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雯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日期,心里咯噔一下。又到年底了。
她三十五歲的生日像塊石頭壓在胸口,喘不過氣。窗外是北方農(nóng)村特有的冬景,
光禿禿的樹枝丫杈著伸向灰白的天。院子里,她媽正吭哧吭哧地搓洗著那床老粗布床單,
水冰涼,手凍得通紅?!皨?,不是有洗衣機嗎?”曉雯隔著窗戶喊。“費那電錢干啥!
這點活一會兒就完?!彼龐岊^也不抬,胳膊甩得更用力了。曉雯嘆口氣,收回目光。
手機嗡嗡震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的“王阿姨”三個字讓她頭皮發(fā)麻。又是來說親的。
她硬著頭皮接起來?!皶增┌?,回家了吧?哎呦給你說個天大的好消息!
鎮(zhèn)東頭老李家那兒子,李強,記得不?人家前年離婚了,沒孩子!在城里搞裝修,掙大錢了!
聽說你回來了,有意思見見呢!人家說了,就相中你這文化人……”王阿姨的嗓門透過聽筒,
震得曉雯耳朵疼。她都能想象對方唾沫橫飛的樣子。李強?曉雯腦子里冒出個影子。
小時候流著兩筒鼻涕,打架特別狠,聽說后來在城里也是喝酒賭錢打老婆才離的。
她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著高興點:“王姨,謝謝您啊。可我……我暫時還沒這打算。
”“沒打算?曉雯吶,不是姨說你,你都三十五了!不是二十五!挑啥挑?。?/p>
女人就像那地里的秧苗,過了時節(jié)就蔫吧了!李強咋了?人家現(xiàn)在有錢!你一個老姑娘,
還想找個啥樣的?天上的仙男???”話像針一樣扎過來。曉雯臉上火辣辣的?!巴跻蹋?/p>
我……”“行了行了,你再想想!想通了給姨打電話!人家緊俏著呢!”那邊啪嗒掛了電話。
曉雯握著手機,半天沒動彈。吃飯的時候,氣氛更沉了。桌上就一盤炒白菜,一碟咸菜,
還有幾個蒸得黃不拉幾的饅頭。她爸悶頭喝著稀飯,呼嚕呼嚕響。她媽把筷子重重一撂。
“王阿姨打電話了。”她媽說,眼睛盯著曉雯?!班拧!睍增┌抢肜锏拿琢?。
“李強哪點不好?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燒高香了!”“媽,那人不行。聽說打老婆。
”“打老婆?那肯定是他前妻不省心!女人家安分點,男人能打你?”她媽聲音拔高了,
“你倒是想讓人打,誰要你???瞅瞅你,三十五了,窩在這城里屁大個小屋里,對象沒一個,
錢沒掙著幾個!我跟你爸出門都抬不起頭!鄰居張嬸家的閨女,比你小五歲,
孩子都上小學(xué)了!”曉雯胸口堵得慌。她在城里拼死拼活做設(shè)計,天天加班到半夜,
怎么到媽嘴里就這么不堪?“吃完了?!彼滞蝗怀雎?,碗一推,背著手出去了。那背影,
駝得像座小山。曉雯鼻子一酸。晚上,曉雯躺在她出嫁前睡的那張硬板床上,
盯著糊著舊報紙的頂棚。她媽坐在炕沿,語氣軟了點,但話更扎心?!蚌┌。?/p>
別怪媽說話難聽。我跟你爸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爸那腰,疼起來整宿整宿睡不著。
我最怕的不是死,是閉眼那天,看你還沒個著落,孤零零一個人……到時候誰管你?
我們死了都閉不上眼!”曉雯側(cè)過身,眼淚無聲地流進枕頭里。她知道爸媽難,
村里就這風(fēng)氣。她也想找,可不想將就。那個李強,想著就惡心。第二天,
她媽破天荒沒念叨她,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去鄰村趕集。快晌午的時候,她媽回來了,
臉凍得發(fā)紫,眼睛卻亮得嚇人。后頭還跟著個男人。男人看著和曉雯差不多大,個子挺高,
穿著半舊但干凈的黑色羽絨服,眉眼周正,就是臉色有點冷,
手里提著兩盒看起來不便宜的保健品。“雯!快出來!看誰來了!
”她媽嗓門里透著壓不住的喜氣。曉雯從屋里出來,愣在門口。她不認(rèn)識這人。
她媽一把拉過她,壓低聲音,又快又急:“鄰村陳家的,陳浩宇!記得不?
他爸以前是村支書!人家可是大學(xué)生,在城里開公司的!大老板!剛離婚,沒孩子!
我趕集碰見他媽,聊起來,人家也想找本分的!我一看這小伙,精神!立馬就拉來了!
”曉雯腦子嗡的一聲。她媽居然跑去街上拉男人?還直接拉家里來了!她看向那個陳浩宇,
對方也看著她,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但曉雯覺得他好像有點不耐煩,嘴角微微繃著。
“浩宇快坐,喝水喝水!”她媽熱情得過分,使勁給曉雯使眼色。
曉雯尷尬得腳趾頭能摳出三室一廳。她硬著頭皮去倒水。陳浩宇接過水杯,
客氣了一句:“謝謝。”聲音倒是挺好聽,就是沒什么溫度。她爸也被叫了進來,陪著干坐。
她媽開始滔滔不絕,把曉雯夸成一朵花,
什么從小學(xué)習(xí)好、懂事、孝順、在城里坐辦公室、穩(wěn)定……曉雯聽著都臉紅,
那些“優(yōu)點”被我媽說得輕飄飄,她自己都覺得假。陳浩宇偶爾點點頭,話很少。
曉雯感覺他不是來相親,是來完成任務(wù)的。果然,坐了不到二十分鐘,陳浩宇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嗯,好,知道了,馬上回去?!睊炝穗娫挘酒鹕?,“叔叔阿姨,
公司有點急事,我得回去處理一下。今天先這樣?!薄鞍??這就走啊?
吃了飯再……”她媽急了。“不了,謝謝。”陳浩宇語氣不容拒絕,朝曉雯和她爸點點頭,
轉(zhuǎn)身就往外走。她媽趕緊推曉雯:“快去送送!”曉雯跟在他身后出門。走到院門口,
陳浩宇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他從口袋里掏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遞給曉雯?!拔业碾娫挕?/p>
”他頓了頓,看著曉雯,“林小姐,有些話還是直說吧。我今天來,是被我媽逼得沒辦法。
我剛結(jié)束一段婚姻,短期內(nèi)沒有任何開始新感情的打算。你條件不錯,但我們不合適。
抱歉耽誤你時間。”他的話禮貌,但像冰碴子,刮得人臉疼。曉雯捏著那張冰涼的名片,
心里那點尷尬全成了火氣。她抬起頭,也扯出個假笑:“巧了,陳先生。我也是被我媽逼的。
你放心,我對您這種‘大老板’,也高攀不起。不送。”陳浩宇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轉(zhuǎn)身走向路邊一輛黑色的SUV。曉雯看著車開走,把名片揉成一團,狠狠攥在手心。
回到屋里,她媽一臉期待:“咋樣?留電話了吧?聊啥了?
”曉雯把揉皺的名片扔桌上:“人家沒看上我。讓我別惦記?!彼龐屇樢幌伦涌辶?,
拿起那名片的皺團,又氣又急:“你這死丫頭!肯定是你擺張臭臉得罪人了!多好的人??!
條件多好!你怎么就抓不住呢!”曉雯沒吭聲,心里又憋屈又有點莫名的輕松。也好,
讓他看不起,總比硬湊一起強。她以為這事就這么黃了。沒想到,過了兩天,她媽又精神了,
非拉著她去鄰村陳家“回訪”,說禮數(shù)不能少。曉雯死活不去。母女倆正吵吵,
院門被推開了。陳浩宇又來了。這次臉色更不好看,身后還跟著他媽媽,
一位看著很精明利落的老太太。曉雯心里一沉,這又唱哪出?陳浩宇媽媽開門見山,
拉著曉雯媽的手:“老姐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家浩宇呢,事業(yè)上遇到點難關(guān),
需要一筆錢周轉(zhuǎn)。聽說你們家曉雯在城里挺能掙,房子都買了一套?你看,
要是兩個孩子有緣分,這忙能不能幫一把?等浩宇緩過來,肯定虧待不了曉雯!”曉雯懵了。
她媽也懵了。啥?買房?她就在城里租了個三十平的小開間!她媽為了給她“貼金”,
居然吹這種牛?曉雯瞬間明白陳浩宇為什么去而復(fù)返了!不是對她有意思,
是沖著她那套“不存在”的房子來的!想借錢!她氣得渾身發(fā)抖,看向陳浩宇。
陳浩宇臉色難看地別開眼,顯然也知道這事不光彩,但他沒反駁他媽。
曉雯媽臉一陣紅一陣白,
支支吾吾:“這個……房子的事……其實……”陳浩宇媽媽立刻察覺不對,
臉拉下來了:“怎么?老姐姐,這話難道還有假?”眼看就要下不來臺,
曉雯一股邪火沖上來。她算是看透了,這男人看著人模狗樣,其實虛偽又勢利!
她正要戳破這謊言,她媽卻猛地掐了她胳膊一把,搶先開口:“沒假!咋能假呢!
我們家曉雯能干著呢!房子是全款買的!地段好著呢!”曉雯驚愕地看著她媽。
她媽使勁瞪她,繼續(xù)吹:“浩宇需要錢是吧?好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只要兩個孩子這事定了,曉雯肯定幫!”陳浩宇媽媽臉上又有了笑模樣。
陳浩宇卻皺緊了眉頭,看向曉雯,眼神復(fù)雜。等把那對母子送走,曉雯炸了:“媽!
你瘋了嗎?我哪來的房子?你吹這牛怎么收場!”她媽一屁股坐下,喘著粗氣:“不然咋辦?
當(dāng)場讓人戳穿?你媽我這老臉還要不要了!”她忽然抓住曉雯的手,眼睛放光:“雯啊,
這是個機會?。 薄吧稒C會?”“他陳浩宇不是缺錢嗎?你不是有……有點存款嗎?
你先借他點,幫他渡過難關(guān),他能不感激你?這一來二去,感情不就處出來了?
到時候假戲真做,這好女婿不就跑不了了?”曉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媽!
你讓我拿我攢的首付錢,去倒貼一個看不起我、還想騙錢的男人?你糊涂了吧!
”“我怎么糊涂了!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現(xiàn)在投資一下咋了?等他公司好了,
你就是老板娘!不比你自己苦哈哈強?”“不可能!我一分錢都不會出!”曉雯甩開她的手。
母女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曉雯以為她堅決反對,這事就完了。
可她小看了她媽的決心和行動力。第二天下午,陳浩宇第三次上門。這次是他一個人。
他直接找到曉雯,臉色嚴(yán)肅:“林小姐,我們談?wù)??!眱扇俗叩酱蹇诘睦匣睒湎隆?/p>
陳浩宇開口:“你母親昨天下午去找我媽了。拿了五萬塊錢現(xiàn)金,說是你給的首期,
先應(yīng)應(yīng)急?!睍增┤缭饫讚簦骸笆裁矗?!我不知道!”那錢是她媽攢了一輩子的養(yǎng)老錢!
也是她的血汗錢!她媽居然真拿去倒貼了!陳浩宇揉揉眉心:“我猜到你可能不知情。
這錢我不能要。但我現(xiàn)在確實……”他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確實需要資金。
公司被人做了局,坑得很慘,欠了債,員工工資都快發(fā)不出了。所以我媽才……病急亂投醫(yī)。
”他第一次露出點真實的表情,疲憊,無奈,還有一絲狼狽。曉雯看著他,火氣消了點,
但還是惱:“那你找我有什么用?我沒錢,也沒房子。你找錯人了。”“我知道。
”陳浩宇看著她,“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不是借錢?!薄笆裁疵??”“陪我演場戲。
”陳浩宇說,“我前妻……就是我公司陷入困境的根源。她卷走了公司大部分流動資金,
跟人跑了。現(xiàn)在聽說我快破產(chǎn),怕我糾纏她,到處散播謠言,說我欠債不還,人品低劣,
還想來搶我最后一點資產(chǎn)。我需要穩(wěn)住局面,讓債主和客戶相信我還能起來。你母親吹的牛,
現(xiàn)在村里都傳遍了,說我要跟你結(jié)婚,你是城里富婆,有房有存款,會全力支持我。
”他苦笑一下:“這謠言,現(xiàn)在對我有利。我需要維持這個假象,至少一段時間。所以,
我們能不能假裝在一起?等我緩過這口氣,處理好麻煩,我會向你母親解釋清楚,
把錢還給她,并補償你們?!睍增┞牬袅?。這情節(jié)比她設(shè)計的圖紙還曲折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