店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她不是人，也不是鬼。她更像是……這個便利店的“器靈”，或者說，是規(guī)則的具象化身。
蘇芩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窺探，她抬起頭，黑潭般的眼睛準確無誤地與我對視。
我心中一凜，立刻收了天眼。
“找到了嗎？”陸沉急切地問。
我搖了搖頭，心里卻在飛速思考。既然蘇芩是這里的“規(guī)則”化身，那她一定知道所有“客人”的信息。
我走到收-銀臺前，敲了敲柜臺。
“蘇芩妹子，”我換上一副笑臉，“幫個忙唄。查一下這位女客人的‘消費記錄’，看看她郎君是不是也來過咱們店?！?/p>
蘇芩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她沒有拒絕，伸出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一面半透明的光屏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上面飛速閃過各種數(shù)據(jù)和人臉。
幾秒鐘后，光屏定格。
上面顯示出一張黑白結婚照。照片上，一個穿著同樣紅色嫁衣的女人，幸福地依偎在一個男人懷里。那個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但是，他的臉……
照片上，男人的臉被一把尖刀劃得稀爛，根本看不清長相。
“記錄顯示，”蘇芩指著照片，用她一貫平淡的語氣說，“她的郎君，叫張遠。三天前，他來過這里，買了一把水果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