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十七分，陳墨的公寓。
電腦屏幕的藍光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刺眼。陳墨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面前的Excel表格已經(jīng)列出了七十三條對比記錄。左邊一列是林夏對他說過的話，右邊一列是蘇晴微博中的原文，相似度平均達到89%。
"你的笑容像突然編譯成功的代碼，讓我心跳漏了一拍。"
"你的笑容像突然寫完的段落，讓我心跳漏了一拍。"
"我想成為你生命中的常量而非變量。"
"我想成為你故事里的主角而非配角。"
"今晚的月亮像被云層注釋掉的代碼，只有我們看得見。"
"今晚的月亮像被編輯刪掉的段落，只有我們看得見。"
陳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點開昨晚恢復的林夏舊手機數(shù)據(jù)，找到一個名為"情感模板"的文件夾。里面按照"開場白""日?；?"矛盾處理""親密時刻"等分類整齊排列著數(shù)百個文檔。
他的手懸在鼠標上方，遲遲不敢點開"親密時刻"的子文件夾。
手機震動起來，是張揚的來電。陳墨盯著屏幕看了三秒才接起來。
"老陳！你沒事吧？昨天那場面太他媽..."張揚的大嗓門從聽筒里炸出來。
"我在查一些東西。"陳墨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
"查什么？別告訴我你還在糾結那些情話...哥們，誰談戀愛不說幾句套話啊？"
陳墨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雙手調出另一個對比圖："昨天視頻里出現(xiàn)的第七組對比，林夏發(fā)給我的語音消息說'你的睫毛在屏幕光下像debug時的提示符，一閃一閃揪著我的心'，而蘇晴兩年前發(fā)的是'你的睫毛在臺燈下像修改標記，一閃一閃揪著我的心'。連比喻結構都一樣，只是換了幾個專業(yè)術語。"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操...這確實有點..."
"不是有點，是系統(tǒng)性的。"陳墨點開一個標注為"技術相關比喻替換表"的文檔，"她甚至做了專業(yè)術語替換表，把文學術語換成編程術語。就像...就像在寫一個戀愛主題的替換插件。"
張揚吹了聲口哨："這姑娘是個狠人啊...不過老陳，你確定不是巧合？也許戀愛中的人說話就是有套路？"
"巧合不會精確到標點符號。"陳墨打開最后一個文件，"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她說的話，當時我覺得驚艷極了。"
屏幕上并排顯示著兩段文字：
[林夏，2023-05-21，咖啡廳]
"你的眼睛像未完成的代碼，讓人想繼續(xù)編寫。我能在里面看到無限可能，就像看到一個永遠編譯不完的程序，既令人挫敗又充滿誘惑。"
[蘇晴微博，2021-03-14，書店]
"你的眼睛像未完成的故事，讓人想繼續(xù)閱讀。我能在里面看到無限可能，就像讀到一本永遠寫不完的書，既令人挫敗又充滿誘惑。"
陳墨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正在咖啡廳調試一個棘手的算法，連續(xù)第六杯美式讓他的手微微發(fā)抖。然后一陣柑橘香氣飄來，有人輕輕放下了一杯拿鐵。
"程序員不該只喝黑咖啡，適量的奶糖能提高多巴胺分泌，有助于創(chuàng)造性思維。"
他抬頭看見一個穿著淡藍色襯衫的女孩，她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的層次。當他道謝時，她說了那段關于"未完成的代碼"的話，直接擊中了這個技術宅心中最浪漫的幻想。
現(xiàn)在這段回憶被染上了可疑的色彩。
"老陳？你還在聽嗎？"張揚的聲音把他拉回現(xiàn)實，"要我說，你直接問她不就完了？說不定有什么合理解釋..."
"比如什么？"陳墨苦笑，"比如她恰好和蘇晴用了同樣的比喻？比如她有個雙胞胎姐妹？"
"比如她是個作家，在收集素材？"張揚突然說，"你不是說她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嗎？"
陳墨怔住了。他迅速點開林夏的LinkedIn頁面——內容營銷專員，文學碩士。她的朋友圈偶爾會轉發(fā)一些文學評論，但從沒提過自己寫作的事。
"我得查查這個。"陳墨匆匆掛斷電話，開始搜索林夏的名字加上"作家""小說"等關鍵詞。
二十分鐘后，陳墨癱在椅背上，盯著屏幕上一則去年的小型文學獎報道。獲獎作品《對話腳本》的作者簡介里有一張模糊的側臉照，但那個發(fā)型和耳環(huán)他太熟悉了。
"林夏...原來如此。"
他的手機亮了起來，是林夏的來電。陳墨看著屏幕上她微笑的照片，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最終選擇了拒絕。緊接著一條消息彈出：
"我們可以談談嗎？那些話...不是你想的那樣。"
陳墨盯著這條消息，眼前浮現(xiàn)出昨晚林夏沖出包廂時蒼白的臉。他慢慢打字回復："那是哪樣？是你有個情話素材庫，還是我是你新小說的研究對象？"
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閃爍了很久，最后只發(fā)來一句："見面說好嗎？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咖啡廳。陳墨突然感到一陣反胃，他想起林夏手機里那個"初次約會"的文檔，里面會不會也記錄著咖啡廳的選擇標準？背景音樂的音量？甚至他可能做出的反應？
他關上電腦，走到陽臺上點燃今天的第五支煙。晨光中的城市正在蘇醒，車流像數(shù)據(jù)流一樣沿著街道傳輸。陳墨想起林夏曾說這座城市像一個巨大的處理器，而他們是其中兩個偶然相遇的線程。
現(xiàn)在他想知道，這句話的版權屬于誰。
公寓門鈴突然響起。陳墨透過貓眼看到林夏站在門外，她穿著那件淡藍色襯衫，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她手里拿著兩杯咖啡——一杯美式，一杯拿鐵。
陳墨的手放在門把上，卻沒有轉動。門鈴又響了一次，接著是他的手機。
"我在你門口。求你了，就五分鐘。"
陳墨看著手機，又看看門。最終他退后幾步，給張揚發(fā)了條消息："她在我門口。我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張揚秒回："操，你他媽當然開門??！聽聽她怎么說能死？"
陳墨深吸一口氣，走向門口。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時，手機又震了一下。是張揚發(fā)來的一個微博鏈接，附言："你先看看這個再決定。"
鏈接指向蘇晴半小時前發(fā)的長微博，標題是《我的文字是如何成為別人的愛情腳本的》。陳墨點開，快速瀏覽著內容，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有一個龐大的情話數(shù)據(jù)庫，按照行業(yè)分類。技術類、金融類、藝術類...就像釣魚時的不同餌料..."
"...我們的分手就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她記錄了我們所有的私密對話，包括床笫之間的..."
"...最可怕的是，她根本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她說'情感本身是真實的，表達方式只是工具'..."
陳墨的胃部絞緊。他關掉頁面，從貓眼再次看向門外——林夏還站在那里，但已經(jīng)放下了一直舉著的咖啡，低頭看著手機。她的表情有些困惑，接著突然抬頭看向貓眼，仿佛能感覺到他的目光。
手機又亮了："陳墨，蘇晴是不是聯(lián)系你了？她說的不是全部事實..."
陳墨慢慢打字："那什么是事實？你手機里的'情感模板'文件夾？你獲獎小說里的'對話腳本'？還是說，我們的整個關系只是你下一個作品的素材收集？"
門外，林夏讀完消息后僵住了。她的嘴唇顫抖著，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她蹲下身，將兩杯咖啡放在門前，轉身走向電梯。
陳墨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門后，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他猛地拉開門，卻只看到地上的兩杯咖啡和一張字條：
"第九十九天的咖啡。拿鐵是我的，美式是你的。這次沒有腳本。"
陳墨撿起冰涼的咖啡，關上門。他打開林夏的那杯拿鐵，嘗了一口——甜得發(fā)膩，完全不像她平時喝的口味。然后他明白了，這是按照他的喜好調的，他偶爾會喝一口她的咖啡，總是抱怨不夠甜。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心如刀割。如果一切都是表演，為什么還要記住這種細節(jié)？如果只是收集素材，為什么要在第九十九天特意按他的口味買咖啡？
陳墨回到電腦前，打開一個新建文檔，開始寫下所有他能回憶起的、林夏說過的獨特情話。然后他準備一一驗證，這些讓他心動的瞬間，有多少是原創(chuàng)，有多少是回收品。
寫到第十七條時，他的手停了下來。這條是林夏在他們第一次過夜后說的，當時她用手指在他胸口畫著圈："你的心跳節(jié)奏像最優(yōu)雅的排序算法，讓我想一直debug下去。"
陳墨突然不想查了。他害怕發(fā)現(xiàn)連這句私密的話也是別人的二手情話。他更害怕的是，即使知道是二手情話，他仍然會因為回憶而心動。
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早上七點四十六分。陳墨關上所有文檔，清空回收站，然后給林夏發(fā)了最后一條消息：
"我需要時間。別聯(lián)系我。"
發(fā)完這條，他拔掉手機SIM卡，扔進了抽屜深處。窗外，陽光已經(jīng)完全鋪滿了城市，照在無數(shù)扇窗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陳墨想起林夏說過，這些反光的窗戶像分布式系統(tǒng)中的節(jié)點，而他們是兩個意外同步的進程。
現(xiàn)在這個進程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