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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聲音囚籠 靇靇 7612 字 2025-08-27 04: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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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那盞刺眼的白燈還烙在視網(wǎng)膜上,消毒水的味道像黏在喉嚨口似的,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林晚躺在推車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輕微地晃動。

麻藥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耳朵里像塞了一團濕棉花,又悶又脹,

還有一種奇怪的嗡鳴聲持續(xù)不斷。但她知道,不一樣了。二十八年的寂靜,被打破了。

有溫熱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她下意識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

是丈夫陳默的臉。他看起來憔悴極了,眼底下兩團青黑,胡子也沒刮,扎里扎煞的。

見她醒來,他努力扯出一個笑,嘴唇干得起了皮?!巴硗怼彼穆曇舾糁粚铀畟鱽恚?/p>

含糊,扭曲,像是從極遠的地方被風吹散又勉強拼湊起來的。但這的確是真真切切的聲音!

不再是看口型,不再是靠手語,不再是寫在紙上的冰冷字句。林晚的心猛地一抽,

鼻子瞬間就酸了。她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

只能徒勞地做出一個“啊”的口型,眼淚卻搶先一步涌了出來,滾燙地滑進鬢角。

陳默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手指有些抖。“別哭,剛做完手術,不能激動。

”他的聲音依舊含混不清,像壞掉的收音機,

但她捕捉到了那份熟悉的、屬于他的焦急和關切。她貪婪地聽著,哪怕這聲音再怪異,

再陌生,也是她盼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天籟。她用力點頭,眼淚流得更兇,卻是因為狂喜。

她抬起手,想比劃“我能聽見了”,卻發(fā)現(xiàn)手指也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最終,

她只是緊緊抓住了陳默的手指,像抓住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陳默俯下身,

小心翼翼地避開她頭上裹著的紗布,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很低很低地說了一句什么。

那聲音太輕太模糊,林晚沒聽清,只覺得他呼吸溫熱,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她猜想,

那一定是“太好了”或者“別怕,我在”。護士過來叮囑注意事項,

聲音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字詞破碎,但她屏住呼吸,努力捕捉每一個音節(jié)。

那些單調(diào)的醫(yī)療術語,此刻聽來如同仙樂。她被推回病房。陳默一直守在床邊,喂她喝水,

用棉簽濕潤她的嘴唇。他話不多,大部分時間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眼神復雜。

林晚沉浸在初次聽見世界的巨大新奇和感動里,并沒有深想那復雜背后藏著什么。她只覺得,

大概是累了吧。為了這場手術,他們耗光了所有積蓄,還借了不少債。陳默白天工作,

晚上照顧她,確實熬壞了。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依賴地蹭了蹭。然后用手指,

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地寫:“謝謝?!标惸袷潜粻C到一樣,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

他飛快地抽回手,站起身,聲音有些發(fā)硬:“我……我去給你買點粥。

”說完幾乎有些倉促地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林晚看著他幾乎是逃離的背影,愣了一下。

耳朵里嗡嗡的雜音似乎更響了,吵得她有點心慌。是聽錯了嗎?還是手術后的正常反應?

她安慰自己,他太累了,壓力太大了。等好了,一切都會好的。他們會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可以聊天,可以一起聽音樂,可以不用再依賴手語和紙筆……美好的未來像一幅絢麗的畫卷,

在她眼前緩緩展開,那一點點不安,很快被憧憬壓了下去?;謴吐犃Φ倪^程,

遠比林晚想象的要艱難和……令人失望。世界并不是一下子變得清晰美好的。

各種聲音雜亂無章地涌入她的耳朵,尖銳的,沉悶的,嘈雜的,混成一團。

醫(yī)生說是大腦需要時間重新學習和分辨這些信號。她第一次聽見窗外汽車的喇叭聲,

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護士推著治療車經(jīng)過,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讓她心煩意亂。

甚至她自己喝水吞咽的聲音,都大得如同擂鼓。而這些,她都愿意忍受,并為之欣喜。

她最期待的,是陳默的聲音能早日變得清晰。她渴望聽他清清楚楚地叫一聲“晚晚”,

渴望聽他像以前用手語比劃“我愛你”那樣,溫柔地說出來。但陳默似乎越來越沉默。

他依舊每天來醫(yī)院,照顧她起居,幫她做聽力訓練。但他的話越來越少,經(jīng)??粗錾?,

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時林晚努力地跟他說話,發(fā)音怪異又笨拙,他卻像是沒聽見,

要她重復好幾遍,才猛地回過神,敷衍地“嗯”“啊”兩聲?!袄瞎?,

你……是不是……太累了?”林晚吃力地組織著發(fā)音,每一個字都咬得極其認真,

聽起來卻依舊古怪。陳默正低頭削蘋果,聞言,水果刀一滑,差點割到手指。他頓了頓,

沒抬頭:“沒事。你好好恢復就行?!蹦锹曇舫翋?,壓抑,沒有一絲波瀾。

林晚心里的那點疑慮和不安,又悄悄探出頭來。一天下午,陳默出去接電話了。

林晚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聽著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努力分辨著那是什么鳥。這時,

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的手機,因為之前聽不見,

一直是調(diào)成最大音量的震動模式,放在硬質(zhì)的柜面上,聲音格外響。她下意識地拿過來看,

屏幕上跳動著的名字是“媽”——是陳默的母親。她猶豫了一下,想著要不要拿出去給陳默。

但震動停了。大概是看沒人接,掛了。就在她準備放下手機時,它又再次劇烈地震動起來,

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鬼使神差地,林晚滑動屏幕,接聽了。她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那邊高昂尖銳、語速極快的抱怨聲就劈頭蓋臉地砸進她的耳朵里,因為聽力還在恢復期,

那聲音顯得格外刺耳和難聽:“……默啊!你怎么才接電話!媽跟你說,你可不能再心軟了!

當初要不是她是個聾子,不好找下家,可憐見的,媽死活也不能同意你娶她!現(xiàn)在好了,

手術也做了,錢也花了,她能聽見了,不算殘疾了,你趕緊趁這機會跟她把婚離了!

劉處長家的女兒上周從國外回來了,媽都幫你約好了……”林晚舉著手機,

像是被一道驚雷直直劈中天靈蓋,整個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間凍結。耳朵里嗡嗡作響,

婆婆那尖利刻薄的聲音還在不斷往外冒:“……聽見沒有?啞巴倒是治好了,

別到時候又賴著你不走!咱們家養(yǎng)她這么多年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當初要不是你死活非要……離了婚,你好歹是個科長,年輕有為,想找什么樣的找不到?

趕緊的,別拖泥帶水!等她能聽見了就跟她說清楚!喂?陳默?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你倒是吱個聲?。 泵恳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林晚的耳膜,捅進她的心里,

攪得血肉模糊。她渾身冰冷,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場她期盼了半生、感激了半生的手術,在別人眼里,

竟是她婚姻的“入場券”到期之日?是她價值用盡、該被掃地出門的信號?那些沉默,

那些疏離,那些欲言又止……全都找到了答案。電話那頭,

婆婆還在喋喋不休地催促:“……你倒是說話??!別又給媽犯渾!媽這都是為你好!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陳默拿著熱水壺走進來,看到林晚拿著他的手機貼在耳邊,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熱水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巨響。他一個箭步?jīng)_上來,

幾乎是搶奪一般,一把將手機從林晚手里奪了過去,看也沒看就直接按斷。他的手也在抖,

呼吸急促,不敢看林晚的眼睛。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地上那個熱水壺的內(nèi)膽碎片,

還在微微震顫著,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像極了林晚腦海里無法停歇的轟鳴。林晚緩緩地,

緩緩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無比陌生的男人。她的嘴唇哆嗦著,用了極大的力氣,

才從胸腔里擠出一點嘶啞破碎的氣音:“……離……婚?”這兩個字,她說得極其艱難,

發(fā)音古怪,卻像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陳默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失,張著嘴,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表情,不是震驚,不是疑惑,而是被戳穿后的恐慌和狼狽。

不需要再問了。他的反應,已經(jīng)是最好的答案。林晚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種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原來,她最深愛的丈夫,

她以為的避風港,早就和婆婆一樣,在心里給她判了死刑,只等著她“刑滿釋放”的這一天。

她想起手術前,他比著手語,眼神溫柔而堅定:“晚晚,別怕,等你好了,我?guī)闳ヂ牶#?/p>

我們?nèi)ハ闵铰牸t葉落下的聲音,我每天都說愛你給你聽?!蹦切┟篮玫某兄Z言猶在耳,

此刻卻變成了最惡毒的諷刺。她看著他慘白的臉,哆嗦的嘴唇,忽然很想笑,

嘴角剛艱難地扯動一下,滾燙的眼淚卻搶先一步,決堤般洶涌而出?!安皇恰硗恚?/p>

你聽我解釋……”陳默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媽她……她那是……她瞎說的!你別當真!”他撲到床邊,想要抓住林晚的手,

卻被林晚猛地甩開。那動作幅度之大,帶著一種瀕死掙扎般的絕望?!敖忉??

”林晚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滲血的喉嚨里硬擠出來的,

混雜著無法抑制的哭腔和一種尖銳的嘲弄,“解釋什么?

解釋你不是……不是等我……能聽見了……就離婚?”“離婚”這兩個字,再次說出口,

依然痛得她渾身一顫?!拔覜]有!”陳默急聲否認,眼神卻慌亂地四處躲閃,

“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離婚!是媽!都是她一直逼我!

她總覺得……總覺得我們不合適……她……”“不合適?”林晚打斷他,眼淚流進嘴角,

又苦又咸,“因為我是聾子?現(xiàn)在……能聽見了……就‘合適’了?就……可以扔了?

”她抬起手,指著自己的耳朵,因為激動,

抖著:“這個……這個手術……是不是……在你和你媽眼里……就是……就是為了……今天?

”“不是的!晚晚你怎么能這么想!”陳默提高了聲音,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被冤枉的急躁,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能聽見!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我白天上班晚上照顧你,我求爺爺告奶奶去借錢!我……”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林晚的眼神,那里面原本碎裂的痛苦,漸漸凝固成一種冰冷的、徹底的絕望。

“為了……我?”林晚輕輕重復著,像是在品味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所以……這筆債……我還不起……就用……離婚來抵?”她終于明白了。所有的付出,

所有的“恩情”,早就在暗地里標好了價格。而她,就是那個最終需要被清償?shù)奈锛?/p>

陳默被噎得說不出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林晚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和窗外毫無察覺的、歡快的鳥鳴。良久,

陳默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fā)里,

聲音悶悶地傳來:“晚晚……你知道的,我媽她……身體不好,血壓高,

心臟也不好……我……我不能太刺激她……”又是這一套。每一次,

當婆媳之間出現(xiàn)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他永遠都是用這個理由來要求她妥協(xié),要求她忍耐。

因為她“殘疾”,她“懂事”,她“不該讓長輩生氣”。以前,她聽不見那些刻薄的言語,

只能看到他為難的表情,感受到他手勢里的疲憊,所以她一次次地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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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7 04: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