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亡,平平無奇。
一輛闖紅燈的渣土車,終結(jié)了我作為舞蹈區(qū)女主播姜暖的、不算長也不算短的二十四年人生。沒有遺言,沒有告別,甚至連思考一下“我這輩子值不值”的時間都沒有。
當(dāng)我再次恢復(fù)意識時,我正飄在一個灰蒙蒙的空間里。四周是和我一樣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人”,大家像一串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緩緩地向著一個看不見盡頭的方向飄去。
這就是死后的世界嗎?比我想象的要……樸素一點(diǎn)。沒有牛頭馬面,沒有刀山火海,更像是一個效率低下的行政辦事大廳。
我試著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己輕飄飄的,像一縷人形的煙。生前的那些小煩惱,比如房貸、漲粉、明天直播跳什么舞,都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實(shí)。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包裹了我。
也好。我心想。生前為了給家里賺錢,我?guī)缀跏沁B軸轉(zhuǎn),每天在鏡頭前笑得臉都快僵了,累得像條狗。現(xiàn)在,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那個家,情況有點(diǎn)復(fù)雜。我爸早逝,我媽一個人拉扯我們兄妹三人長大。大哥忠厚老實(shí),在工地上當(dāng)個小工頭。二姐潑辣能干,開了個小小的服裝店。我是老小,也是家里唯一一個“出人頭地”的。
當(dāng)然,在他們眼里,我那個所謂的“出人-頭地”,就是每天在一方小小的屏幕里,穿著他們看不懂的衣服,跳著他們覺得“不正經(jīng)”的舞蹈,賺著他們不敢相信的錢。
我們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名為“代溝”的墻。我拼命賺錢,是想讓他們早點(diǎn)過上好日子。我每個月給家里打去五位數(shù)的錢,但他們似乎從不為此高興。我媽總是在電話里嘆氣,讓我“找個正經(jīng)工作”。大哥勸我“別在外面拋頭露面”。二姐則直接罵我“不知廉恥”。
我理解他們,但又無法茍同。久而久之,除了打錢,我們之間幾乎無話可說。
我以為,我的死,對他們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他們再也不用為一個“不正經(jīng)”的女兒/妹妹而感到抬不起頭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隊(duì)伍的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古色古香的石臺,石臺后坐著一個睡眼惺忪、正在打哈欠的老太太。她面前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
看來是到奈何橋,要見孟婆了。
我飄了過去,正準(zhǔn)備接過那碗傳說中的“快樂水”,孟婆卻突然睜開了眼,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神里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等等?!彼_口了,聲音像生了銹的門軸,“你……你身上怎么有股……活人的香火味?”
我愣住了:“什么香火味?”
孟婆皺著眉,湊近我,像小狗一樣在我身上嗅了嗅,然后猛地后退一步,一臉嫌棄又震驚的表情。
“不對勁,不對勁。”她喃喃自語,“這香火味……太沖了!誰家上墳燒煤氣罐了嗎?!”
就在這時,我的腳下,那個灰蒙蒙的地面,突然亮起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的光圈。緊接著,一團(tuán)……不,是一堆……用金色紙錢包裹的、形狀不可名狀的東西,憑空掉了出來,砸在了我腳邊。
包裹散開,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那是一大沓嶄新的、包裝都還沒拆的……黑色絲襪。旁邊,還散落著幾條五顏六色的瑜伽褲。
我,作為一個前舞蹈區(qū)女主播,對這些東西,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整個現(xiàn)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排隊(duì)的鬼魂,都用一種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著我。
孟婆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一個弱弱的、帶著哭腔的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的人間傳來,直接在我腦海里響起。那是我媽的聲音。
“暖暖啊……媽知道你生前就愛俏……喜歡穿這些……媽不懂……以前還老說你……你別怪媽……媽給你多燒點(diǎn)……你在下面,可千萬別穿得破破爛爛的,別讓人欺負(fù)了去啊……”
我:“……”
我死了,但好像,又沒完全死。
而且,我媽,好像對我生前的職業(yè),產(chǎn)生了什么天大的誤解。
那一刻,我真想當(dāng)場再死一次。
如果地府有社交媒體,我,姜暖,大概已經(jīng)憑借“頭七收到一捆黑絲”的壯舉,榮登熱搜榜首,并被釘在陰間歷史的恥辱柱上了。
“這……這是什么?”孟婆指著地上那堆東西,手指都在顫抖,顯然她的業(yè)務(wù)范圍里,從未出現(xiàn)過如此前衛(wèi)的祭品。
“呃……大概,是我生前的工作服?”我尷尬得想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工作服?”孟婆的眼神更加古怪了,“陽間現(xiàn)在……都這么奔放了嗎?”
周圍的鬼魂們,開始竊竊私語。
一個青衫書生模樣的鬼魂,搖頭晃腦:“有傷風(fēng)化,有傷風(fēng)化?。 ?/p>
一個古代大嬸模樣的鬼魂,滿臉鄙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p>
我真是有口難辯。我想解釋,我只是個跳舞的,不是他們想的那樣。但作為一個鬼,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連張嘴說話的功能都沒有。所有的交流,似乎都是通過意識直接進(jìn)行的。
而我媽的聲音,還在我腦海里,像立體環(huán)繞音響一樣,持續(xù)不斷地播放著。
“……這瑜伽褲,是你二姐給你挑的,說是現(xiàn)在最流行的牌子,彈力好,你在下面要是遇見什么惡鬼,跑起來也方便……”
我二姐?那個罵我“不知廉恥”的二姐?她竟然會給我燒瑜伽褲?還考慮到了實(shí)用性?
我簡直哭笑不得。
孟婆清了清嗓子,試圖將場面拉回正軌。她從石臺下,摸出了一本線裝的、看起來很古老的冊子,一邊翻,一邊嘀咕:“我查查啊……按照《陰陽物品轉(zhuǎn)換條例》第三章第七十二款……絲織品,屬‘柔’性,可化為‘索’……這……這黑絲,陰氣甚重,材質(zhì)又特殊……哎呀,這可怎么換算……”
就在她頭疼的時候,一個尖厲的嘯叫聲,突然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只見一個渾身漆黑、長著三只眼睛的惡鬼,正拖著鐵鏈,從灰霧中沖了出來,直奔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新魂而來。
“是枉死城的巡街鬼!”有鬼魂驚恐地尖叫起來,“他來抓‘野魂’了!”
排隊(duì)的鬼魂們,瞬間作鳥獸散,四處奔逃。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三眼惡鬼已經(jīng)沖到了我面前。他那銅鈴般的大眼里,充滿了貪婪和暴虐。他顯然是看我這個新來的好欺負(fù)。
“桀桀桀……好嫩的魂體,正好給我打打牙祭!”他伸出利爪,就向我的天靈蓋抓來。
我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yù)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
我只感覺手腕一熱,再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地上那堆黑絲,竟然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光,自動纏繞在了我的手腕上。其中最長的一根,像一條擁有生命的毒蛇,閃電般地射了出去,“啪”的一聲,就將那三眼惡鬼抽得倒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惡鬼懵了。
我也懵了。
孟婆和那些躲在遠(yuǎn)處的鬼魂,全都懵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根黑絲,在我手中,竟然變成了一條閃爍著幽光的、長長的黑色鞭子。鞭子的末梢,還帶著一個由蕾絲花紋組成的、極其精巧的倒鉤。
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
【叮!檢測到祭品“純欲黑絲(珍品級)”,自動轉(zhuǎn)化為S級靈器:“縛魂之索”。】
【縛魂之索:對陰屬性能量體,造成1.5倍的靈魂傷害,并有30%的幾率,觸發(fā)“束縛”效果?!?/p>
我:“???”
什么玩意兒?S級靈器?縛魂之索?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三眼惡鬼顯然是被抽傻了,他晃了晃腦袋,爬起來,三只眼睛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鞭子。
“你……你這是什么法器?”他色厲內(nèi)荏地問。
我能怎么回答?我總不能說,這是我媽剛給我燒的,原價19塊9包郵吧?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我媽的聲音,又來了。
“暖暖啊,媽怕你一個人在下面孤單,給你燒了幾個紙人,讓他們陪著你啊……”
話音剛落,我腳下的金色光圈,又亮了起來。
這次,掉出來的是幾個……穿著JK制服、洛麗塔裙子、甚至還有兔女郎裝扮的、畫風(fēng)極其清奇的紙人。
【叮!檢測到祭品“二次元美少女紙人(典藏版)”,自動轉(zhuǎn)化為特殊召喚物:“式神(偽)”?!?/p>
那幾個紙人,迎風(fēng)而漲,瞬間變成了和我差不多高的、栩栩如生的“美少女”,然后齊刷刷地對著我,鞠了一躬:“主人!”
三眼惡鬼:“?。。 ?/p>
孟婆:“……”
我:“……”
媽,求你別燒了!
黑絲在地府真的不流通?。《?,再這么燒下去,我感覺我要被迫在這里,出道當(dāng)大姐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