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漸漸變成了連綿不斷的寒雨,如同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無情地刺穿著沈烈殘破的身軀,也沖刷著沈念安滾燙冰冷的小臉。泥濘的山路在雨水的浸泡下變得如同沼澤,每一步踏下,都深陷其中,再拔起時,仿佛有無數(shù)雙冰冷的手在拖拽著沈烈灌鉛的雙腿。
血,混著泥水,在他身后蜿蜒成一條斷斷續(xù)續(xù)的、暗紅的溪流,又被無情的雨水迅速沖淡、湮沒。右肩胛處強行縫合的傷口早已崩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每一次邁步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輕響和肌肉瀕臨極限的哀鳴。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如同附骨之蛆,視野的邊緣不斷發(fā)黑、旋轉(zhuǎn),唯有前方那模糊在雨幕中的、更陡峭的山巒輪廓,如同最后的目標(biāo)燈塔,支撐著他麻木的神經(jīng)。
背上,沈念安輕飄飄的體重此刻卻如同千鈞巨石,沉沉地壓著他搖搖欲墜的脊柱。小家伙依舊昏迷不醒,滾燙的額頭無力地抵著沈烈冰冷潮濕的后頸,那異常的體溫成了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證明他還活著的微弱信號。偶爾,沈念安會發(fā)出一兩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幼獸般的痛苦呻吟,那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fēng)雨聲淹沒,卻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烈的心尖上。
“撐住……快到了……”沈烈嘶啞的聲音淹沒在風(fēng)雨里,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戰(zhàn)鼓。他咬緊牙關(guān),牙齦早已被咬出血,混著冰冷的雨水流進(jìn)喉嚨,帶著鐵銹般的腥甜。他強迫自己抬起沉重的腿,踏進(jìn)又一個泥坑,泥水瞬間沒過了小腿。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伸出唯一能動的左手,死死摳住旁邊一塊濕滑冰冷的巖石,鋒利的石棱瞬間劃破掌心,鮮血涌出,卻帶來一絲短暫的、因劇痛而生的清醒!
不能倒!倒在這里,就是死!念安也會死!
憑借著這股非人的意志力,他再次穩(wěn)住了身體,將深陷泥潭的腿拔了出來,繼續(xù)向上!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陷的、混著血水的泥腳印,又迅速被雨水填滿。
雨,越下越大。天空陰沉如鐵幕,豆大的雨點砸在裸露的巖石和樹葉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嘩嘩聲。冰冷的雨水順著沈烈散亂的頭發(fā)、布滿血污的臉頰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灌進(jìn)他的口鼻,帶來窒息般的冰冷。體溫在飛速流失,身體因為寒冷和劇痛而無法控制地顫抖。懷里的孩子,體溫似乎也在雨水的沖刷下開始下降,那點微弱的溫?zé)岣姓谘杆傧А?/p>
沈烈的心沉到了谷底。失溫!比傷口和高燒更致命的敵人!
他必須盡快找到避雨的地方!
他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在雨幕中艱難地掃視著陡峭的山壁和茂密濕滑的植被。風(fēng)雨如晦,視線受阻嚴(yán)重。就在他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眼角余光瞥見上方幾十步開外,一處被濃密藤蔓和巨大山石半遮掩的凹陷!
像是一處天然形成的淺洞,或者巨巖的縫隙!
希望的火苗瞬間點燃!沈烈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他不再顧忌腳下的泥濘和身體的極限,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拖著沉重的身體和背上的孩子,朝著那處凹陷奮力攀爬!濕滑的巖石和松動的泥土讓他幾次險些滑墜,全靠那只傷痕累累的左手死死摳住任何能抓住的東西——樹根、巖石的棱角,甚至尖銳的荊棘!掌心早已血肉模糊,但他渾然不覺!
近了!更近了!
當(dāng)他終于掙扎著爬到那凹陷處時,幾乎虛脫。這是一個被幾塊巨大山巖交疊擠壓形成的狹小空間,入口處垂掛著厚厚的藤蔓和濕漉漉的蕨類植物,像一道天然的簾幕。里面空間不大,勉強能容納兩三人蜷縮,但地面相對干燥,頭頂有巖石遮擋,風(fēng)雨被阻隔了大半!簡直是絕境中的天堂!
沈烈?guī)缀跏堑仓鴽_了進(jìn)去,沉重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靠著冰冷的巖壁重重滑坐在地。劇烈的撞擊讓他眼前徹底一黑,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腥甜,被他強行咽下。他顧不上自己,第一時間掙扎著將背上的沈念安小心翼翼地解下,抱在懷里。
觸手一片冰冷!
沈念安的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死寂的灰敗,嘴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之前滾燙的體溫在冰冷的雨水沖刷下,已經(jīng)降到了冰點!小小的身體像一塊冰,僵硬冰冷!
“念安!”沈烈嘶啞的呼喊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猛地扯開孩子身上那件早已濕透冰冷的破單衣(他自己的外袍在攀爬時早已不知去向),露出那瘦骨嶙峋、布滿新舊傷痕的冰冷小身體!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火!沒有干衣!什么都沒有!只有最原始的本能!
沈烈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撕開自己上身僅存的、同樣濕透冰冷、沾滿血污的破爛里衣,露出自己同樣冰冷但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熱量的、布滿猙獰傷口和粗糙肌肉的胸膛!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將沈念安冰冷僵硬的小身體,緊緊地、面對面地,貼在了自己赤裸的胸膛上!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這具即將熄滅的小火苗!
冰冷的觸感瞬間刺穿了皮膚!沈烈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但他立刻收緊了左臂,用盡全身力氣,將孩子冰冷的小身體更深地?fù)砣胱约簯阎校∷鸨?,用自己的身體形成一個相對密閉的、阻擋寒風(fēng)的屏障,將沈念安完全包裹起來!
他粗糙的大手,帶著滾燙的體溫(失血和瀕死狀態(tài)下的異常體溫),開始用力地、快速地摩擦孩子冰冷的后背、手臂、腿腳!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和力量!每一次摩擦,都試圖將一點點微弱的生命熱度傳遞過去!
“醒過來!沈念安!給老子醒過來!”他低吼著,聲音在狹小的巖穴里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的臉頰緊緊貼著孩子冰冷的小臉,試圖用自己的溫度去暖熱那一片死寂的冰涼。
時間在冰冷的巖穴里緩慢流逝,只有外面震耳欲聾的風(fēng)雨聲和沈烈粗重如破風(fēng)箱的喘息、以及那急促的摩擦聲。沈念安的身體依舊冰冷僵硬,毫無反應(yīng)。沈烈的心一點點沉入冰窟。難道……終究還是晚了嗎?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摩擦的力道不自覺地放緩,手臂因為失血和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
就在這時!
被他緊緊擁在懷里、冰冷僵硬的小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極其微弱地……顫抖了一下!
沈烈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被電流擊中!他立刻停下動作,屏住呼吸,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沈念安灰敗的小臉!
沒有反應(yīng)?
是錯覺嗎?還是……
沈烈的心懸到了嗓子眼!他再次低下頭,用自己的臉頰更緊地貼著孩子的臉頰,側(cè)耳傾聽著那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呼吸。
一秒……兩秒……
終于!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吸氣聲,極其艱難地從沈念安青紫的唇間溢出!緊接著,又是一聲同樣微弱的呼氣!
雖然依舊微弱得隨時會中斷,但這確確實實是自主的呼吸!不再是之前那種瀕死的、無意識的微弱起伏!
沈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然后又猛地松開!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他冰冷麻木的四肢百?。‰m然孩子依舊昏迷,體溫依舊冰冷,但這微弱的自主呼吸,如同黑暗中最珍貴的火種!
“好……好小子!”沈烈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他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里的孩子,用自己殘存的體溫緊緊包裹著他,摩擦的動作變得更加輕柔而堅定,不再是為了喚醒,而是為了維持住這縷剛剛續(xù)上的微弱生機。
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姿勢,讓沈念安冰冷的小臉貼著自己頸部的動脈,那里是體溫相對較高的地方。他不斷用自己粗糙溫暖的手掌,輕柔地、一遍遍地拂過孩子冰冷的臉頰、額頭、小手。
冰冷的巖穴里,兩個傷痕累累、瀕臨死亡的生命緊緊相擁。一個高大魁梧卻殘破不堪,如同即將熄滅的火山;一個瘦小脆弱,氣息微弱如同風(fēng)中殘燭。冰冷的體溫在摩擦和擁抱中,極其緩慢地互相傳遞、交融。外面是傾盆的暴雨和呼嘯的山風(fēng),里面是粗重的喘息和微弱的心跳交織成的、在死亡邊緣奏響的生命挽歌。
沈烈靠在冰冷的巖壁上,疲憊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但他不敢睡。他強撐著沉重的眼皮,布滿血絲的眼睛警惕地注視著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方向,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風(fēng)聲,雨聲,還有……遠(yuǎn)處,似乎隱隱傳來了模糊的、被風(fēng)雨撕碎的犬吠和人聲?
追兵!他們竟然帶著狗追上山了!
沈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剛剛因為孩子恢復(fù)微弱呼吸而生出的一絲暖意,瞬間被冰冷的殺機和緊迫感取代!他低頭看了一眼懷里依舊冰冷昏迷的孩子,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冰冷。
這里不能久留!必須立刻轉(zhuǎn)移!
他掙扎著,想要再次抱起孩子,尋找更深處、更隱蔽的藏身之所。然而,身體早已透支到了極限。剛一動彈,右肩的劇痛如同海嘯般襲來,眼前瞬間被黑暗吞噬!他悶哼一聲,身體軟軟地靠回巖壁,抱著孩子的手臂也無力地垂下幾分。
不行……動不了……至少現(xiàn)在動不了……
巨大的無力感和焦灼感啃噬著他。他只能死死地抱著孩子,用身體為他擋住洞口可能灌入的風(fēng)雨,一邊瘋狂地運轉(zhuǎn)著大腦,思考著對策。他需要時間!哪怕一點點時間,讓念安的體溫再回升一點,讓他自己恢復(fù)哪怕一絲力氣!
外面的犬吠聲似乎更近了一些!在風(fēng)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和清晰!
沈烈眼神一厲!他猛地低下頭,布滿血污的臉頰再次貼上沈念安冰冷的小臉,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清晰地傳入孩子微弱的意識深處:
“念安,聽著!爹在!撐下去!爹帶你殺出去!”
仿佛感應(yīng)到了那強烈的意志和緊迫的危機,昏迷中的沈念安,那冰涼的小手,竟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攥緊了沈烈破爛的衣襟一角!力道微弱,卻無比清晰!
沈烈感受到那微弱的抓握,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瞬間燃起了更加瘋狂和決絕的火焰!他抱緊孩子,如同守護(hù)著最后的陣地,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投向洞口之外那步步緊逼的殺機!
暴雨荒山,獵犬追蹤,絕境中的父子,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