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如同催命的符咒,在身后越來越近。張清源在陳小玄的攙扶下,強忍著經(jīng)脈灼痛和內(nèi)腑翻騰的傷勢,柳七娘則如同夜色中的幽影,三人跌跌撞撞地從怨伶館后門荒草叢生的小徑?jīng)_出,迅速隱沒在相鄰街區(qū)錯綜復(fù)雜的巷道陰影之中。
直到徹底遠離了那棟散發(fā)著殘余陰氣的兇宅,聽不見警笛的喧囂,三人才在一處僻靜無人的街角停下腳步。張清源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牽動著內(nèi)傷,嘴角又有新的血跡滲出,臉色在昏暗的路燈下灰白得嚇人。
“張道長!你怎么樣?”陳小玄緊張地蹲下來,看著張清源染血的道袍和那柄布滿裂痕的桃木劍,手足無措。他背包里只有一些基礎(chǔ)的急救藥品,對這種道法反噬造成的內(nèi)傷毫無辦法。
柳七娘站在一旁,身影在路燈下顯得有些朦朧。她看著張清源虛弱的模樣,那雙嫵媚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情緒,隨即又恢復(fù)了慣常的慵懶。她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在戰(zhàn)斗中略顯凌亂的旗袍,開口道:“龍虎山的雷法果然霸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天師大人,你這傷,沒個十天半月靜養(yǎng),怕是壓不住吧?”
張清源艱難地抬起頭,抹去嘴角的血跡,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無妨…回道觀…自有師門丹藥調(diào)理…”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身體卻晃了晃。
“道觀?”柳七娘挑了挑眉,紅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聽起來是個好地方。清凈,安全,還能蹭點靈丹妙藥療傷?!?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陳小玄,最后又落回張清源身上,“我嘛,初來乍到濱海,人生地不熟,惹了點小麻煩,現(xiàn)在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你看,今晚咱們也算并肩作戰(zhàn),共過患難,天師大人你古道熱腸,總不會看著我一個弱女子流落街頭吧?”
張清源聞言,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你…你要跟我回道觀?” 他本能地想要拒絕。龍虎山天師府道觀,乃是清修重地,豈容這行事詭秘、滿身蠱毒的苗疆巫女隨意進入?這簡直是引狼入室!
“對啊對?。 边€沒等張清源拒絕,旁邊的陳小玄眼睛瞬間亮了,剛才的緊張擔(dān)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好奇心,“道觀?是那種有祖師爺畫像、有煉丹爐、有各種符箓典籍的地方嗎?張道長!帶我一起去見識見識唄!我保證不添亂!我還能幫你修東西!你看你這劍都裂了,說不定我能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用現(xiàn)代材料加固一下?我對道法和科技結(jié)合可有研究了!” 他興奮地比劃著,完全沒注意到張清源越來越黑的臉色。
一個柳七娘就夠頭疼了,再加一個跳脫聒噪、滿腦子奇思怪想的魯班書傳人?張清源感覺自己的傷勢都要被氣得更重了。他剛想嚴(yán)詞拒絕,柳七娘卻輕飄飄地補了一句:
“天師大人,你看你這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沒個人照應(yīng),怕是走不到道觀門口吧?小玄子雖然鬧騰點,但力氣不小,扶著你正好。我呢,別的不說,吊命續(xù)氣的本事還是有的,萬一你半路傷勢惡化…”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張清源。
張清源沉默了。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狀態(tài)確實糟糕透頂,強行催動本命真元的反噬比想象中更嚴(yán)重。柳七娘的話雖然帶著威脅,但也是事實。獨自一人,他恐怕真撐不到回道觀。而陳小玄…雖然吵鬧,但心性不壞,今晚的表現(xiàn)也證明了他關(guān)鍵時刻靠得住(雖然手段奇葩)。
他看了一眼滿臉期待的陳小玄,又看了一眼巧笑嫣然卻眼神不容置疑的柳七娘,最終疲憊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跟上。道觀清靜,進去后…不許喧嘩,不許亂碰東西?!?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句話,然后便不再看兩人,閉目調(diào)息。
“得令!”陳小玄歡呼一聲,趕緊小心翼翼地攙扶起張清源。 “放心,天師大人,我最有分寸了?!绷吣镄v如花,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光芒。
于是,在濱海市深夜的街頭,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奇異的景象:一個重傷的道士被一個背著奇怪背包的年輕人攙扶著,旁邊跟著一個風(fēng)情萬種、穿著旗袍的妖嬈女子,三人朝著城郊龍虎山天師府在濱海的分觀方向,蹣跚而去。
濱海市郊,青松觀。
這是龍虎山天師府設(shè)在濱海市的一處清修道場,規(guī)模不大,隱于一片蒼翠松林之中,遠離塵囂。道觀古樸清幽,飛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寧靜的輪廓。
當(dāng)陳小玄幾乎半背著張清源,后面跟著閑庭信步般的柳七娘,狼狽地抵達青松觀略顯斑駁的山門前時,天色已近拂曉,東方泛起魚肚白。
推開虛掩的觀門,一股混合著檀香、松針和淡淡晨露氣息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三人身上沾染的兇宅陰霾和血腥味,令人精神一振。
前院空寂無人,只有幾盞長明燈在殿前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然而,在庭院中央那棵虬枝盤結(jié)的古松之下,卻靜靜坐著兩個人影。
其中一人,是個穿著洗得發(fā)白舊僧衣的年輕僧人,氣質(zhì)溫和寧靜,仿佛與周遭的晨光松影融為一體。他并非光頭,留著寸許短發(fā),面容清秀,眼神澄澈,帶著一種悲憫眾生的祥和。他正盤膝閉目,似乎在冥想,又似乎在感受著什么。正是慧明。
在慧明身旁不遠處,一個穿著同樣樸素舊裙子的少女安靜地坐在石階上。她抱著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側(cè)臉在朦朧的晨光中顯得格外蒼白脆弱。她有著一雙異常清澈、卻仿佛盛滿了整個夜空星塵的大眼睛,此刻正有些失神地望著天邊將散的星辰,周身縈繞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純凈卻帶著淡淡哀傷的陰靈之氣。正是擁有特殊靈媒體質(zhì)的林薇。
似乎是感應(yīng)到有人帶著濃重的血腥、怨氣和煞氣闖入這片清凈之地,慧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狼狽不堪的張清源、攙扶著他的陳小玄,以及后面那個氣息詭秘、美艷妖嬈的柳七娘,眼中沒有驚訝,只有一絲了然和淡淡的悲憫。他雙手合十,微微頷首:“阿彌陀佛。張道長,您回來了。看來此行…頗多波折。”
林薇也被驚動,轉(zhuǎn)過頭來。當(dāng)她的目光接觸到張清源身上的血跡和那柄裂痕斑斑的桃木劍時,清澈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和擔(dān)憂。而當(dāng)她的視線落在柳七娘身上時,那股濃郁而復(fù)雜的陰邪氣息讓她本能地瑟縮了一下,身體微微后傾,像只受驚的小鹿。但她的目光很快又被陳小玄那身古怪的裝備和背包吸引,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
柳七娘的目光則如同探照燈,瞬間鎖定了林薇。她那雙嫵媚的眼睛微微瞇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哦?好純凈的陰靈之體…像一塊無瑕的美玉。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她身上那股純凈的氣息,與怨伶館中護住阿哲的氣息如出一轍!甚至更加純粹!
林薇被柳七娘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慧明身邊靠了靠,沒有回答。
陳小玄則完全被慧明吸引了:“哇!和尚?不,是帶發(fā)修行的師父?這地方還有和尚?道觀里住和尚?張道長,你們這兒好開放??!這位師父怎么稱呼?你對機械感不感興趣?你看我這個聲波干擾器…” 他完全忘記了張清源“不許喧嘩”的禁令,興奮地想從背包里掏東西。
“咳咳!”張清源重重咳嗽了一聲,打斷陳小玄的喋喋不休,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疲憊地靠在陳小玄身上,目光掃過庭院中的慧明和林薇,又看了看身邊的柳七娘和陳小玄,最后落在自己那柄象征著他身份與責(zé)任、此刻卻布滿裂痕的桃木劍上。
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重傷的虛弱,有對師門清靜被擾的無奈,有對眼前這群“奇人異士”匯聚的荒謬感,但更深沉的,是一種冥冥中命運齒輪開始轉(zhuǎn)動的宿命感。
“慧明師父,林姑娘,”張清源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重傷后的虛弱,卻異常清晰,“這兩位…是柳七娘,陳小玄。從今日起,他們…暫時在觀中落腳?!?/p>
他頓了頓,迎著慧明平靜的目光和林薇怯生生的眼神,以及柳七娘饒有興致的打量和陳小玄興奮的東張西望,最終,用盡力氣,一字一句地宣告:
“靈潮將起,百鬼夜行。濱海…怕是不會太平了。”
“我們…需要人手。”
“人齊了,都進來吧?!?/p>
清冷的晨光中,青松觀古樸的庭院里,五個身份迥異、能力不同、性格懸殊的身影,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站在了一起。龍虎山高功、苗疆巫女、魯班傳人、佛門行者、天生靈媒——這支未來將攪動濱海暗流、對抗幽冥陰影的“都市捉妖小分隊”,在這一刻,完成了它歷史性的集結(jié)??諝庵袕浡聪?、松針、未散的血腥、淡淡的蠱香、機油味以及純凈的陰靈氣息,奇異而微妙地混合在一起,預(yù)示著一個波瀾壯闊、危機四伏的未來。
而張清源手中那柄布滿裂痕的桃木劍,在晨光熹微中,仿佛無聲地訴說著: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濱海市第一人民醫(yī)院,VIP病房。
阿哲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起來不錯。他頭上戴著最新款的直播耳機,面前架著手機,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夸張表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家人們!我胡漢三…不對,我阿哲又回來了!”他對著鏡頭,聲音洪亮,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哎呀,昨晚那場直播…設(shè)備出了點小故障,信號中斷了,我自己也…嗯…不小心摔了一跤,暈過去了!虛驚一場!虛驚一場!感謝警察叔叔及時趕到把我送來醫(yī)院!醫(yī)生說我沒事,就是受了點驚嚇,休息兩天就好!”
彈幕瘋狂滾動:
“臥槽!阿哲你嚇?biāo)牢覀兞?!?/p>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昨晚直播中斷前那血紅色的雪花太TM嚇人了!”
“怨伶館真的那么邪門?阿哲你是不是真見鬼了?”
“肯定是劇本!炒熱度!不過阿哲演技牛逼!”
阿哲看著彈幕,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但迅速被職業(yè)性的笑容掩蓋:“哈哈,家人們別瞎猜!哪有什么鬼?。【褪窃O(shè)備故障加自己不小心!等我出院了,帶大家玩更刺激的!禮物刷起來!火箭走一波!感謝‘探險之王’送的超火!老板大氣!……”
病房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阿哲熱情洋溢的直播聲在病房內(nèi)回蕩,充滿了喧鬧與生機。仿佛昨夜那棟陰森兇宅里發(fā)生的恐怖與絕望,從未存在過。只有他偶爾瞥向窗外夜色時,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無法解釋的驚悸,揭示著某些被強行掩蓋的真相。
而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吳剛坐在辦公桌前,臺燈照亮了他剛打印出來的資料。電腦屏幕上,是那個血紅木偶背面的蛇形符號特寫照片。他眉頭緊鎖,手指敲擊著桌面,目光銳利地翻閱著一份標(biāo)注著“絕密·歸檔”的陳舊電子檔案。檔案的標(biāo)題是:《“幽冥會”及關(guān)聯(lián)超自然事件初步調(diào)查報告(殘卷)》。
怨伶館的事件看似平息,但水面之下,更大的暗流,才剛剛開始涌動。那個詭異的蛇形符號,如同一個不祥的烙印,預(yù)示著風(fēng)暴的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