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蓋棺封釘，裝著諸清蕓的棺槨被抬起，即將運往城外下葬。
周晏寧被叫到堂前幫忙，經過渾身癱軟的白姨娘時，周晏寧狀若無意的低聲嘆息道：
“二小姐尚未出閣，沒能留下骨血，也不知道時間長了，是否還能有人供奉香燭紙錢。聽說入了黃泉的人，若是地上地下都沒人護著，那是要吃不少苦的，真是可憐了二小姐啊......”
上述內容純屬周晏寧胡編亂造，當下可沒有這樣的說法流傳。
但是沒關系，白姨娘信了就行。
她本就是孤女出身，早年為了生計在青樓當過一段時間的清倌人，直到被人看中贖身，當做伴手禮送給諸鐸。
伺候諸鐸多年，僅得一個女兒，可以說是后半生唯一的指望。
諸清蕓離世，白姨娘心底的支撐陡然塌陷，又無法報殺子之仇，內心滿是煎熬，幾乎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而周晏寧的話，只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罷了。
隨著棺槨抬出侯府大門，漸漸消失在門后，白姨娘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像瘋了般沖出門去。
“兒啊，我的兒啊，大小姐不仁不義，讓你獨自一人去地下受苦，但是你別怕，娘來陪你了，定不會讓你泉下孤單，寒夜寂寂！”
“砰——”
巨響傳來，白姨娘一頭撞在了諸清蕓的棺槨上，鮮血濺了滿地，當場氣絕。
侯府外，滿街的賓客和百姓，親眼見到白姨娘撞棺，也聽見了對方死前的控訴，一時震撼當場，皆無法言語。
白姨娘這一撞，將姜氏和諸清玥籌謀數天的計劃效果砍去大半。
什么涕淚俱下，什么割發(fā)代首，能比得上有人當街撞棺而亡來得震撼嗎？
梧桐苑里，脫去喪服的諸清玥氣得面容扭曲，桌上珍貴的汝瓷茶盞被掃到地上，碎成數瓣。
幾個大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門外不敢靠近，生怕諸清玥一個遷怒，她們可就冤死了。
這時，周晏寧從院門外一路小跑進來，滿臉欣喜。
素茵攔住她，小聲斥道：“你穩(wěn)重點，大小姐正在氣頭上，你這樣風風火火的闖進去，是想挨罰不成？”
周晏寧先是唯唯諾諾的低頭，但很快又抬頭興奮道：“素茵姐姐，世子回來了，就在正堂，我，我想大小姐一定想知道這個消息，所以就，就......”
她絞著帕子，又不安的低頭，幾乎將腦袋埋進胸口的衣襟中。
素茵聞言大喜過望，“世子回來了？”
周晏寧點頭，余光瞟見在另一邊扎堆的三個大丫鬟，小聲道：“我看姐姐你近日總是被罰，得到消息后就第一時間跑了回來，想著姐姐要是將這消息稟了大小姐，大小姐是不是就會多倚重你一點?！?/p>
素茵頂替之前的云錦，被諸清玥提拔為了一等大丫鬟，與其余三人平起平坐，多少引起了三人的不忿。
這些都是需要時間慢慢磨合的，但架不住最近事多，件件都在觸怒諸清玥敏感的神經。
于是一些容易出差錯的事情，另外三人便聯合起來推到了素茵身上，后者被罰了好幾回，膝蓋都差點跪爛。
果然，素茵聞言眼眶瞬間便紅了，手中的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感激道：“妹妹你有心了，姐姐定然會記得你今日的好?！?/p>
說罷，素茵整整衣衫，進了內室。
不多時，諸清玥興奮的走了出來，疾步往正堂而去。
素茵匆匆跟在其后，將另外三個不明所以的大丫鬟撇在一邊。
侯府正堂，諸鐸坐在上首，下方左手邊是一身風塵仆仆的世子諸閆。
諸閆年少從軍，身上戰(zhàn)功赫赫，加之文武兼?zhèn)洌蔷┲匈F夫人眼中的乘龍快婿，名門小姐心里的如意郎君。
他在邊關領軍數萬，鎮(zhèn)守北疆，正在逐步接手屬于襄城侯府的兵權，此時正是關鍵時刻，不應當匆匆趕回京城才是。
諸鐸面上是隱隱的責備，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強壓怒火道：“你怎么回來了？是不是因為清玥的事情？”
對于這個兒子，諸鐸異常重視，府中近日發(fā)生的事情都嚴令禁止送往邊疆，就怕對方聽聞后受到影響，心神動搖。
只見諸閆眉目鋒銳，氣勢沉穩(wěn)，對于諸鐸的詰問并不在意，而是沉聲回答道：“清玥之事只是其一，我匆匆回府，是想和父親商量另一件事情?！?/p>
“什么事？”
“如何奪回圣心！”
諸鐸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然后便是細微的顫抖。
就聽諸閆接著道：“經此一事，陛下疑心大起，對咱們諸家恐怕也不會似以往那般信任，父親還需早做打算?！?/p>
諸閆的話正中諸鐸心坎，他近日也在憂慮此事。
帝王這種生物，多疑是本能，即便諸家再無辜，再是受害者，皇帝心中的疑竇也不會少生出半分。
而疑竇既生，信任自然崩塌。
不說別的，自諸清玥的事情發(fā)生以來，宮中連象征性的安慰或者賞賜都沒有，還是太子盧鄞打發(fā)近侍過來問了兩句，然后便沒有下文。
諸鐸毫不懷疑，若不是太子尚需襄城侯府支持，怕是連夜就要劃清界限。
尤其太子婚事已經提上日程，正妃暫定清流人家，而兩個側妃則是功勛武將之后，諸家在太子眼中的重要性自然降低。
一個沒了帝王和儲君信重的勛貴能有什么前途，最多兩三代便會從京城權貴中泯然眾人。
諸鐸定了定心神，問道：“你可是已有良策？”
“不算什么良策，倒是有一二想法，還望父親指正?！敝T閆停頓了一下，理清思緒后繼續(xù)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陛下看到我諸家上下的忠誠，陛下不缺能臣，但是缺可以信重的忠臣。”
諸鐸聞言點了點頭，這話直指核心要義，確是他們諸家眼下需要解決的問題。
“所以你是想......”
諸閆輕笑，“自古以來，向皇帝證明忠誠的方式無非那幾種，父親有沒有想過送一名諸家女子入宮？”
“送女子入宮？”諸鐸聞言并不驚訝，而是低頭思忖一番，“諸家旁支女子身份不夠，送進宮去反而會讓陛下不滿，嫡支只有清玥身份合適，乃是嫡出，但是她殺妹在前，便是洗清了名聲，也不可能嫁進皇室。”
皇帝惜命，諸清玥不管是不是因中毒之故而殺人，總歸手上有了人命，這天底下的女子多了去了，皇帝何必非要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