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時間的肌理 vs. 凝固的詩篇晨光穿過老式木窗的格欞，
在蘇硯的工作臺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混著特殊溶劑和陳年瓷土的淡淡氣息，構(gòu)成一種獨屬于時光的味道。
她正俯身對著一盞宋代青釉瓶，指尖捏著特制的竹鑷，
小心翼翼地將一片指甲蓋大小的碎瓷片，對準瓶身上一道幾不可見的裂隙。
這只瓶子殘損得不算嚴重，卻帶著一種穿越千年的脆弱。蘇硯的呼吸放得極輕，
仿佛稍重一點就會驚擾沉睡在釉色里的光陰。她的睫毛很長，
低垂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那份近乎虔誠的專注。
修復臺面上鋪著白色的絨布，散落著數(shù)十片大小不一的瓷片，
旁邊放著放大鏡、各式毛刷和幾支裝著不同顏色黏合劑的玻璃小管 —— 這是她的戰(zhàn)場，
也是她的修行地?！八未啻芍v究‘雨過天青云破處’，釉色里藏著水的流動感。
” 她忽然低聲自語，像是在對瓶子說話，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片碎瓷的弧度要和釉面的光澤完全貼合，差一分一毫，氣韻就斷了。
”指尖傳來瓷片冰涼的觸感，帶著歲月打磨后的溫潤。蘇硯輕輕轉(zhuǎn)動手腕，
讓碎瓷片的邊緣與瓶身裂隙完美咬合。她喜歡這種觸摸 —— 不是冰冷的現(xiàn)代材料，
而是被無數(shù)雙手摩挲過、被時光浸潤過的溫度。每一道紋路、每一處釉色的濃淡，
都是時間寫下的密碼，她的工作，就是做那個解讀密碼的人，讓斷裂的故事重新接續(xù)。
手機在工作臺角落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顧晏辰的消息：“晚上七點，建筑論壇，
別忘了?！碧K硯的動作頓了頓，指尖的瓷片微微一晃，她趕緊穩(wěn)住。她差點忘了這回事。
顧晏辰上周就提過，說是建筑界和文保界的跨界交流，讓她務必陪同。
當時她正忙著清理這只青釉瓶的積垢，隨口應了聲好?，F(xiàn)在想來，她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場合。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每個人都在快速輸出觀點，交換名片，像一場永不停歇的流水線作業(yè)。
這和她的世界太不一樣了 —— 她的世界里，時間是用 “月” 和 “年” 來計算的，
一片瓷片的粘合可能就要耗費三天，反復比對、調(diào)試、等待黏合劑干透，急不得，也快不了。
她拿起手機，回了個 “好”，然后將注意力重新拉回青釉瓶上。陽光慢慢移動，
在瓶身上流淌，像一條無聲的河。她忽然覺得，這只瓶子像個沉默的預言家，
正透過那些細密的裂痕，窺視著什么。晚上七點，國際會展中心的宴會廳燈火輝煌。
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在顧晏辰筆挺的西裝肩線和蘇硯素凈的旗袍裙擺上。
顧晏辰剛和幾位業(yè)內(nèi)大佬寒暄完，額角帶著薄汗，眼神卻依舊銳利明亮。
他拍了拍蘇硯的手臂，語氣帶著慣有的自信：“等會兒有個圓桌討論，你也聽聽，
或許能給你的‘慢工出細活’找點新思路?！碧K硯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她不太喜歡他這種語氣，仿佛她的工作是某種需要被 “改進” 的落后工藝。
圓桌論壇很快開始。顧晏辰作為新銳建筑師的代表，坐在主位，侃侃而談。
他剛完成一個舊廠區(qū)改造項目，將廢棄的廠房改造成了網(wǎng)紅文創(chuàng)園，
以 “高效” 和 “打敗性設(shè)計” 聞名業(yè)內(nèi)。此刻，他正揮舞著手臂，
闡述自己的理念：“城市更新的核心是效率。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讓舊建筑煥發(fā)新生，
適應現(xiàn)代生活的節(jié)奏。死守著過去的形制不放，那是對空間的浪費，也是對時代的遲鈍。
”臺下響起一陣掌聲。有位戴眼鏡的記者舉手提問：“顧先生提到效率優(yōu)先，
那您如何看待古建筑保護與修復？比如那些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和人力的精細修復工作，
這似乎與您推崇的‘高效’相悖?！鳖欔坛叫α诵?，那笑容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從容。
他接過話筒，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蘇硯身上，像是在尋求某種認同，又像是在展示什么。
“說實話，” 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宴會廳，清晰而響亮，
“我覺得像文物修復這種精雕細琢，動輒幾個月幾年修一件東西，某種程度上，
更像是… 嗯，老太太打發(fā)時間的精致消遣？”臺下先是一靜，隨即爆發(fā)出一陣低低的笑聲。
蘇硯看到坐在不遠處的幾位文保界前輩，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
顧晏辰似乎很滿意這個效果，繼續(xù)說道：“效率太低了，不符合現(xiàn)代節(jié)奏。
我們建筑界講究的是‘破而后立’，舊的東西如果不能適應新的需求，就該被改造，
甚至取代。文物修復那種‘原樣復原’的思路，在我看來，有點… 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 四個字，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進蘇硯的心里。她的指尖瞬間冰涼，
血液仿佛都往頭頂涌去。周圍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飄過來，帶著好奇、同情，
甚至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她看到顧晏辰臉上那抹自信的笑容，刺眼得讓她喘不過氣。
她想起工作室里那只青釉瓶，想起那些在放大鏡下被小心翼翼拼接的瓷片，
想起外婆曾經(jīng)說過的話：“物件和人一樣，都有魂。你急著催它，它就不跟你說實話了。
”自由發(fā)言環(huán)節(jié)的提示音響起時，蘇硯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她的動作有些快，
椅子腿在地毯上劃出輕微的聲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顧晏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訝。蘇硯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話筒，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但聲音卻異常清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顧先生的觀點恕我不敢茍同。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仿佛被放大了?！澳f文物修復是‘消遣’，
” 她直視著顧晏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那您引以為傲的古建修復呢？
您改造的那個文創(chuàng)園，保留了廠房的磚結(jié)構(gòu)和桁架梁，您說那是‘尊重歷史肌理’，
它們難道不是凝固在建筑上的文物？”顧晏辰的眉頭微微蹙起，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打斷她。
蘇硯沒有停，繼續(xù)說道：“古建修復與文物修復同根同源，都是在守護時間的肌理，
對抗時間的遺忘。沒有對每一塊磚瓦、每一片瓷釉的敬畏和修復，
何來您所說的‘凝固的詩篇’的根基？”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您推崇‘破而后立’，但‘破’之前，總得先知道‘立’的是什么吧？
那些被您視為‘低效’的修復過程，正是在解讀歷史的密碼。
一片瓷片的位置、一道釉色的變化，都可能藏著當時的工藝、審美，甚至是使用者的故事。
這些東西，快不來，也急不得?！彼D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回顧晏辰臉上，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就像您設(shè)計建筑需要理解空間的邏輯，我們修復文物，
需要理解時間的邏輯。這不是消遣，是責任?！闭f完，她將話筒放在桌上，轉(zhuǎn)身坐下。
宴會廳里鴉雀無聲，幾秒鐘后，響起了稀疏但真誠的掌聲，來自那些文保界的前輩。
顧晏辰坐在臺上，臉上的自信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神色 —— 有驚訝，有被當眾反駁的不悅，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茫然。他看著身旁的妻子，第一次覺得，
那個總是安靜地坐在工作臺前的女人，身上藏著他從未讀懂過的堅硬?；丶业穆飞?，
車里一片死寂。車載音響里流淌著舒緩的音樂，卻無法沖淡兩人之間的緊繃。
顧晏辰握著方向盤的手關(guān)節(jié)泛白，幾次想開口說些什么，最終都化作一聲輕嗤。
蘇硯看著窗外掠過的霓虹，城市的光怪陸離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她想起那只青釉瓶，
此刻它應該安靜地待在工作室的恒溫箱里，等待著下一次修復。而她和顧晏辰之間，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剛才那個論壇上，悄然裂開了一道縫，細得像青瓷上的冰裂紋，
卻真實地存在著。第二章：無聲的較量顧晏辰的建筑事務所位于市中心最繁華的寫字樓頂層，
落地窗外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象征著這座城市的速度與野心。
他的辦公室設(shè)計得極簡而凌厲，黑白灰的主色調(diào)，巨大的辦公桌是整塊切割的黑曜石，
反射著冷硬的光。林薇敲了敲門，端著一杯手沖咖啡走進來。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套裙，長發(fā)利落地挽成發(fā)髻，露出纖細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
她是顧晏辰的首席助理，也是業(yè)內(nèi)公認的 “顧氏風格” 最佳執(zhí)行者 —— 高效、精準，
永遠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邦櫩偅@是您要的城西地塊的初步分析報告。
” 她將咖啡放在顧晏辰手邊，文件遞過去時，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的手背。
顧晏辰 “嗯” 了一聲，視線仍停留在電腦屏幕上的建筑模型上，眉頭緊鎖。
昨晚論壇的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蘇硯那句 “守護時間的肌理”，
讓他覺得既陌生又煩躁。他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用數(shù)據(jù)和效率說話，而蘇硯的世界，
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 “敬畏” 和 “責任”，讓他覺得虛無縹緲。
林薇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的郁色。她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么 —— 她有朋友也參加了論壇，
早就把現(xiàn)場的視頻發(fā)來了?？粗曨l里蘇硯站出來反駁顧晏辰的樣子，
林薇的心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種 “果然如此” 的篤定。
她早就覺得，蘇硯和顧晏辰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活在過去，一個奔向未來，
怎么可能同行？“顧總，您看起來有點累，要不要休息十分鐘？” 林薇的聲音溫柔了幾分，
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我剛整理了一下最近的項目資料，發(fā)現(xiàn)一個挺有意思的東西，
或許您會想看看?！鳖欔坛教Я颂а燮ぃ骸笆裁?？”林薇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打開電腦，
然后將屏幕轉(zhuǎn)向顧晏辰的方向?！笆翘K硯姐工作室的一份項目報告，
我前幾天幫一位文保局的朋友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看到的，覺得… 挺特別的。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份詳細的文物修復計劃，標題是 “南宋官窯青瓷梅瓶修復方案”。
填補裂隙（預計 15 天）、做色做舊（預計 30 天）…… 最后一行寫著：總工期，
三個月?！叭齻€月？” 顧晏辰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難以置信，
“就為了修一個破瓶子？”林薇適時地嘆了口氣，
語氣里帶著一絲 “中立” 的感慨：“是啊，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蘇硯姐真是有耐心，
三個月就盯著這么一件東西。不過說真的，這種速度在我們這行，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她一邊說，一邊快速切換屏幕，調(diào)出另一份文件。“您看這個，
這是我們團隊為城東商業(yè)中心做的三套概念方案，從接到需求到出圖，只用了三天。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三套風格迥異的建筑設(shè)計圖。第一套是未來主義風格，
流線型的外觀像一艘懸浮的飛船；第二套融入了當?shù)氐膫鹘y(tǒng)紋樣，卻用現(xiàn)代材料重構(gòu)，
沖突感十足；第三套則是極簡的幾何結(jié)構(gòu)，強調(diào)光影的變化。
每張圖都配有詳細的參數(shù)和效果圖，PPT 做得炫目而專業(yè)?！叭欤?/p>
” 顧晏辰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目光在兩個屏幕間來回移動。三個月 vs 三天。
一個修復一件舊物，一個創(chuàng)造三個新方案。這強烈的對比，像一把尺子，
瞬間丈量出他心中對 “效率” 的定義?！拔覀冏非蟮氖窃谟邢迺r間內(nèi)最大化產(chǎn)出，
快速迭代，搶占市場先機?！?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效率才是核心競爭力嘛。您看，同樣是‘修復’，我們對舊地塊的改造，
能在三個月內(nèi)拿出三套完整的設(shè)計方案，啟動施工，而蘇硯姐… 她的‘修復’，
更像是一種個人情懷的寄托吧。
”“個人情懷的寄托”—— 這句話精準地戳中了顧晏辰的心思。
他一直覺得蘇硯的工作太 “自我”，太脫離現(xiàn)實。在這個凡事講求投入產(chǎn)出比的時代，
花三個月修一個不能產(chǎn)生任何經(jīng)濟效益的舊瓶子，在他看來，簡直是一種資源浪費。
林薇看著顧晏辰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她關(guān)掉文件，
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干練：“顧總，我就是覺得有點感慨，沒有別的意思。畢竟，
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鳖欔坛?jīng)]說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
卻沒驅(qū)散心里的煩躁。他想起蘇硯昨晚站在臺上的樣子，那樣堅定，那樣理直氣壯。
可現(xiàn)在看著這份報告，他只覺得荒謬。三個月，足夠他建起一座小型商場了，
足夠讓一個舊街區(qū)煥發(fā)出新的生機。而蘇硯，卻要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
消磨掉九十天的時光?！八筒荒苡命c新技術(shù)嗎？” 顧晏辰低聲自語，像是在問林薇，
又像是在問自己，“現(xiàn)在的 3D 掃描、激光焊接，哪樣不比手工拼接高效？
非要守著那些老掉牙的法子?！绷洲贝瓜卵鄄€，
掩去眸中的笑意：“可能… 蘇硯姐更相信傳統(tǒng)吧。不過顧總，您也知道，我們這行，
落后就意味著被淘汰。”顧晏辰?jīng)]再說話，重新看向電腦屏幕上的建筑模型。但不知怎的，
那些流暢的線條和精準的結(jié)構(gòu)，在他眼里似乎變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
是那份修復報告上的 “三個月”，像一個巨大的驚嘆號，嘲諷著他所推崇的一切。
他對蘇硯的輕視，在這一刻，悄然加深了。他開始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
或許比他想象的更遠。一個沉迷于過去的細枝末節(jié)，一個奔跑在未來的賽道上，方向不同，
速度不同，怎么可能并肩同行？林薇收拾好文件，輕輕退了出去。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
她臉上的微笑終于漾開。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在心里埋下種子，就會慢慢生根發(fā)芽。
她要做的，只是偶爾澆澆水，等著它長成參天大樹。辦公室里，顧晏辰盯著屏幕，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節(jié)奏越來越快，像在催促著什么，又像在對抗著什么。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卻照不進他心里那片剛剛被陰影籠罩的角落。第三章：瓶底秘辛深夜的工作室，
只剩下一盞臺燈亮著。暖黃色的光線聚焦在修復臺上，
將那只宋代青釉瓶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暈里，瓶身的裂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xiàn)，
像某種神秘的圖騰。蘇硯戴著白手套，手里拿著一支極細的軟毛刷，
正一點點清理瓶底的陳年污垢。白天在文保局查資料時，
她偶然看到一份關(guān)于宋代官窯瓷器款識的記載，提到有些民間定制的器物，
會在瓶底刻上主人的私印或字號。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心里一動 —— 這只青釉瓶的來源一直是個謎，
只知道是幾年前從一個古玩市場淘來的，會不會也藏著什么秘密？毛刷輕輕掃過瓶底，
一層厚厚的黑褐色污垢簌簌落下，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胎質(zhì)。蘇硯的心跳有點快，
呼吸也放得更輕了。她換了一支更細的竹制工具，
小心翼翼地剔除那些嵌在胎質(zhì)縫隙里的雜質(zhì)。時間一點點過去，窗外的月光爬上窗臺，
灑在她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忽然，竹刀的尖端觸到了一塊堅硬的地方，
不像胎質(zhì)那樣光滑。蘇硯心里一緊，趕緊停下動作，用放大鏡湊近看。
在清理干凈的一小塊區(qū)域里，赫然出現(xiàn)了兩個模糊的刻字。筆畫古樸，
像是用尖利的工具直接刻在胎上的，因為年代久遠，又被污垢覆蓋，幾乎與胎質(zhì)融為一體。
蘇硯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找來專用的清潔劑，用棉簽蘸了一點，
極其輕柔地擦拭著那兩個字。一遍，兩遍，三遍…… 字跡漸漸清晰起來。
是 “守拙” 兩個字?！笆刈尽?蘇硯喃喃地念著，指尖撫過那凹凸不平的刻痕，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呼吸瞬間停滯。這個詞太熟悉了。
外婆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 “做人要守拙，做事要守心”。外婆是個大家閨秀，
年輕時喜歡擺弄些瓶瓶罐罐，家里曾有過不少老物件，可惜在動蕩年代遺失了大半。
蘇硯對文物修復的興趣，最初就來自外婆的那些故事。她猛地站起身，
快步走到工作室角落的一個舊木柜前，打開最下面的抽屜，翻出一個用藍布包裹著的相冊。
相冊的封面已經(jīng)泛黃，邊角磨損得厲害，是外婆留給她的遺物。蘇硯的手指有些發(fā)顫，
一頁頁翻過那些黑白照片。有外婆年輕時的模樣，梳著兩條麻花辮，
笑靨如花；有外公穿著軍裝的樣子，
英氣逼人；還有一張是他們的結(jié)婚照 —— 背景是外婆家的客廳，靠墻的博古架上，
擺著一排瓶瓶罐罐，而最顯眼的位置，放著一只青釉瓶，造型、釉色，
甚至瓶口那一點細微的殘缺，都和她正在修復的這只，一模一樣！
“是它…… 真的是它……” 蘇硯的眼眶瞬間紅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砸在照片上外婆的笑臉上。她想起外婆去世前，躺在病床上，拉著她的手說：“囡囡，
外婆有個嫁妝瓶，青釉的，瓶底刻著‘守拙’兩個字，那是你外公送我的定情物。后來動亂，
家里被抄了，瓶子也弄丟了…… 要是能找回來就好了，那上面有我們一輩子的念想啊。
”當時蘇硯只當是外婆的執(zhí)念，沒放在心上。她怎么也沒想到，時隔多年，
這只瓶子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到她身邊。它從外婆的博古架上消失，流落到古玩市場，
又被她偶然買下，如今躺在她的修復臺上，等著她來拼湊完整。這不僅僅是一件文物了。
這是外婆的青春，是外公的承諾，是一個家族被時光掩埋的記憶。蘇硯重新坐回修復臺前，
看著瓶底那兩個 “守拙” 二字，指尖輕輕撫摸著，像是在觸摸外婆溫暖的手掌。
“守拙”，堅守本真，不投機取巧，不隨波逐流。這兩個字，既是對外公外婆愛情的注解，
也像是對她人生的指引。她選擇文物修復這個行業(yè)，
不就是因為迷戀這種 “守” 的過程嗎？守住時光的痕跡，守住文化的根脈，
守住內(nèi)心的平靜?？深欔坛侥?？他永遠在追求 “破而后立”，永遠在計算效率和收益。
他不會懂，為什么她愿意花三個月去修復一只舊瓶子；他不會懂，這瓶底的兩個字里，
藏著怎樣沉甸甸的分量。昨晚論壇上他那句 “老太太的消遣”，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針，
刺得她心口發(fā)疼。他推崇的 “現(xiàn)代節(jié)奏”，
容不下這種緩慢的堅守；他追求的 “高效產(chǎn)出”，衡量不了這種無形的價值。
蘇硯拿起那片昨晚沒來得及粘合的碎瓷片，借著燈光仔細比對。
這片碎片正好在 “守” 字的上方，邊緣有一道細微的弧度，
像是特意為這個字留出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氣，將黏合劑均勻地涂在碎片邊緣，
然后小心翼翼地對準瓶底的裂隙。這一次，她的動作格外穩(wěn)。仿佛外婆和外公的目光，
正從時光深處望過來，給她力量。她要修復的，不只是這只瓶子的裂痕，
更是那段被歲月割裂的記憶。她要讓 “守拙” 二字重新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
告訴所有像顧晏辰一樣急于向前奔跑的人：有些東西，值得我們停下來，好好守護。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過窗欞，在瓶身上灑下一片清輝。那只青釉瓶，在蘇硯的手中，
仿佛漸漸有了溫度，有了呼吸。而蘇硯和顧晏辰之間那道無形的裂痕，
似乎也因為這兩個字的出現(xiàn)，變得更加清晰。第四章：餐桌上的冷鋒顧晏辰推開家門時，
聞到的是一股淡淡的飯菜香。蘇硯系著圍裙，正在廚房里忙碌，抽油煙機嗡嗡地響著，
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這是他們結(jié)婚三年來最常見的場景。他忙著在外面闖蕩，
她守著小小的工作室，一個在喧囂的名利場里廝殺，一個在安靜的時光里修復過往。曾經(jīng)，
他覺得這種互補挺好，她的沉靜能撫平他的焦躁。但最近，尤其是昨晚之后，
他看著蘇硯的背影，心里卻莫名地升起一股煩躁?！盎貋砹?？” 蘇硯轉(zhuǎn)過身，解下圍裙，
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今天做了你喜歡的紅燒肉，還有蓮藕排骨湯?！鳖欔坛綋Q了鞋，
將公文包扔在沙發(fā)上，語氣淡淡的：“嗯，剛從城西工地回來，累死了。
”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都是家常菜，熱氣騰騰的。顧晏辰拿起筷子，
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肥而不膩，還是熟悉的味道。但他心里那股煩躁，
卻沒被這熟悉的味道沖淡?！皩α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炫耀，“我們拿下了城東那個商業(yè)綜合體項目，下周就要啟動了。
設(shè)計方案我改了三稿，甲方特別滿意，說我們的方案既現(xiàn)代又有文化底蘊，還能保證工期，
比其他幾家快了至少一個月?！彼f這話時，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那是屬于勝利者的驕傲。在他看來，
這才是有價值的事 —— 用自己的設(shè)計改變城市的面貌，用效率贏得市場的認可。
蘇硯安靜地聽著，給他盛了一碗湯：“恭喜你?！薄澳隳兀俊?顧晏辰看著她，
語氣里帶著一絲審視，“你那個修了快一個月的破瓶子，還沒好？”蘇硯舀湯的手頓了頓，
抬眸看他：“不是破瓶子，是南宋官窯的青釉瓶，很有價值的。而且，我最近接了個新活，
是修復一批古建筑的木雕構(gòu)件，需要查閱很多清代的營造法式，還要試驗幾種古法黏合劑，
可能要忙一陣子。”“又是這種耗時的老古董？” 顧晏辰皺起了眉頭，
語氣里的不以為然毫不掩飾，“你們就不能學學新技術(shù)，提高點效率？總抱著老一套不放，
有意思嗎？”蘇硯放下湯碗，看著他，
眼神里帶著一絲失望：“‘老一套’里凝聚的是千年的智慧和文化的根脈。
不是所有價值都能用‘效率’和‘快’來衡量的。就像我正在修復的那只青釉瓶，
它是外婆的嫁妝，瓶底刻著‘守拙’兩個字。”她第一次在顧晏辰面前提起 “守拙”，
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有些東西，就是要守得住。就像那些古建筑的木雕，
每一刀每一劃都有講究，快了就失了神韻，急了就壞了規(guī)矩。修復它們，就像在跟古人對話，
你得有耐心聽他們把話說完。”“守拙？” 顧晏辰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
“都什么年代了，還守拙？守著那些老掉牙的東西，能當飯吃？能讓城市發(fā)展？蘇硯，
你能不能現(xiàn)實一點？”“現(xiàn)實？” 蘇硯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分，“什么是現(xiàn)實？
是你追求的工期和利潤，還是我守護的歷史和記憶？顧晏辰，你有沒有想過，
你拆掉的那些老房子，你覺得‘低效’的那些修復工作，其實是在守護我們的根？”“根？
” 顧晏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別跟我扯這些虛的。
這個世界在往前跑，你卻總想著往后看。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是，
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蘇硯也站了起來，胸口因為激動而起伏著，
“你追求的是速度和高度，我守護的是溫度和深度。你覺得我的工作是消遣，
我覺得你的世界太冰冷。顧晏辰，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在一起?！边@句話像一顆炸彈，
在兩人之間炸開。空氣瞬間凝固了，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聲。顧晏辰看著蘇硯泛紅的眼眶，
心里掠過一絲悔意，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更傷人的話：“是，
或許你說得對。我們確實不合適。我沒時間陪你慢慢‘守拙’，你也跟不上我的節(jié)奏。
”說完，他抓起沙發(fā)上的公文包，轉(zhuǎn)身就走。門 “砰” 地一聲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