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君尋,是汴京城醉花樓的舞姬。每日暮色四合,樓里的鎏金燈籠次第亮起時,
我便會換上那身水綠色的舞衣。衣料是上好的云錦,繡著細碎的銀紋,
裙擺垂著十二串珍珠流蘇,走動時便簌簌作響,像春夜落在湖面的雨。
我抱著琵琶先彈一曲《霓裳》,指尖在弦上輕攏慢捻,
臺下賓客的目光就會像蛛網般纏上來——有驚艷,有貪婪,有輕薄,唯獨沒有我想要的尊重。
他們說我“傾國傾城”,說我舞起來像“月下仙娥”,可只有我知道,
這副皮囊是我賴以生存的盾牌。十歲那年,爹娘被綁匪一刀封喉,
鮮血濺在我藏身處的柴草上,那股腥氣我記了十年。從那時起,我便不信任何男人,
他們的溫柔是毒藥,承諾是泡影,唯有手里的銀錢才最可靠。醉花樓的媽媽待我算寬厚,
許我“只賣藝不賣身”,我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舞技上,一曲終了,賞錢堆滿案幾,
我才敢在深夜卸了妝時,對著銅鏡露出一點安心的神色。就連當今圣上蘇瑋羽,也沒能例外。
三個月前,宮里來了太監(jiān),捧著明黃的圣旨,說皇上聽聞我的名聲,要召我入宮當才人。
我當時正坐在鏡前描眉,聽了這話,抬手就拔下頭上的金簪,
尖細的簪尖抵在自己雪白的脖頸上?!肮厝ジ嬖V皇上,”我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君尋賤命一條,只配在醉花樓起舞,若要強逼,
今日便是我的死期?!碧O(jiān)嚇得臉色煞白,匆匆回宮復命。后來皇上又派人來請過兩次,
每次我都以死相逼,久而久之,他竟也作罷,只是每月會差人送來些珠寶綢緞,
卻再不提入宮之事。我以為日子會就這么過下去,直到我遇見夜千黎。第一次見他,
是在一個暴雨滂沱的夜晚。我從醉花樓收工,撐著油紙傘走在回小院的暗巷里,
巷口突然沖出來三個潑皮,醉醺醺地攔住我的去路?!皢眩@不是醉花樓的君尋姑娘嗎?
陪哥哥們樂呵樂呵,少不了你的好處!”為首的潑皮伸手就要來扯我的衣袖,我嚇得后退,
傘骨“咔嚓”一聲斷在地上,雨水瞬間打濕了我的衣發(fā),單薄的身子在風里抖得像片落葉。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踏雨而來。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衣擺被雨水打濕了邊角,
卻絲毫不顯狼狽。他身姿挺拔如松,墨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著,幾縷濕發(fā)貼在光潔的額前,
眉眼是極俊朗的模樣——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鼻梁高挺,唇色偏淡,
笑起來時眼尾會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仙姿卓絕。
他手里握著一把折扇,明明是雨天,卻還慢悠悠地扇著,仿佛眼前的潑皮只是礙眼的蚊蟲。
“幾位這般欺負一個姑娘,未免有失風度?!彼穆曇羟鍧櫲缬袷鄵?,
潑皮們回頭看到他的穿著氣度,頓時矮了半截,卻還強撐著叫囂:“你是誰?
敢管爺爺們的事!”夜千黎沒說話,只是抬手,折扇“唰”地展開,扇面上是墨竹圖。
他手腕輕轉,扇尖精準地敲在為首潑皮的手腕上,那人痛得“嗷”一聲叫,
手里的短棍“哐當”掉在地上。剩下兩個潑皮見狀,想上前動手,
卻被夜千黎三兩下就撂倒在地,動作行云流水,連衣擺都沒怎么晃動?!皾L。
”他只說了一個字,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潑皮們連滾帶爬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他,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夜千黎走到我面前,彎腰撿起地上斷了的傘,
又從懷里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遞到我面前:“姑娘沒事吧?擦擦臉?!蔽姨ь^看他,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滴在他的錦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可他的眼神卻很溫和,
沒有絲毫輕薄之意。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手帕,小聲說了句“多謝公子”。他笑了,
眼尾的弧度很好看:“姑娘不必客氣,在下夜千黎。方才在醉花樓外,恰好看到姑娘的舞,
只覺驚鴻一瞥,若今日讓姑娘受了委屈,倒是我的遺憾了?!彼D了頓,又道,
“姑娘住這附近?下次晚歸,不如讓在下護送?也好讓在下再睹姑娘的舞姿?!蔽疫峙粒?/p>
心跳莫名快了幾分。我知道男人的花言巧語不可信,可夜千黎的眼神太過真誠,
語氣太過坦蕩,讓我竟無法立刻拒絕。最終我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不必麻煩公子”,
便匆匆跑回了小院。第二次見他,是半個月后。那天我剛結束表演,醉花樓的媽媽拉著我說,
有位貴客在樓上雅間等我,出手闊綽,讓我去彈一曲。我抱著琵琶上樓,
推開門卻愣住了——雅間里坐著的,正是夜千黎。他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錦袍,
手里端著一杯酒,見我進來,笑著起身:“君尋姑娘,又見面了?!蔽叶硕ㄉ?,
抱著琵琶坐下,指尖撥動琴弦,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就坐在對面,安靜地聽著,
偶爾舉杯淺酌,目光落在我身上,沒有貪婪,只有欣賞。一曲終了,他鼓掌:“姑娘的琴技,
比舞技更甚?!闭f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錦盒,推到我面前,“一點薄禮,算是上次的謝禮。
”我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塊暖玉,玉質溫潤,雕著纏枝蓮紋,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連忙合上錦盒,推了回去:“公子上次已經救過我,怎好再收公子的禮?
”“姑娘若是不收,便是嫌在下的禮輕了。”他挑眉,語氣帶著幾分玩笑,“還是說,
姑娘覺得,在下的救命之恩,不值得一塊玉?”我被他說得語塞,最終還是收下了暖玉,
貼身放著,玉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竟讓我覺得有些安心??晌覜]想到,危險會來得這么快。
那天我從雅間出來,剛走到醉花樓的后門,突然一道寒光襲來——是刺客!那人蒙著臉,
手里握著一把匕首,直刺我的心口。我嚇得渾身僵硬,連躲閃都忘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匕首離我越來越近。就在這時,夜千黎突然沖了過來,一把將我推開。
我摔在地上,看著他與刺客纏斗在一起。刺客的武功不弱,匕首揮舞得虎虎生風,
夜千黎雖然身手矯健,卻因為要護著我,漸漸落了下風。突然,刺客找準一個破綻,
匕首狠狠刺向夜千黎的腰腹——“噗嗤”一聲,鮮血瞬間染紅了他天青色的錦袍。
刺客見得手,轉身就跑,夜千黎卻沒去追,而是捂著傷口,緩緩蹲下身。我爬過去,
顫抖著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傷口的血還在不斷涌出,染紅了我的指尖?!澳阍趺礃??
疼不疼?”我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這是我爹娘死后,
第一次為一個男人流淚。夜千黎卻笑了,他抬手,用拇指擦去我臉上的眼淚,
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我:“哭什么?我還沒死呢。”他的臉色蒼白,笑容卻依舊俊朗,
“君尋姑娘,在下救了你兩次,按江湖規(guī)矩,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
”我看著他染血的錦袍,看著他蒼白卻帶笑的臉,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我點了點頭,聲音哽咽:“好,我嫁你。”我?guī)б骨Ю杌亓宋业男≡?。那是個很小的院子,
只有一間正房,一間偏房,院子里種著一棵老槐樹,此時正開著滿樹的槐花,香氣沁人。
他的傷口需要靜養(yǎng),我便每天親自給他換藥、熬粥,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
心里竟生出幾分安穩(wěn)。他待我極好。知道我怕黑,他會在我睡前點著一盞油燈,
坐在床邊陪我說話;知道我喜歡槐花,他會摘下最鮮嫩的槐花,
給我做槐花糕;偶爾我練舞時,他會坐在槐樹下,手里拿著折扇,一邊看一邊點評:“阿尋,
你這個旋身再慢一點,裙擺的流蘇會更好看?!彼麖牟惶嵛业倪^去,也從不問我的將來,
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我,讓我漸漸放下了心里的防備。我問過他:“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只是個舞姬,配不上你?!彼敃r正給我剝橘子,聞言抬頭,眼神認真:“在我眼里,
你不是舞姬,你是君尋,是我想護著的人?!彼脑捄芎唵?,卻讓我紅了眼眶。
我知道自己不該動心,可面對這樣的夜千黎,我實在無法抗拒。幾個月后,
夜千黎說要帶我回府。我這才知道,他竟是當朝的夜王,手握重兵,是皇上最信任的兄弟。
我有些慌,我知道王府里規(guī)矩森嚴,我這樣的出身,怕是會被人看不起。
夜千黎卻握著我的手,安慰道:“別怕,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可他還是低估了王府的規(guī)矩,也低估了他母親的敵意。夜王府很大,紅墻綠瓦,雕梁畫棟,
卻透著一股冰冷的氣息。他的母親是個很威嚴的女人,穿著一身紫色的錦袍,
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第一次見我,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你就是那個醉花樓的舞姬?”我低著頭,不敢說話。
夜千黎連忙護在我身前:“娘,阿尋是我的未婚妻,您別這么說她?!薄拔椿槠蓿?/p>
”她冷笑一聲,“夜家是名門望族,怎能娶一個舞姬進門?傳出去,
別人會怎么笑話我們夜家?我看你是被美色迷昏了頭!”她說著,抬手就要打我,
夜千黎一把攔住她的手:“娘,阿尋是個好姑娘,您若是不接受她,我便帶著她離開王府,
再也不回來?!彼龤獾脺喩戆l(fā)抖,卻也沒再動手。從那以后,
王府里的人便開始對我冷嘲熱諷。侍女故意摔碎我用的茶盞,管家克扣我的份例,
就連吃飯時,下人們也會故意把菜湯灑在我身上。每次我受了委屈,
夜千黎都會第一時間找到我,替我教訓那些下人,然后抱著我,輕聲安慰:“阿尋,對不起,
讓你受委屈了。再等等,等我處理好這些事,就沒人敢欺負你了?!彼乙蝗缂韧睾?,
好到讓我覺得不真實。我甚至開始懷疑,他對我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可每次看到他溫柔的眼神,我又會把這些懷疑壓下去——或許,他真的是真心待我。
直到那天在書房。那天我給夜千黎送茶,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聽到他在里面說話。
我正想敲門,卻聽到他提到了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貼著門縫聽著。
“……君尋已經對我動心了,下一步,就是讓她入宮。”夜千黎的聲音很平淡,
沒有了往日的溫柔,帶著幾分算計,“皇上一直對她有意思,只要我推波助瀾,
她一定能入宮。到時候,讓她……”后面的話我沒聽清,因為夜千黎突然打開了門。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往日的溫柔,伸手接過我手里的茶盞:“阿尋,
你怎么來了?”我心里有些慌,強裝鎮(zhèn)定:“我來給你送茶?!彼罩业氖郑?/p>
把我拉進書房,關上了門。書房里燃著檀香,氣息有些沉悶。他從身后擁住我,
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阿尋,想不想當皇后?”我猛地僵住,
心跳瞬間加快:“你……你說什么?”“我說,想不想當皇后?”他重復了一遍,
語氣帶著幾分誘惑,“只要你想,我就能讓你成為皇上唯一的皇后,享盡榮華富貴。
”我轉過身,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不見底的湖水,讓我看不透。
“我不想當皇后,”我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顫抖,“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過安穩(wěn)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