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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盆里的水微微打晃。一圈圈漣漪蕩開,又撞回盆沿,碎成更細密的波紋。水面模糊映出一張臉,年輕,眉目間是熟悉的棱角,可那眼神是陌生的,深潭般沉,底下卻燒著股野火。李世民盯著自己水中的倒影,兩根手指捏在袖口暗繡的龍紋上,越捻越緊,硬是把金線捻開了絨。指腹上一股粗糙拉扯的觸感,那是宮緞,冰涼、沉重,吸飽了長安暮春里黏膩的空氣。

外頭靜得邪乎。連宮苑慣常啄階石的長尾巴喜鵲都沒了聲響。空氣凝住,沉甸甸壓在胸口,吸一口氣下去,喉頭都泛著滯澀,像堵了團濕布。

“阿郎,”低沉謹慎的聲音從門外鉆進來,像夜里打更人的梆子響,“時辰…快到了?!笔撬母辜覍埌㈦y,隔著一道門板,聲氣也壓得只剩一線。

“唔。”喉嚨里滾出個單音。尾音在唇縫里拖了一下才散掉。李世民沒起身,只撩起眼皮又瞥了銅盆一眼。水面那張臉,眉毛擰得很深,一道豎紋刻在眉心。

前幾日,宮里賜下的新醅葡萄酒滋味是怪,一股沒去凈的濁澀氣。他心里那根弦,在酒宴李建成朗笑舉杯稱“二郎英武”時就已錚然作響,弦繃得幾欲碎裂。大哥的笑聲朗闊,可那眼神落在他腰間佩刀上,冰冷滑膩,像蛇的舌信。而父親…父親的目光掃過他時,是浮動的。

浮動的就是可疑。浮動的就是隨時會傾覆。

門軸突然發(fā)出刺耳的一聲“嘎吱——”,尖銳得讓他頭皮一跳。尉遲敬德黑鐵塔似的身形撞進來,帶來一股剛從馬背上蒸騰起來的汗與鐵腥混合的氣味?!暗钕拢 甭暼鐫L雷,他虎目圓睜,大手抓著佩刀,骨節(jié)白得發(fā)青,“宮內傳訊——東宮衛(wèi)調動了!左藏庫旁的偏門!”他喘著粗氣,熱氣噴到李世民臉側。

一股燥熱“騰”地竄上額頭,胸口也像有把砂石在摩擦。李世民猛地站起身。銅盆架在黃花梨小幾上,被他腿撞得悶響一聲,水嘩地潑出小半,漫濕了猩紅的波斯毯,暗沉下去一片。他喉頭動了動,那口滾在舌尖的“起事”二字,卻僵在齒關。

【滴!王朝模擬器激活…掃描核心決策節(jié)點…綁定完成:李世民(穿越者)?!?/p>

視網(wǎng)膜陡地一亮。一行行墨色篆字憑空浮動,背景是深邃得吞噬光線的幽玄深藍,字符流淌如水:

【功能:決策預演】

【范圍:十年王朝國運推演(決策點后)】

【提示:蝴蝶效應必然存在,誤差率呈概率分布,極小概率事件可能觸發(fā)?!?/p>

李世民瞳孔猛縮,心跳重重一撞!腦子里嗡鳴一片,前世的代碼碎片和眼前晃動的墨字瞬間攪成一團混沌。殿外的風吹動帷幔,帶著塵土的干澀味拂過面孔。

那行“玄武門之變”赤紅如血的結局就懸在意識最亮處——‘弒兄逼父’四個字,烙鐵般滾燙。十年后的史書墨跡未干,后世的罵名就要穿透時間灼傷脊梁。他的手,本能地按上腰間佩刀冰冷的吞口,涼意順著掌心直透骨髓。

【是否預演當前決策路徑?】墨字浮動。

“預演!”意念幾乎是嘶吼著沖出,帶著股火燎似的灼痛。

霎時間,周圍景象像浸水的墨畫暈開,極速扭曲褪色!再定神,他已被洶涌的人潮裹挾。刺鼻的血腥氣、汗臭、皮革腐朽混合的味道直灌鼻腔!身下的戰(zhàn)馬在打滑的石板道上躁動地刨蹄,不安的嘶鳴就在耳邊炸響。陽光刺眼,宮城高聳的朱墻投下巨大的、傾斜的陰影。

抬眼望去,玄武門巍然洞開!門樓下,一隊兵甲整齊的金吾衛(wèi)肅立,可箭樓垛口之后……空的!

李世民心跳漏了一拍,冷汗刷地濕透內衫。預演里的自己,竟全未在此處設伏!

“殿下,賊子已至!”尉遲敬德預演體炸雷般咆哮,手中陌刀劃破空氣,斬碎光斑,直指前方!道路盡頭,數(shù)十名胡服勁裝的突厥悍匪正縱馬狂飆,狼似的嚎叫聲撕裂喧囂。他們目標明確,如餓狼撲食般合圍向驚惶失措的太子車駕!李元吉那張永遠掛著陰鷙笑容的臉,因驚嚇而徹底扭曲、煞白。

沒有預想中的廝殺血拼,只有精準到令人心悸的屠戮!突厥人彎刀雪亮,卷起一蓬蓬驚心動魄的血雨。金吾衛(wèi)象征性地阻擋、放箭,動作卻遲緩得像隔了層粘稠的油。刀鋒破開甲胄的悶響、凄厲短促的瀕死哀嚎,一聲聲清晰到刺入鼓膜。

他預演中的自我高踞馬背,靜靜看著。風吹動戰(zhàn)袍下擺,露出玄甲上的龍紋,森冷閃爍。指尖摩挲著沾滿沙塵的刀柄,竟無一絲顫抖。

煙塵緩緩落定。那支離破碎的車駕旁,躺著幾具尸體——正是突厥裝扮。而李建成,被兩名禁衛(wèi)“拼死”從假尸身下拖出來。一身尊貴的明黃太子常服沾滿血污塵土,臉上縱橫交錯的不知是汗是血還是涕淚。他渾身篩糠般抖著,抬頭望來。

“二…二郎?”李建成聲音嘶啞破裂,眼珠驚駭?shù)卣痤澲?,視線在那幾具假突厥尸首和自己浴血而立的“救命恩人”弟弟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凝固在李世民臉上。那不是恐懼,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劇烈燃燒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感激。淚水沖開臉上污血,沖出道道狼狽的溝壑?!笆嵌伞攘恕攘税⑿中悦??啊…??!蒼天在上!”他像是猛地被巨大的后怕與狂喜抽空了力氣,喉嚨里發(fā)出哽咽的嗬嗬聲,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砸在地上,額頭深深叩向染血的石板,嘶聲喊,“阿兄…謝過二郎救命大恩!”

李世民清晰感覺到預演中的自己眉梢微微挑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斓脦缀踔皇顷柟饣^眼瞼的錯覺。他翻身下馬,玄甲鏗鏘作響,大步流星走過去,每一步都踏在李建成卑微叩首的眼角余光里。俯身,手臂穿過李建成腋下,穩(wěn)穩(wěn)將他整個人“扶”起。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姿態(tài)卻謙卑得像一個真正的弟弟。

“阿兄何須如此!”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下四周零星的抽泣和馬匹噴鼻聲,“區(qū)區(qū)幾個突厥漏網(wǎng)之魚,安敢于宮禁之地謀刺儲君?弟既領軍衛(wèi)戍宮城,護佑阿兄安危,乃是分內之事!”每一個字都錘鑿過般清晰,砸在周圍的死寂里。目光掃過禁衛(wèi),掃過聞訊涌來的宮人、朝臣們一張張煞白又寫滿劫后余生和震駭?shù)哪?。空氣瞬間凝固,只有遠處垂死傷者痛苦的微吟在提醒著片刻前的兇險。

鏡頭一轉,兩儀殿內燭火通明,幾乎刺得人睜不開眼。巨大的銅鼎焚著龍涎,那香息膩得發(fā)悶,像無數(shù)道細繩勒著呼吸。李淵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皺紋都盛滿了失而復得的悸動和后怕的灰敗,干癟的手死死抓住赤金雕龍的扶手,指節(jié)泛白微顫。下首的李建成,身上換了嶄新的紫色蟒袍,腰背筆挺,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崇敬,目光灼灼,須臾不離他身側的李世民。那目光里的熱度幾乎要燙穿玄甲。

群臣的隊列如凝固的雕塑,肅穆無聲。空氣沉重如鉛。御史大夫魏徵猛地出列,廣袖帶起的風甚至掀動了距離他最近宰相蕭瑀的袍角!這位骨鯁老臣須發(fā)戟張,撲地重重拜倒,額頭砸在金磚上發(fā)出沉悶一響!他抬起頭,眼眶赤紅,聲音因激動而變調顫抖,在大殿的穹窿下炸開:“天佑大唐!陛下洪福!秦王殿下于萬騎環(huán)伺之間救儲君于危卵,挽天傾于既倒!此心昭昭,此情拳拳,手足血濃于水,實乃古今未有之表率!臣——奏請陛下旌表秦王,入凌云閣,銘刻丹青,彪炳萬世,使天下人皆知殿下純孝高義!”

最后幾個字吼得聲嘶力竭,大殿嗡嗡回響。這像是點燃了引信的猛炮!滿殿群臣,無論平素是何立場,齊刷刷拂開衣袍下擺,轟然跪倒!膝蓋觸地的碰撞聲如大潮拍岸!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瞬間將殿堂淹沒:“秦王殿下忠勇無雙,敦睦兄弟,臣等服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世民站在群臣之前,位于李建成熾熱目光和他“父親”那混雜著慶幸、審視、一絲不易察覺陰翳的眼神中央。預演體胸腔深處某個硬核般的角落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強烈的、帶著硫磺味的灼熱氣流猛地沖破某種屏障,直沖上喉,連頭皮都似乎瞬間麻了一下。成了!十載后那墨色的污名枷鎖,竟被這堂皇如日的金輝砸得粉碎!巨大的暢快感電流般瞬息間貫通四肢百?。∏笆来a洪流中劈出血路的滿足,怎及此刻萬民景仰、青史鐵鑄的榮光!他甚至幾欲張口長嘯!爽!這是他穿越至此,于這兇險天地間劈出的第一道堂堂正正的勝景!

十年流年飛快掠過他的識海。朝會上,他力排眾議推行均田新策,指尖點著輿圖,聲音平靜卻如重鼓敲在每一個舊勛貴的心上;洛陽水畔驛站里,他對著風塵仆仆的杜如晦推過一碗滾燙飄著誘人油香辣子的油潑面:“玄成,嘗嘗,長安新開張那家!”面碗里碧綠的蔥花、碾碎的胡辣子,被淋滾油激得吱啦亂響,香氣瞬間霸道地彌漫開。

杜如晦一愣,隨即被那粗獷奇異的香味勾得咽了口唾沫,喉結明顯滑動一下。他低頭看著碗里紅綠相間的面,猶疑了一下,終是小心端起碗,顧不得燙,沿著碗邊先吸溜了一口。熱面裹挾著濃郁油辣醬香瞬間涌入口腔,緊接著,一股霸道的灼燒感猛地從舌尖炸開!“咳!咳咳!”杜如賀頓時涕淚交流,整張清癯端嚴的臉都痛苦地皺縮起來,“殿,殿下!這……這太烈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眼角都微微擠出細紋,指著碗:“醋!快淋醋!胡辣子是關中之魂!”侍從忍著笑遞上醋壺。杜如賀手忙腳亂倒了一大股醋下去,又攪了攪,臉上那副想維持士大夫儀態(tài)又被辣得無法自持的扭曲表情引得周圍幾個年輕文書拼命低頭憋住笑聲。李世民也端起自己面前那碗更紅更亮的油潑面,呼嚕嚕吸了一大口,閉眼感受那粗糲的面條、滾燙的油辣在口中爆發(fā)出的磅礴而原始的沖擊力,一股滾燙的暖流由食道直下胃腑,瞬間驅散了徹夜批閱奏疏積下的寒氣。

長安街市喧囂盈耳,新開的食肆叫賣著各色小吃。他一身尋常錦袍,負手緩行。一個總角小兒舉著一串紅黃相間、晶瑩剔透的鏡糕小跑,突然一個趔趄,手中的糕差點戳上一柄剛剛從綢緞莊卸下的絳紫色新羅綢。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快如閃電地從旁穩(wěn)穩(wěn)托住小兒的手臂,也接住了那串滴落的蜜糖差點玷污的珍品?!靶⌒哪_下,小郎君?!睖睾偷穆曇魩еσ忭懫?。小兒驚魂未定,待看清眼前人錦袍下擺隱隱流瀉的金線時,更是嚇得小臉煞白。李世民卻彎腰平視孩子烏溜溜的眼睛,抬手從小販攤上又拿起一串剛蒸好的、顫巍巍冒著熱氣的鏡糕,塞進孩子冰涼的小手:“拿著,吃吧,甜食壓驚。”小兒懵懵懂懂地接住,那溫潤如玉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儀的眼,卻已如燙印般刻進他的記憶深處。

貞觀朝堂氣象日新。甘露殿深夜,燭火搖曳,人影幢幢。房玄齡、杜如賀、長孫無忌等重臣團坐一幾。幾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疏已被推到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剛剛譯出的波斯地志圖。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點在圖上瀚海深處一個被朱砂特意圈出的城鎮(zhèn)。手背上有幾道陳年傷疤在燭光下微微凸起。

“……此城扼絲路咽喉,粟特商人多匯于此。若打通商路,長安西市當再添一繁華。然……”李世民目光抬起,掃過房玄齡緊鎖的眉峰,“輔機(長孫無忌字),西征錢糧轉運之困,可有解法?”他聲音不高,疲憊的尾音里裹挾著長久議事后的沙啞。

長孫無忌深深吸了一口長氣,殿內濃郁的沉水香混著燭油味兒有些悶人。他手指下意識捻著桌上灑落的一粒芝麻,那干硬的小東西滾過指腹:“回陛下,戶部與工部已連日演算。若只取此城,損耗或可堪承受。但需另拓三百里驛道,所費…”他搖搖頭,苦意從緊抿的嘴角蔓延開,“且隴右去歲旱情初穩(wěn),再征民役……”話語未盡,沉重心事已壓在每個人眉宇之間。

杜如賀捏了捏眉心,連日勞思讓他眼底泛著暗青。他推了一下面前案上紋絲未動的青玉碗盞,碗中是已經凝結變稠、布滿紅油浮沫的涼皮。幾片薄脆的油潑辣子粘在凝成半透明的涼皮上,紅得膩人?!拔赫鞫ㄒ闯飧F兵黷武了?!彼麌@了一聲,連口中都莫名泛著涼皮湯汁里花椒的麻澀。

房玄齡布滿細紋的眼角在燭影里抽動了一下,喉頭干得發(fā)癢。他目光掃過食案邊角那只細頸嵌銀絲錫壺。壺嘴微微縈繞著一絲馥郁醇厚的酒香。西鳳酒!

“陛下,”房玄齡聲音沙沙響起來,像砂紙磨過粗糙的銅器,“打通商路確為長久之利。不如……緩圖之?待隴右安穩(wěn),國庫……”

李世民屈起食指,指關節(jié)輕輕敲在檀木幾案上。篤。篤。聲音不重,卻像是敲在幾個重臣繃緊的心弦上。他目光再次落在那波斯地圖上朱砂畫出的圈上,深邃、銳利,卻不見暴躁。那是一種冷靜衡量過的、有根底的野心,帶著穿越者洞悉歷史的篤定光芒。

“玄齡所慮是正途。”聲音沉穩(wěn)了下來,帶著不容轉圜的力道,“驛道要修,緩修。分段、量力,不可竭澤。此城……”指腹點著那紅色的朱圈,微微用力壓下,“勢在必得。兵鋒暫止,然商道可先行!召西域胡賈,許其重利,為官營商隊引路!打通民間商路!”

杜如賀猛地抬眼,眸中疲色盡掃!長孫無忌捻芝麻的手指倏地停住,半粒芝麻彈跳著滾落桌面。房玄齡緊繃的肩頭不易察覺地松垮了一線。釜底抽薪!借商人血肉去淌平三千里戈壁黃沙!魏征就算噴盡了唾沫星子,也難撼陛下這綿里藏針之策!貞觀天子……終于不再是那個靠血戰(zhàn)沖殺才穩(wěn)住局面的藩王了!

李世民感受著心腹重臣們視線交錯間燃起的、無聲的激賞與震動。胸臆間一股久違的、如同熬煉寶劍般一步步鍛打自身權柄威能帶來的真實力量感,緩緩流淌開來,堅實、厚重。帝王之術,正在這潤物無聲的制衡與高瞻遠矚的布局中日漸純熟。

眼前預演景象正飛速閃爍流駛至十年盡頭,就在那漫天霞光即將被深沉夜色吞噬的前一瞬!李世民已準備呼出胸中那口積壓許久、帶著勝利甜腥氣息的長氣——

視網(wǎng)膜深處猛地彈起一個窗口!

窗口極小,色澤卻猩紅如即將凝固的血塊!邊緣甚至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滋電流!它突兀地懸浮在漸漸褪色衰微的繁華預演畫面中央,像一只不祥的、充血的眼!

【警告!偏差率突破安全閾值!概率0.01%事件觸發(fā)——】

【關鍵人物:阿史那?結社率(突厥俘虜首領·特殊狀態(tài):清醒 / 偽飾昏迷)】

【觸發(fā)條件:于本次玄武門‘假刺殺’混亂中(節(jié)點時間:未時三刻),成功逃脫禁衛(wèi)控制!】

【逃亡路線:觸發(fā)西內苑防御空窗期,越墻進入西內苑……】

猩紅的文字還在殘酷地一行行蹦出,李世民全身的汗毛早已根根倒豎!一股無法形容的、比戰(zhàn)場上淬毒箭矢指向喉頭更驚怖的寒意,如同北地凍了萬年的玄冰,瞬間從尾椎骨炸起,沿著脊柱噼啪上竄,狠狠撞碎了他的顱骨!頭皮發(fā)炸,每一寸肌膚都繃緊得像要裂開!

“撤退指令——”

意念的咆哮近乎在靈魂深處炸裂!他試圖用全部的精神力量去撼動那已經啟動、只待完成的預演劇本!

然而,猩紅的彈窗冷酷地占據(jù)了整個意識視野——

【事件進行中…不可終止…】

轟——隆——!?。?/p>

意識中預演的畫面瞬間凝固、龜裂、如琉璃般炸成億萬碎片!刺穿耳膜的巨響不是幻覺!是真實地,從此刻、當下的玄武門方向洶涌撲來!

巨大的轟鳴與連綿不絕的慘叫聲混雜著胡語的癲狂嘶吼,如同地獄的狂潮,穿透重重宮墻轟然灌入殿內!

“報——?。。。?!”一個禁軍校尉連滾帶爬撲入殿門,披風裂開巨大口子,甲胄上沾滿粘稠的黑色污跡——是噴射狀的人血!他臉上肌肉因恐懼劇烈抽搐扭曲,聲音撕裂變形,每一個字都裹著血腥氣噴出:“突厥……突厥蠻子!攻破……攻破西內苑偏門!火!燒起來了——!”

“噗!”

李世民方才還因預演里那虛假的金光而升騰的那口酣暢氣息,被這一聲兇信狠狠鑿穿!他只覺胸口被無形的巨錘猛地重擊!一股滾燙的鐵銹腥甜味逆沖咽喉!意識預演中油潑面那霸道的香味、群臣山呼的威儀聲浪、幼童純真仰望的眼……一切升平幻景被這血腥的嘶吼撕得粉碎!他強行咽下那口翻涌的熱血,踉蹌一步,死死抓住身邊冰冷的鎏金香爐柱。指尖摳進爐柱繁復的花紋溝壑里,皮肉磨得生疼!黏稠的冷汗瞬間浸透重衫!

預演!那該死的預演!那金鑄的光輝只煌煌照亮了九年又三百六十四天!卻在最后那一剎那,被一個微小到只有毫厘的蟲子——一個裝昏的突厥俘虜首領——撬動了滅世的縫隙!

他猛地抬眼!殿門大開。玄武門方向,巨大的橘紅色火舌舔噬著低垂的暮色天空,濃煙如猙獰妖龍般扭動騰空!滾燙的空氣帶著灰塵顆粒和焦糊氣味撲面撞進,猛地嗆入喉管,引發(fā)一陣劇烈嗆咳,連淚腺都受到刺激瞬間模糊!

混亂。死期。一個巨大的、散發(fā)著濃烈血腥氣的陷阱!那看似完美的方案,根本就是將他架在文火之上炙烤!每一塊為“手足情深”堆砌的基石下,都埋著火藥!

“呵……”一聲短促的氣息從緊咬的牙關里漏出,古怪地顫抖著。殿內聞訊趕來的張阿難、尉遲敬德等幾個心腹重將臉色白得如同新拓的宣紙,眼神直勾勾地釘在那映紅半邊天的火光上。

李建成那張?zhí)闇I交加的感激臉龐猶在眼前晃動。山呼萬歲、萬民敬仰的青史盛景猶在耳畔轟鳴。可十年推演終結時那爆裂的猩紅彈窗,和此刻殿門外真實的、散發(fā)著皮肉焦糊味的沖天烈焰……畫面與火光瘋狂撞擊,撞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無數(shù)冰冷的鋼針扎入!

預演系統(tǒng)的幽藍界面無聲浮動在意識底層,此刻像一張嘲諷的、深不見底的大嘴。李世民攥著冰涼爐柱的手猛地收力!手背上青筋陡然暴凸如蚯蚓!那股源于穿越者靈魂最深處的執(zhí)拗、被龐大歷史預演系統(tǒng)戲弄后的狂怒、以及對這兇險變局本能的不甘與征服欲,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轟”地一聲在他胸腔里炸開,瞬間燒盡了所有猶疑與僥幸!

他一把抄起案頭那份涼透了的油潑面旁擱置的素白陶碗——里面是半碗清澈的酸梅湯,湯里沉浮著幾粒飽滿紅亮的紫蘇梅。一股清涼酸甜的氣息似乎想微弱地抵抗空氣中的焦糊。

“啪嚓!”

陶碗被他狠狠貫在殿中那根雕著盤龍的金柱上!冰冷的酸梅湯混著碎裂的陶片四濺飛射!粘稠的暗紅汁液甩在柱上盤旋的赤金蟠龍眼上,宛如一道猙獰的血淚!

“傳旨——!”李世民的聲音如同兩塊沉重的磐石劇烈摩擦!沙啞、炸裂,卻又帶著一種撕開重重偽裝后的暴戾與決絕,每一個字都砸在金磚上鏗鏘爆出火星!“左屯衛(wèi)、左領軍衛(wèi)!立即封鎖西內苑所有宮門!給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叫結社率的突厥雜種給朕挖出來!活要見人——”他眼中最后一點猶豫徹底焚盡,只余下冰寒刺骨的殺機和玉石俱焚的瘋狂:

“死!要!見!尸!”

殿宇無聲震動。金柱上,酸梅湯淋漓的紅痕還在緩慢下淌,仿佛凝固的血。殿門外,火光愈發(fā)妖異,將長安城古老的青石與琉璃鍍上了一層不祥的金紅。


更新時間:2025-08-27 08:1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