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封印之牌學校大禮堂翻新時,拆出了1940年代的舊座位牌。校工隨手將「滿座勿站」
的牌子掛在最后一排,當晚清潔工聽見空蕩禮堂傳來喧嘩。學生好奇將牌子改為「虛位以待」
,次日發(fā)現(xiàn)禮堂坐滿了模糊的灰影。歷史系學生查到這座禮堂是戰(zhàn)時處決犯人的刑場,
那些牌子是用來安撫亡魂的封印。而那塊被改動的牌子下,緩緩浮現(xiàn)了我的名字。
——我們大學的大禮堂有些年頭了,青磚外墻爬滿了常青藤,檐角蹲著面目模糊的石獸,
平日里就算太陽正好,里頭也總是陰陰的,泛著一股陳舊的灰塵和木頭混合的氣味。
這個暑假,學校總算撥了款子翻新,腳手架一支,電鉆聲一響,
沉寂的老建筑里算是多了點人氣。我因為給導師趕一份資料,暑假留校,偶爾會從禮堂路過。
那天下午,太陽西斜,空氣悶得像是要擰出水來。我正好從圖書館出來,想著抄近路回宿舍,
便拐進了禮堂側(cè)邊的小道。幾個校工正從里面搬出些拆下來的舊物,
大多是些腐朽的木板和破損的座椅。一個滿頭灰白汗?jié)n的老校工,嘟囔著“這老古董,
總算要見見新天了”,一邊從一堆爛木頭里,拎出個黑乎乎的東西。我下意識瞥了一眼,
那像是個老式的座位牌,長條形的木牌,漆面斑駁得厲害,
但還能依稀辨出上面刻著四個字——不是常見的“預留”、“已訂”,而是“滿座勿站”。
字是繁體,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陳舊感?!斑@什么老黃歷的東西了。
”老校工隨手把那木牌扔到一旁堆雜物的角落里,
那里堆著破掃帚、沾滿污漬的抹布和一些看不清原貌的垃圾。木牌落在雜物堆最上面,
那四個字朝上,在夕陽殘光里,筆畫邊緣像是被血沁過一樣,透著暗紅。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那牌子有一種違和的詭異感,禮堂的座位牌,怎么會是“滿座勿站”?
一般不都是“預留座”之類的嗎?老校工沒在意我的停頓,又彎腰去搬別的垃圾。
我站了兩秒,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搖搖頭快步走開。只是背后總覺得那牌子上的四個字,
像眼睛一樣盯著我。當晚,我熬夜整理資料,接近凌晨才睡下。睡得正沉,
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是負責我們這片宿舍衛(wèi)生的劉阿姨,她臉色煞白,
手電筒的光柱都在抖?!靶±睢±钅阕x書多,你給阿姨說說……”她聲音發(fā)顫,
語無倫次,“我剛從禮堂那邊過來,收拾工具……我聽見里面……里面有好多人說話!
”我睡得迷糊,一時沒反應過來:“阿姨,是不是施工的還沒走?”“哪還有人?。?/p>
都幾點了!鎖著門呢!”劉阿姨急得直跺腳,“不是現(xiàn)在的人聲!
像是……像是老電影里的聲音,嗡嗡嗡的,聽不清說什么,但肯定坐滿了人!
還有……還有鼓掌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嚇死人了!”她抓著我的胳膊,
手指冰涼:“我壯著膽子拿手電往里照,明明一排排座位全是空的!可那聲音就是不停!
我還看到……看到最后一排掛著的那個舊牌子,好像……好像在發(fā)光!
”我心里那點異樣的感覺又浮了上來。安撫了劉阿姨幾句,答應明天去看看,
她才心神不寧地走了。2 虛位招魂第二天,我沒課,但心里一直惦記著這事。下午,
我特意繞到大禮堂。施工還在繼續(xù),電鉆聲嗡嗡響。我一眼就看到,
那塊“滿座勿站”的木牌,果然被一根鐵絲粗糙地掛在了最后一排正中間的椅背上,
十分扎眼。我們系的趙曉,正拿著手機對著那牌子拍個不停,
嘴里還嘖嘖稱奇:“這玩意兒有意思,‘滿座勿站’,夠復古的??!掛這兒多沒勁,
嚇唬誰呢?”他眼珠一轉(zhuǎn),顯然是劉阿姨的遭遇已經(jīng)傳開了,他帶著一種惡作劇的興奮,
從工具棚里翻出半罐紅漆和一把刷子,竟然直接在舊牌子那四個字上打了個大紅叉!
“這叫破除迷信!”他嚷嚷著,又蘸飽了紅漆,在牌子下方空白處,
歪歪扭扭地寫上了四個新的繁體大字——“虛位以待”。鮮紅的漆順著筆畫往下淌,
像剛剛淋漓的血。“趙曉!你干什么!”我急忙阻止。“怕啥?”趙曉不以為然,
舉著手機得意地笑,“今晚我就來這兒直播探靈,看看到底是哪個朝代的鬼來給我捧場!
標題都想好了,‘作死直播:虛位以待,你敢來嗎?’流量肯定爆炸!
”我看著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又看看那塊被改了字跡、淌著“血”的木牌,
那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勸不住他,我只能皺著眉離開。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寧。晚上,
我特意留意了趙曉的直播動態(tài)。他果然去了,直播畫面晃動,
手電光柱在空曠破敗的禮堂里掃來掃去,嘴里說著插科打諢的俏皮話。彈幕里嘻嘻哈哈,
都在調(diào)侃他膽子肥。畫面偶爾掃過最后一排,那塊牌子靜靜地掛在那里,
紅漆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一切正常得令人窒息??戳耸畮追昼?,我覺得無聊,
又或許是潛意識里不想再看下去,便關(guān)掉了直播睡覺。夜里,我夢到了那座禮堂。沒有燈,
沒有聲音,只有一排排望不到頭的空座位,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洞穴。
我在座位間的過道上拼命跑,卻怎么跑也跑不到頭。身后,傳來輕輕的、窸窸窣窣的聲響,
像是很多人同時站了起來。我猛地驚醒,窗外天剛蒙蒙亮,心臟狂跳,冷汗?jié)裢噶怂隆?/p>
宿舍樓外傳來隱約的喧嘩聲,越來越大。我披上衣服沖下樓,
看見許多人正朝著禮堂方向跑去?!霸趺戳耍俊蔽依∫粋€熟人問?!俺鍪铝耍?/p>
趙曉……趙曉他……”我心里一沉,拔腿就跑。禮堂外面圍滿了人,指指點點,臉色驚恐。
我擠到前面,透過敞開的門縫往里看——巨大的禮堂內(nèi),施工材料和工具散落一地。
所有的座椅上,密密麻麻,坐滿了“人”?;蛘哒f,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人”。
那是一個個極其模糊的、人形的灰色影子,像是高度曝光的照片里失敗的影像,
又像是凝滯不散的煙霧。它們安靜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填滿了每一個座位,
從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嚴嚴實實。沒有聲音,沒有動作,甚至看不清任何五官細節(jié),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蒙的輪廓,如同某種霉菌組成的詭異森林。
一股冰冷的、帶著陳腐灰塵氣息的空氣從門內(nèi)涌出,凍得人牙齒打顫。而在最后一排,
正中間。那塊寫著“虛位以待”的木牌還掛在那里。但在那牌子的下方,原本空著的椅面上,
此刻,卻清晰地浮現(xiàn)出了一道灰影。比其他的影子似乎要更凝實一點點,輪廓也更清晰一點。
它那么安靜地“坐”著,像是亙古以來就一直在那里,等待著。人群驚恐地竊竊私語,
沒人敢靠近。我死死地盯著最后一排那個多出來的灰影,盯著它面前那塊淌著紅漆的木牌,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幾乎停止跳動。趙曉當天被發(fā)現(xiàn)在禮堂后臺的工具間里,
人已經(jīng)瘋了。他蜷縮在角落,渾身污穢,指甲因為瘋狂抓撓水泥地而全部外翻脫落,
血肉模糊。
破碎的詞:“滿了……滿了……”“我的座位……”“它看著我……它在我后面呼吸……”。
沒人能從他那里得到任何連貫的信息,他被強行注射了鎮(zhèn)靜劑,送去了精神病院。
禮堂被校方緊急封鎖,拉起了警戒線,保安二十四小時值守,嚴禁任何人靠近。
流言像野火一樣在校園里瘋傳,說什么的都有,但無一例外都指向那個禮堂不干凈,
惹出了大麻煩。3 監(jiān)刑之位我躲在宿舍里,拉上窗簾,卻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恐懼。
趙曉那雙驚恐癲狂的眼睛,還有最后一排那個多出來的、凝實的灰影,在我腦子里反復交錯。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是學歷史的,我相信凡事總有脈絡和根源。那塊牌子,那些影子,
絕不是空穴來風。我必須知道那禮堂底下,到底埋著什么。我?guī)缀踝∵M了檔案館。
和管理員軟磨硬泡,翻遍了所有關(guān)于學校早期建設的圖紙、檔案、校志。
灰塵嗆得我連連咳嗽,陳舊的紙頁散發(fā)著霉味。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面的流言愈演愈烈,
而我這里的線索卻寥寥無幾。焦躁和恐懼像藤蔓一樣越纏越緊。
直到我翻到一本紙頁泛黃脆硬的、抗戰(zhàn)時期的校友會內(nèi)部刊物,一期不起眼的通訊簡報。
上面一篇回憶性質(zhì)的文章,作者是一位匿名校友,提到了抗戰(zhàn)勝利前夕,
學校臨時校址(正是我們現(xiàn)校址)的一些“特殊用途”。我的手指顫抖起來,呼吸變得急促。
那上面用平靜到冷酷的筆調(diào)記載著:1945年夏天,日寇敗退前夕,
曾將我們這座禮堂及周邊建筑,臨時征用為一處“特別刑場”。短短月余時間內(nèi),
在此處決了大量所謂的“政治犯”、“反抗分子”及無辜平民。由于天氣炎熱且處理倉促,
尸體大多只是簡單掩埋于禮堂地下及附近荒地。當時為了“安撫情緒”、“避免騷動”,
曾請來僧人道士做法事,并制作了一批特殊的“鎮(zhèn)位”木牌,上書“滿座勿站”,置于各處,
寓意“此處已滿,冤魂勿擾,各安其位”,實則是害怕冤魂聚集,索命尋仇。
而其中最為兇戾的幾個“位置”,則用了更強的封印……“滿座勿站”……安撫亡魂的封??!
我猛地向后一靠,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冰冷的戰(zhàn)栗從尾椎骨竄上頭頂。所以,
那塊被校工隨手扔出來又掛上去的舊木牌,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座位標識,
而是鎮(zhèn)壓著無數(shù)慘死冤魂的封印符咒!趙曉這個蠢貨,竟然把它改成了招魂的“虛位以待”!
“虛位以待”……所以,那些灰影來了,坐滿了每一個被封印標記的“座位”。
那最后一排多出來的那個……我瘋了一樣地繼續(xù)翻找,手指被紙張割破了也渾然不覺。
我必須知道,最后一排那個位置,原來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偏偏那里多了一個!
在一張幾乎碎成渣的、被刻意折疊隱藏起來的簡陋平面圖上,
我看到了用極淡墨跡標注的舊禮堂布局。在最后一排的中央?yún)^(qū)域,
用朱砂畫了一個小小的、極其不顯眼的叉。旁邊有兩個蠅頭小字,墨色深黑,
像是后來添上去的?!氨O(jiān)刑”。而那張圖紙的附注里有一行小字:“……戾氣最熾之處,
乃監(jiān)斬官位,須以血漆混合赤硝特制之牌鎮(zhèn)之,永不開啟……”監(jiān)刑官的位置!
那個最殘忍、最血腥、凝聚了最多怨恨和恐懼的位置!
那個需要被最強力封印、永遠不能開啟的“座位”!
趙曉的紅漆……陰差陽錯地……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guī)缀跏沁B滾爬爬地沖出了檔案館,
沖向被封鎖的禮堂。我必須去確認!我必須去看清楚!
那個灰影……那個“虛位以待”的牌子……警戒線還在,保安卻不在崗位上,
也許是換班間隙。四周靜得可怕,連蟬鳴都消失了。夕陽把禮堂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一塊巨大的墓碑。我顫抖著,貓腰鉆過警戒線,繞到禮堂側(cè)面。有一扇運送雜物的小側(cè)門,
因為門鎖老舊,平時只是虛掩著。我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條縫。
一股冰冷徹骨、混雜著濃重塵土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朽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我僵在門口,
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里面沒有開燈,昏暗一片。
但借著從高窗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灰色影子。它們還在。
依舊安靜地、無聲無息地坐在每一張椅子上,填滿了整個空間,像一片灰色的、死寂的森林。
它們沒有面目,沒有聲息,但那種無處不在的“注視感”,幾乎要壓垮我的神經(jīng)。我的目光,
不受控制地、一點點地移向最后一排。移向正中間。那個比其他灰影稍稍凝實一些的輪廓,
還在。它靜靜地“坐”在那里。而在它面前的椅背上,那塊寫著“虛位以待”的木牌,
鮮紅的漆跡在昏暗中,如同尚未凝固的鮮血,刺眼無比。像是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我的視線死死釘在那塊牌子上。目光向下。落在那個“虛位以待”的灰影身前的椅面上。
那里……似乎……和昨天不太一樣了?;疑?、煙霧般的物質(zhì),
在那里緩緩地、如同滴落粘稠液體般匯聚、蠕動。它們扭曲著,掙扎著,最終,
凝固成了兩個字。是兩個名字。上面那個,筆畫扭曲,還帶著一種瘋狂掙扎的痕跡,
但我認得出來——是“趙曉”。而下面那個……正在一點點地、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每一筆,
每一劃,都像是用最深的怨恨和最冰冷的期待刻印上去的。
那是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那是我的名字。冰冷的絕望瞬間攫緊了我的心臟,
呼吸驟停。就在我的目光辨認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剎那——最后一排那個最為凝實的灰色人影,
它的頭部位置,似乎極其輕微地、緩緩地……動了一下。仿佛,終于等到了它一直在等待的。
虛位,以待。那一下輕微的轉(zhuǎn)動,幾乎超越了物理的范疇,
更像是一團凝滯的灰霧內(nèi)部發(fā)生了某種結(jié)構(gòu)的坍塌與重組。沒有聲音,沒有風,
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透出一種被冰針刺穿的劇痛和麻木。
我的名字。那灰影“面前”的椅面上,那兩個由不斷蠕動、匯聚的灰霧凝成的字跡,
下面那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就是我的名字。筆畫歪斜,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確認感,
像是判決書上的烙印。不!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尖叫卡在我的喉嚨里,卻發(fā)不出絲毫聲音。
我的肺葉像是被無形的手攥緊,拼命抽搐,卻吸不進一絲氧氣。冰冷的恐懼不再是情緒,
它變成了實質(zhì)的黏液,糊住了我的七竅,纏住了我的四肢。我想逃。
我的大腦向雙腿發(fā)出歇斯底里的指令:跑!轉(zhuǎn)身!離開這里!
但我的腳像被焊死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不僅僅是恐懼帶來的僵硬,
更像是有無數(shù)只看不見的、冰冷粘濕的手,從地面的陰影里伸出來,死死抓住了我的腳踝,
還在向上蔓延。而那個灰影……它頭部那輕微的轉(zhuǎn)動停止了。它“面對”著我。
盡管那里沒有五官,沒有眼睛,但我能感覺到——不,
是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一道視線,
一道凝聚了最深的死寂、最古老的怨毒的目光,穿透了昏暗的空氣,
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我的臉上。它在“看”我。它在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