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的風帶著血腥與青草的氣息。巨大的野豬尸體旁，篝火重新燃起，跳躍的火焰驅(qū)散著山林深處的寒意，也映照著三個各懷心思的人。
沈烈靠在一塊背風的巖石上，臉色依舊蒼白，額角滲著細密的冷汗。剛才強行爆發(fā)擊殺野豬，牽動了全身傷口，尤其是右肩胛處強行縫合的創(chuàng)口，此刻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灼痛。但他眼神銳利如鷹隺，沒有半分流露，只是沉默地看著蘇晚晴的動作。
蘇晚晴清冷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動作卻異常麻利。她先是解下腰間另一個更小的皮囊，倒出一些清澈的液體，仔細清洗了自己的雙手和沈烈肩背、大腿上幾處崩裂滲血的傷口邊緣。那液體帶著濃烈的酒香，是高度數(shù)的烈酒。
“忍一下，會疼?！彼穆曇羟謇?，卻帶著醫(yī)者的專業(yè)。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用烈酒沖洗沈烈的傷口。
“滋……”酒精接觸翻卷皮肉的劇痛讓沈烈身體猛地一繃！牙關(guān)瞬間咬緊，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但他硬生生沒哼一聲，只有粗重的喘息暴露了痛苦。
一旁的小火堆旁，沈念安正緊張地照看著爹分給他的任務(wù)——用小陶罐（蘇晚晴隨身攜帶的）燒熱水。他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火，一邊偷眼瞧著爹那邊?？吹降驗閯⊥炊嚲o的側(cè)臉和滾落的汗珠，小家伙心疼得小臉都皺了起來，小手緊緊攥著衣角。
“爹……”他忍不住小聲喚了一句，烏黑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擔憂。
“沒事?！鄙蛄宜粏〉財D出兩個字，目光甚至沒轉(zhuǎn)過來，但語氣明顯比平時緩和。
蘇晚晴清洗完傷口，打開那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個小巧的瓷瓶和干凈的布條。她先取出一瓶細膩的白色藥粉（上好的金瘡藥），均勻地灑在沈烈的傷口上。藥粉接觸傷口帶來一絲清涼，壓下了部分灼痛。接著，她又拿出一瓶深褐色的藥膏，散發(fā)著濃郁的藥草清香（止血生肌的良藥），用干凈的木片小心地涂抹在藥粉之上。最后，用干凈柔軟的布條重新包扎，動作輕柔而精準，顯然經(jīng)驗豐富。
處理完沈烈最嚴重的幾處傷口，蘇晚晴才轉(zhuǎn)向自己小腿上那道被野豬獠牙劃破的傷口。傷口不深，但皮肉翻卷，滲著血絲。她同樣用烈酒清洗，然后上藥包扎，動作干脆利落，眉頭都沒皺一下。
整個過程中，沈烈冰冷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蘇晚晴的手和臉。他在觀察，觀察她的手法，觀察她的微表情。這女子處理外傷的手法嫻熟得驚人，用藥也極其講究，絕非普通游方醫(yī)女能擁有的見識和資源。她是誰？目的何在？沈烈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但那份純粹的醫(yī)者仁心和干脆利落的作風，讓他暫時壓下了更深的探究。
“好了?！碧K晚晴包扎好自己的傷口，站起身，聲音依舊清冷，“傷口處理及時，用藥得當，靜養(yǎng)些時日應(yīng)無大礙。切忌再劇烈動作?！彼菍χ蛄艺f的，但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沈念安磨破皮又被粗糙皮條包扎的小手。
沈念安立刻察覺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小手往身后藏了藏。
蘇晚晴沒說什么，走到溪邊，用清水仔細凈了手。然后，她走到那塊放著水囊和藥包的巖石旁，卻沒有立刻離開。她看著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氣四溢的野豬肉（沈烈在蘇晚晴處理傷口時，已經(jīng)用燧石片割下最肥美的肋排烤上了），又看了看沈烈依舊蒼白的臉色和沈念安明顯瘦弱的小身板，墨玉般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她沉默地從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皮質(zhì)小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幾塊方方正正、顏色深褐、散發(fā)著誘人咸香的——肉干！看質(zhì)地和色澤，遠非沈烈熏制的野豬肉可比，顯然是精心制作的上等貨。
蘇晚晴將那幾塊肉干輕輕放在烤得金黃的野豬肋排旁邊，聲音平靜無波：“這個，鹽分足，更易保存。給孩子?！彼匾鈴娬{(diào)了“孩子”二字，目光落在沈念安身上。
沈念安看著那幾塊油光發(fā)亮、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肉干，小嘴無意識地動了動，眼睛瞬間亮了！但他沒有立刻去拿，而是下意識地看向沈烈，烏黑的大眼睛里充滿了詢問。
沈烈看著那幾塊明顯價值不菲的肉干，再看向蘇晚晴清冷的側(cè)臉。這女子……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謝意？還是……單純的心軟？
他沒說話，只是微微頷首。
沈念安得到爹的允許，小臉上立刻綻開驚喜的笑容！他像只快樂的小松鼠，飛快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肉干，沒有立刻塞進自己嘴里，而是先跑到沈烈面前，踮起腳尖，將肉干遞到沈烈嘴邊，聲音帶著獻寶般的雀躍：“爹！你先吃！這個香！”
蘇晚晴看著這一幕，清冷的眸子里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和……暖意。這孩子，赤誠得讓人心軟。
沈烈看著遞到嘴邊的肉干，再看看念安那雙亮晶晶、充滿期盼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下，沒有拒絕，低頭，就著念安的小手，咬了一小口。
“爹，好吃嗎？”沈念安立刻追問，小臉上滿是緊張和期待。
“嗯?！鄙蛄业统恋貞?yīng)了一聲，咀嚼著口中咸香韌勁的肉干，味道確實極好。
沈念安這才心滿意足，自己也拿起一塊，小口小口地啃起來，幸福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
蘇晚晴看著這對父子無聲的互動，看著沈烈那冰冷外表下對孩子笨拙卻真實的回應(yīng)，看著沈念安對父親全身心的依賴和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心中某個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這畫面，與這危機四伏的荒山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默默走到篝火旁，拿起沈烈烤好的一塊肋排，動作斯文卻并不忸怩地吃了起來。三人圍坐在篝火旁，沉默地分享著食物。氣氛有些微妙，警惕與感激并存，疏離中又帶著一絲共同經(jīng)歷生死后的微妙聯(lián)系。
沈念安啃著美味的肉干，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一會兒看看爹冷峻的側(cè)臉，一會兒又偷偷瞄瞄旁邊那個清冷漂亮、還給了爹上好傷藥的姐姐。小腦袋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這個姐姐好厲害！會打壞野豬，還會治??！藥粉抹上去，爹好像都沒那么疼了！而且……她給的肉干真好吃！比爹烤的野豬肉還香！
一個“完美”的計劃在沈念安小小的腦袋里迅速成型！要是……要是這個姐姐能一直留下來就好了！爹的傷就能快點好！還能有香香的肉干吃！
小家伙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他咽下嘴里的肉干，挪著小屁股蹭到蘇晚晴身邊，仰起小臉，烏黑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充滿了純真的好奇和一點點恰到好處的擔憂：
“漂亮姐姐，你的腿還疼嗎？”他指了指蘇晚晴包扎好的小腿，小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格外真誠，“爹說，受傷了要好好休息，不能亂動。姐姐你一個人在山里走，再遇到大野豬怎么辦呀？”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用小手拽了拽蘇晚晴的青色衣角，動作帶著孩子氣的親昵和依賴。
蘇晚晴被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弄得微微一怔。她低頭看著沈念安那張寫滿關(guān)心和擔憂的小臉，那雙清澈見底、毫無雜質(zhì)的眼睛，讓她心中那層冰封的警惕，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絲。她清冷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時綻放的第一朵小花，雖然短暫，卻足以驚艷。
“不礙事，皮外傷?！彼穆曇粢琅f清冷，卻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
沈念安見姐姐笑了（雖然很淡），膽子更大了！他立刻打蛇隨棍上，小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那姐姐是來山里找藥的嗎？念安和爹昨天也看到好多草！紅紅的果子，還有香香的葉子！爹說有的能吃，有的有毒！姐姐要找什么？念安幫你找！念安認得路了！”他拍著小胸脯，一臉“我很能干”的驕傲模樣，眼神卻偷偷瞟向沈烈，觀察爹的反應(yīng)。
沈烈：“……”
他當然看出了自家崽這點小心思。這小東西，為了點肉干和傷藥，就開始“賣爹”了？還“念安幫你找”？昨天是誰連龍葵有毒都不知道？沈烈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卻沒拆穿，只是眼神更冷了幾分，警告性地掃了沈念安一眼。
沈念安接收到爹的“死亡凝視”，小脖子一縮，但想到香香的肉干和姐姐的好傷藥，勇氣又冒了上來！他假裝沒看見爹的眼神，繼續(xù)對著蘇晚晴“推銷”：“真的！姐姐！我和爹知道一個特別好的山洞！背風！暖和！還有水！比這里好多了！爹可會找地方了！”他一邊說，一邊拼命給沈烈使眼色，小眼神里充滿了“爹快說話呀！快留姐姐一起走！”的急切。
蘇晚晴看著沈念安那副努力撮合、小臉都急紅了的樣子，再看看旁邊沈烈那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懶得理你”的冰冷表情，墨玉般的眼眸深處，那絲清冷的笑意更深了些，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這孩子……真是個人精。
她沒有立刻回答沈念安，而是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看向沈烈。那眼神清澈坦蕩，帶著詢問，也帶著一絲“看你家孩子多懂事”的揶揄。
沈烈被蘇晚晴這目光看得心頭莫名一滯。他當然不想帶著一個身份不明、可能帶來麻煩的女人同行。但……念安渴望的眼神，蘇晚晴確實高超的醫(yī)術(shù)（對他和念安都至關(guān)重要），以及她之前表現(xiàn)出的原則性，都在他腦中飛速權(quán)衡。
最終，他避開了蘇晚晴的目光，低頭撕扯著手里的烤肉，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被迫營業(yè)”的別扭：“前面……有個山洞。地勢，還行?！?/p>
這就是默許了！
沈念安瞬間心花怒放！小臉上綻放出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他立刻蹦起來，像只歡快的小鳥，圍著蘇晚晴嘰嘰喳喳：“姐姐你看！爹答應(yīng)了！爹說山洞可好了！我們快去吧！念安幫你拿東西！”說著，就要去幫蘇晚晴拿她放在一旁的小皮包。
蘇晚晴看著沈念安那毫不掩飾的喜悅，再看看沈烈那副“別看我，不是我愿意的”的冷硬側(cè)臉，心中那點被算計的微妙感，竟奇異地被一種溫暖和……有趣所取代。這對父子，一個冰冷如鐵卻對兒子笨拙溫柔，一個天真爛漫卻機靈得像個小狐貍，真是……奇妙的組合。
她清冷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這一次，笑意似乎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好?！彼p輕應(yīng)了一聲，沒有拒絕沈念安的好意，將那個裝有藥材和簡單器具、并不沉重的小皮包遞給了他。
沈念安像接過圣旨一樣，鄭重地抱住小皮包，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使命！他得意地朝沈烈眨了眨眼，小眼神里充滿了“爹你看我厲害吧！”的邀功意味。
沈烈：“……”
他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將烤好的肉用干凈的大樹葉包好，背上熏肉干，拎起木矛。動作間依舊牽動傷口，但他一聲不吭。他走到那頭巨大的野豬旁，用燧石片利落地割下兩條最肥美的后腿肉，用堅韌的藤條捆好，然后……看也沒看，直接將其中一條，遞到了蘇晚晴面前。
“拿著?！甭曇粢琅f硬邦邦，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這是他承諾的“分你一份”。
蘇晚晴看著眼前這條還滴著血、沉甸甸的野豬后腿，再看看沈烈那張冷峻、寫滿“交易完成，兩不相欠”的臉，墨玉般的眼眸里閃過一絲了然和……一絲極淡的欣賞。這男人，原則性倒是極強，恩怨分明。
她沒有推辭，坦然接過：“多謝?！?/p>
沈烈不再看她，轉(zhuǎn)身，拖著依舊疼痛的身體，朝著他選定的新?lián)c方向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如山，帶著拒人千里的冰冷。
沈念安抱著蘇晚晴的小皮包，立刻像個小尾巴一樣跟上，還不忘回頭熱情地招呼：“姐姐快走呀！我知道路！跟著念安！”
蘇晚晴看著前方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大的沉默冷硬，步履沉穩(wěn)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滯澀；小的活潑雀躍，抱著小皮包蹦蹦跳跳，時不時回頭朝她招手，陽光落在他沾著泥點卻笑容燦爛的小臉上，仿佛驅(qū)散了這荒山所有的陰霾。
她清冷的臉上，那抹淡然的笑容終于徹底綻放，如同幽谷中悄然盛放的蘭花，清麗而帶著一絲暖意。她不再猶豫，拖著受傷的小腿，跟了上去。
山林寂靜，溪流潺潺。三道身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氣中，朝著未知的前路行進。警惕與試探仍在，冰冷的防備與溫暖的善意交織。而那個小小的身影，正用他純凈無邪的笑容和“笨拙”的心機，努力在爹堅冰般的心防和那個清冷姐姐之間，架起一座名為“可能”的橋梁。篝火的余燼尚溫，新的篇章，已然在崽崽的神助攻下，悄然翻開。爽感，在強強碰撞的張力與幼崽赤誠的溫暖中，持續(xù)發(fā)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