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研磨天空之眼(高原初遇)高原的風(fēng)裹挾著粗糲的沙礫和陽光灼烤過的干燥氣息,
如同永不停歇的嘆息,呼嘯著穿過扎西措小鎮(zhèn)狹窄的、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的石板街道,
最終撞在陳嶼畫室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窗欞上。
林晚裹緊了從鎮(zhèn)上慈祥的阿媽那里買來的、帶著濃重酥油和羊毛氣息的粗紡披肩,
指尖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面前那塊深藍色的礦石上,反復(fù)摩挲著它冰涼的棱角和粗糙的紋理。
藍銅礦。陳嶼曾用他那低沉而平緩、如同誦經(jīng)般的語調(diào)告訴過她,
這是繪制唐卡天空最純凈、最接近神性的底色,是天空之眼,是神佛俯瞰人間的窗口。
她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研磨它時,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
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壓迫感,也帶來一種讓她心尖發(fā)顫的悸動。
他骨節(jié)分明、指腹和虎口處帶著厚繭、沾染著各色礦物顏料污漬的手,
覆蓋在她微涼、略顯纖細的手背上,
引導(dǎo)著沉重的石杵在粗糙的石臼里緩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動。礦石碎裂的細微聲響,
與他低沉嗓音里偶爾夾雜的、她聽不懂卻覺得異常悅耳神秘的藏語詞匯,
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帶著某種原始韻律的鼓點,
敲打著她胸腔里那顆不受控制、鼓噪喧囂的心。
林晚的內(nèi)心獨白: 他的手好燙……像高原正午的太陽,灼燒著我冰涼的皮膚。
他離我這么近,呼吸拂過我的耳廓,癢癢的,像有小蟲子在爬,又像羽毛輕搔著心尖。
他說顏料有靈性……那他呢?他感受到我掌心下狂亂的心跳了嗎?這研磨的節(jié)奏,
像不像我的心跳?快得不像話……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笨拙?可我只想這研磨永遠不要結(jié)束。
這短暫的觸碰,是我在這苦寒之地唯一的暖意,是我貧瘠心田里悄然綻放的第一朵格?;ā?/p>
哪怕他只是出于教導(dǎo)的責(zé)任,哪怕他深邃的眼眸里只有那抹純凈的藍……我也甘之如飴,
飲鴆止渴。陳嶼的內(nèi)心獨白: 她的手真涼……像山澗流淌的雪水,沁入骨髓。
她研磨得很認(rèn)真,但心思似乎飄忽不定,不在石臼里。她的睫毛在顫……在偷看我?
城里來的姑娘,像高原上突然闖入的蝴蝶,色彩斑斕,美麗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不能……這酥油茶的溫度,這研磨的節(jié)奏,這畫室里松煙與礦物混合的氣息,
都太容易讓人沉溺。她眼里的光太亮,太純粹,像高原毫無遮擋的烈日,會灼傷她自己,
也會……灼傷我這顆早已習(xí)慣荒蕪的心。她不懂,這高原的風(fēng)霜有多凜冽,
這唐卡的傳承有多沉重,這漂泊的宿命有多孤寂,都不是她該背負的。保持距離,筑起冰墻,
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嗯一聲就夠了,不能給她更多錯覺。
心口那熟悉的鈍痛……忍一忍就過去了?!耙?,要有耐心,”他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際,
帶著酥油茶特有的醇厚奶香和陽光曬過的、干凈的羊毛味道,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他個人的、如同松煙和礦物混合的清冽氣息,“顏料是有靈性的,
急躁磨不出好顏色,也畫不出有生命的畫。就像……人一樣?!彼詈竽蔷漭p得幾乎聽不見,
像一片羽毛飄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刻意拉開的疏離。林晚屏住呼吸,
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手背上那片屬于另一個人的、帶著薄繭的溫?zé)崞つw上。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脈搏的輕微跳動,一下,又一下,沉穩(wěn)而有力,
與她胸腔里那只瘋狂擂鼓的小鹿形成鮮明對比。她偷偷抬眼,從側(cè)面仰視他。
陳嶼的側(cè)臉在午后高原強烈而傾斜的光線下,輪廓被勾勒得如同刀削斧劈的山巖,
沉默、堅硬,帶著一種未經(jīng)雕琢的、原始的男性魅力。
他的眼神專注地落在石臼里逐漸變得細膩如塵、閃爍著幽藍光澤的粉末上,
濃密而微卷的睫毛低垂著,像一道密實的簾幕,
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了他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緒。
她無數(shù)次試圖從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潭里打撈出一絲漣漪,
一絲關(guān)于自己的、哪怕最微小的波動,卻總是徒勞。他待她是不同的,
她固執(zhí)地、近乎偏執(zhí)地相信這一點。
他會不動聲色地為她多添一碗熱騰騰、奶香四溢的酥油茶,
在她被高原反應(yīng)折磨得頭暈?zāi)垦?、臉色蒼白、扶著門框干嘔時,
默默遞來一小塊據(jù)說能緩解不適的、味道古怪卻讓她心頭一暖的黑色牦牛干酪,
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在她埋頭于厚厚的民族志研究筆記,
被艱澀的藏文詞匯卡住,眉頭緊鎖時,他會放下畫筆,
用略顯生硬卻異常耐心的漢語為她解釋,眼神專注得讓她心跳漏拍,仿佛那一刻,
她的困惑就是他世界的中心。這些細小的、不易察覺的溫柔,像散落在高原草甸上的格桑花,
被她一顆顆撿拾起來,小心翼翼地珍藏,成為支撐她卑微奢望的全部基石。然而,
每當(dāng)她鼓起勇氣,試圖再靠近一步,哪怕只是指尖無意地觸碰,或者一句帶著試探的玩笑,
那雙深邃的眼眸便會迅速蒙上一層冰涼的、拒人千里的疏離薄霧,
如同環(huán)繞著神山、終年不化、令人望而生畏的雪頂。那瞬間的冰冷,
總能精準(zhǔn)地凍結(jié)她剛剛?cè)计鸬臒崆?,讓她如墜冰窟?/p>
第二章:延長的煉獄(希望與絕望的拉鋸)五個月的實習(xí)期像指間流沙,飛快地接近尾聲。
離開的日期,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每一次想起都讓林晚心口一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恐慌感日夜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
就在她實習(xí)即將結(jié)束,心懸在離開的日期上,被焦慮和恐慌日夜啃噬時,
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傳來——她參與的關(guān)于當(dāng)?shù)靥瓶▊鞒信c保護的課題研究,
因前期收集的數(shù)據(jù)需要更深入的田野調(diào)查和補充,項目組決定將她的實習(xí)期延長三個月。
三個月。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漣漪。
狂喜如同巖漿般瞬間噴涌而出,幾乎要將她淹沒!她可以留下了!她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三個月,也許……也許她還有機會!也許她可以打破那層堅冰,走進他的心里!
她幾乎要跳起來,那份失而復(fù)得的希望讓她渾身充滿了力量,仿佛干涸的河床迎來了甘霖。
林晚的內(nèi)心獨白: 三個月!我還有三個月!老天爺聽到了我的祈求嗎?這一定是轉(zhuǎn)機!
一定是命運給我的機會!陳嶼……我還有時間!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你看到我的心!
我再也不要這樣患得患失,再也不要這樣猜來猜去!我要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
我要告訴他,研磨藍銅礦的每一刻,我的心跳都因他而失控!我要告訴他,
他遞來的每一碗酥油茶,都暖到了我心里!三個月,足夠我融化那座冰山了吧?
陳嶼的內(nèi)心獨白: 延長三個月?!怎么會……她還要在這里待三個月?!
三個月……看著她眼里的光一天天黯淡下去?看著她因為我的冷漠而受傷?
看著她在這苦寒之地消耗青春?不……這太殘忍了!讓她走!讓她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回到她的繁華世界去!為什么還要留下?!那點朱砂……真礙眼!像她不該留下的痕跡!
擦掉!必須擦掉!心……更痛了。這延長的三個月,不是恩賜,是煎熬,是凌遲,是對她,
也是對我。她帶著抑制不住的雀躍,幾乎是跑著沖進畫室,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時,
陳嶼正在給一幅半成品的佛像上色。他握著畫筆的手,在聽到“延長三個月”時,
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朱砂紅顏料滴落在佛像的衣袂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她,只是盯著那點污漬,眉頭緊緊蹙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過了許久,他才用那種比平時更加低沉、更加冰冷的語調(diào)說:“哦。知道了。” 然后,
他拿起干凈的布巾,用力擦拭著那點朱砂紅,仿佛要將它徹底抹去,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煩躁。那一聲“哦”,那緊蹙的眉頭,那冰冷疏離的態(tài)度,
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滅了林晚心中剛剛?cè)计鸬男苄芑鹧?。她僵在原地?/p>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碎裂,最終化為一片慘白。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
然后丟棄在更深的冰窟里。原來……她的留下,她的喜悅,在他眼里,只是打擾,是負擔(dān),
是令他煩躁的麻煩。那點朱砂紅,仿佛滴在了她的心上,灼燒般的痛。這延長的三個月,
對林晚而言,不再是希望,而是煉獄。她依舊每天去畫室,但那份雀躍和勇氣早已蕩然無存。
她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沉默寡言,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生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再次惹他厭煩。她幫他研磨顏料,動作機械而精準(zhǔn),
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觸碰;她幫他整理畫稿,輕手輕腳,
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她甚至不敢再主動和他說話,除非他開口詢問。
每一次看到他蹙起的眉頭,每一次感受到他刻意的疏遠,都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反復(fù)切割,
留下看不見卻痛徹心扉的傷痕。那三個月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跳舞,
每一步都伴隨著鉆心的疼痛和冰冷的絕望。她看著他的背影,近在咫尺,
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那份愛意,在日復(fù)一日的冷落和疏離中,被反復(fù)碾磨,
最終化為一種深入骨髓的卑微和痛苦。她開始懷疑自己,
懷疑那份所謂的“不同”是否真的存在,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么令人厭煩。
林晚的內(nèi)心獨白: 我像個影子,一個多余的存在。他連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研磨的顏料,他會不會覺得顏色不對?我整理的畫稿,他會不會覺得順序亂了?
我呼吸的聲音,會不會也讓他覺得吵?三個月……好漫長。每一天都是煎熬。
心好痛……像被什么東西反復(fù)揉搓著,又冷又澀,已經(jīng)麻木了。我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
自取其辱嗎?可是……我還是舍不得走。哪怕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畫畫時專注的側(cè)臉,
哪怕心被凍成冰……我也認(rèn)了。這延長的三個月,不是恩賜,是鈍刀子割肉,
是希望被反復(fù)點燃又無情掐滅的酷刑。陳嶼的內(nèi)心獨白: 她更安靜了……也更沉默了。
像一朵被高原寒霜打蔫了的花,失去了初見時的鮮活。是我的錯嗎?是我把她變成這樣的嗎?
看著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樣子,心像被針扎一樣疼??晌摇荒苄能洝?拷?/p>
回應(yīng)她,只會讓她陷得更深,將來離開時更痛苦。
讓她恨我吧……恨我總比讓她抱著無望的期待,最終被現(xiàn)實碾碎要好。
這三個月……快點結(jié)束吧。對她,對我,都是解脫??蔀槭裁础粗諠u消瘦的背影,
心會這么痛?像被活生生剜去一塊,空落落的疼。那抹藍銅礦的幽光,也仿佛黯淡了許多。
第三章:暴雨夜的訣別(心碎高原)終于,八個月的實習(xí)期走到了盡頭。離開的日期,
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閃爍著冰冷的寒光,這一次,是真的要落下了。
焦慮如同高原上生命力頑強的藤蔓,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一種即將永遠失去什么的恐慌感日夜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讓她寢食難安?!瓣悗Z,
我……”她站在畫室門口,看著他背對著自己,
專注地描繪畫布上度母衣袂那繁復(fù)而流暢的線條,仿佛每一筆都傾注了全部的靈魂。
高原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給他鍍上了一層神圣而遙遠的金邊,將他與她隔絕在兩個世界。
“我訂了后天的車票?!甭曇羝D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哽咽,
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絲,耗盡了她最后的勇氣。畫筆懸停在半空,
一滴飽滿的靛藍色顏料在筆尖凝聚,欲滴未滴,如同她懸而未落的淚。
陳嶼挺直的背影極其短暫地僵滯了一瞬,那僵滯極其細微,
短暫到林晚幾乎以為是窗外掠過的飛鳥投下的陰影造成的錯覺。他沒有回頭,
目光依舊膠著在畫布上,仿佛那上面有他全部的世界,是他唯一的錨點。過了幾秒,
他才用那種慣常的、聽不出任何波瀾的平淡語調(diào)說:“嗯,路上小心?!睕]有挽留。
沒有詢問歸期。甚至沒有一句最普通的“再見”。巨大的失落和尖銳的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
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轉(zhuǎn)身沖了出去,高原稀薄而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般灌入肺腑,
帶來一陣撕裂般的悶痛。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臉頰,
又被高原干燥而迅疾的風(fēng)吹散,只留下兩道冰冷的濕痕,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原來如此。
原來那些她視若珍寶的“不同”,那些支撐著她度過無數(shù)個高原寒夜的細枝末節(jié),
真的只是她一個人在黑暗中,用幻想編織出來的、盛大而可笑的自作多情。
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丟棄在冰冷的荒原上,無人問津。
她為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恥和絕望,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寂將她緊緊包裹。
她跑回招待所,撲倒在冰冷的床上,將臉深深埋進帶著霉味的枕頭里,無聲地慟哭起來,
肩膀劇烈地聳動,淚水迅速浸濕了枕面。八個月的期盼,小心翼翼的靠近,
最終只換來一句冰冷的“路上小心”。這痛,錐心刺骨,比五個月時更甚百倍。
那延長的三個月,不是希望,而是將她的心放在火上反復(fù)炙烤的酷刑。離開前夜,
一場毫無預(yù)兆的暴雨如同憤怒的天神,裹挾著雷霆之威,瘋狂地襲擊了這座高原小鎮(zhèn)。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招待所薄薄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震耳欲聾、永不停歇的轟鳴,
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敲碎??耧L(fēng)撕扯著窗戶,發(fā)出凄厲的嗚咽,如同困獸的悲鳴。
林晚蜷縮在冰冷的、帶著霉味的單人床上,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聽著窗外肆虐的風(fēng)雨聲,
心亂如麻,像被投入了沸騰的油鍋,備受煎熬。手機屏幕幽幽地亮著,
慘白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陳嶼的號碼。她手指顫抖著,
在對話框里反復(fù)輸入,又反復(fù)刪除。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最終卻只凝結(jié)成三個蒼白無力的字:“下雨了?!?指尖懸在發(fā)送鍵上,猶豫了許久,
才像耗盡所有力氣般按了下去。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出于一個朋友的關(guān)心,僅此而已。然而,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她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又死灰復(fù)燃,帶著一絲卑微的期盼。
時間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手機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終一片死寂,
安靜得像一塊剛從冰河里撈出來的石頭。黑暗和狂暴的雨聲吞噬了所有細微的聲響,
卻將林晚內(nèi)心的恐慌無限放大。她想起陳嶼那間簡陋的畫室,想起那扇有些漏風(fēng)的舊木窗,
想起他視若珍寶、堆放在角落木箱里的那些凝聚了無數(shù)心血的畫稿和珍貴的礦物顏料。
萬一……萬一雨水灌進去怎么辦?那些畫……他一個人在那空曠的畫室里,會不會有危險?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