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螢是個瞎眼醫(yī)女,在亂世中救下傷痕累累的顏昔。>顏昔為她梳頭熬藥,
說要做她的眼睛。>直到那夜暴雨,阿螢摸到藥方匣子里一片空白。
>顏昔撐著傘站在雨里輕笑:“瞎子配不上這樣的方子。
”>她華服上的金線刺得阿螢指尖生疼——>那觸感和顏昔背上偽裝的傷痕一模一樣。
---自記事起,阿螢的世界里就沒有顏色。聽祖父講,曾經(jīng)母親為情私奔,
本想憑子嗣和父親回宗族成婚,豈料生下的她是個女子不說,還是個瞎子,當(dāng)場被父親厭棄,
竟一時氣急就血崩去了。祖父祖母只有母親一個獨女,母親去后祖母也思念成疾早亡,
只留祖父獨自將她養(yǎng)大成人,在阿螢14歲時終是積勞成疾,即將走到盡頭。
臨終時他依依不舍地?fù)崦⑽灥哪橆a,看著她空洞的眼神,滿是淚痕,“我的小阿螢,
爺爺舍不得走啊……”,他本想在病去前幫阿螢托付個人家,可遠(yuǎn)近一看阿螢眼盲,
正經(jīng)人家都不上門,上門的要么是破落戶要么是娶回去做玩意兒的,最終是來不及了。
阿螢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死死地握著爺爺干枯的雙手,“爺爺……阿螢?zāi)苷疹櫤米约海?/p>
您別難過了,阿螢會好好的……”“照顧好自己,也要守好咱家的方子,
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千萬留心……““我會的我會的……爺爺……““爺爺……“她一遍遍喊著爺爺,
爺爺閉上了眼她看不到,直到手里再沒有了那微弱的脈搏,溫度逐漸變得冰冷……從此,
藥草苦澀的清香,陶罐在灶上咕嘟咕嘟的低吟,還有病人離去時腳步拖沓的疲憊聲,
便成為了阿螢生命的經(jīng)緯。當(dāng)今君王無道,各地亂民頻發(fā)。
她的小院藏在泰安城西里最逼仄的巷子深處,阿螢知曉亂世兇險,她雖然看不見,
但那低矮的院墻始終擋不住這亂世里飄蕩的血腥氣。聽到泰安城開始集結(jié)軍隊嚴(yán)防死守后,
她便也開始閉門不出,只在相熟的鄰里上門求醫(yī)時,幫他們看一些病痛。那一日,
暮色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巷口驟然爆發(fā)的尖銳叫罵和沉重的拖拽聲撕裂了黃昏的平靜。
阿螢正摸索著收拾曬干的藥草,指尖在粗糙的葉片上掠過。有細(xì)碎的聲音不斷闖進(jìn)她的耳朵,
越來越近,最后竟在自家那扇朽敗的木門外戛然而止。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一聲壓抑到極點的痛哼,再無聲息。阿螢的心猛地一沉。她扶著門栓的手指微微顫抖。
門外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直沖鼻腔。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
觸到一片溫?zé)岬腻?,然后是散亂黏膩的發(fā)絲,再往下,是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鼻息。
那人衣衫的料子在她指下格外細(xì)膩,絕非尋常粗布,可此刻已被撕扯得破碎不堪。
“你…還好么?”阿螢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地上的人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只有一絲微弱的抽氣聲回應(yīng)?!班拧卑⑽炗行┚韬酮q豫,收回手未動。
地上那人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求……姑娘救我,我……被幾個流民……攔路搶劫,
家丁為護我……引開他們,我逃離至此再也沒力氣了……”阿螢聽是位年輕的小姐受傷,
防備心放下少許,
可到底是陌生人……“若姑娘……擔(dān)心我引來賊人……我這就離開……”說完,
那人便作勢起身。阿螢循聲攙扶過去,那人卻悶哼一聲倒在了她懷里再無動靜。
阿螢摸了摸她的脈,的確像受重傷的樣子。聽著不遠(yuǎn)處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以及摻雜著外鄉(xiāng)口音似是咒罵的言語,她嘆了口氣,看來這位小姐的家丁都沒了,
心緒雜亂間,到底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遂用盡力氣,
將那具沉重的、癱軟的身體一點點拖進(jìn)自己的小屋。她熟悉這屋里的每一寸地方,
摸索著找出止血的蒲黃炭粉,備好溫?zé)岬那逅?。同是姑娘家,也沒有什么避諱,
仔細(xì)找出了那人背上的傷口,觸及到那傷口猙獰地翻卷著皮肉,又深又密。阿螢心頭一緊,
這不似尋常的刀箭棍棒所傷,以往也都不曾碰見過這種傷口。她屏著呼吸,
用最輕柔的動作清洗、上藥、包扎。指尖下,那身體一直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栗。“別怕,
”阿螢低語,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沒事了?!闭?,那人昏沉在高熱里,
囈語破碎,夾雜著驚恐的嗚咽。阿螢日夜守在榻邊,用濕布擦拭那滾燙的額頭,
小心地撬開緊咬的牙關(guān)灌下湯藥。藥味和血腥氣充斥著這間狹小的屋子,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清雅的花香。第四日清晨,阿螢正摸索著往灶膛添柴,
一個極其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多謝姑娘。
”聲音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積蓄力量,“姑娘救命之恩,顏昔……沒齒難忘?!卑⑽炥D(zhuǎn)過身,
朝著聲音的方向,臉上露出一點溫和的笑意:“能說話就好。我叫阿螢,螢火的螢。
”“阿螢姑娘……這是……看不見么?” 還未等阿螢回答,她忙改口,“對不住,
我沒有別的意思?!薄盁o事,我本就看不見,” 阿螢頓了頓,“你背上的傷…很重,
還得養(yǎng)些日子?!薄澳侵缓脛跓┕媚锪恕!鳖佄舾屑さ卣f道,掛上了親和的笑容。
顏昔便在阿螢的小院里住了下來。她恢復(fù)得很快,快得讓阿螢有時都覺得驚訝。
當(dāng)顏昔第一次能穩(wěn)穩(wěn)地扶著墻壁走動時,她便摸索到阿螢身邊?!鞍⑽灻妹茫襾?。
”她接過阿螢手中搗藥的木杵,那動作竟意外地熟練,力度均勻,
石臼里藥草碎裂的聲音變得格外悅耳,“你歇歇?!鳖佄舻穆曇羟鍧櫲缰橛瘢?/p>
說起話來總是不疾不徐,帶著一種阿螢從未感受過的從容與優(yōu)雅。
她甚至開始主動照料阿螢的生活。清晨,她為阿螢打來潔凈的井水,絞濕布巾,
細(xì)致地為她擦臉。當(dāng)木梳齒輕輕滑過阿螢干枯的發(fā)絲時,阿螢有些僵硬。
阿螢自小由爺爺教養(yǎng),沒有太多女兒家的愛美之心,再加上看不見,
便一直不在意裝扮和保養(yǎng),只保持潔凈即可。顏昔為她梳頭讓她恍惚想起了小時候,
爺爺會讓她坐在矮凳上,一只大手輕柔地用木梳幫她仔細(xì)梳著頭發(fā),邊梳邊笑,
“我家小阿螢的頭發(fā)跟貓似的,細(xì)細(xì)軟軟”。淚不自覺在眼眶打轉(zhuǎn),阿螢顫抖著便要轉(zhuǎn)身。
“別動,”顏昔的聲音帶著笑意,近在耳畔,“你這頭發(fā)呀,像院墻邊那叢亂草,都打了結(jié)。
我來替你梳順?!蹦悄臼嵋幌?、一下,溫柔地穿過發(fā)絲,力道恰到好處,
梳齒刮過頭皮的觸感帶來一種奇異的酥麻和放松。阿螢緊繃的脊背慢慢松弛下來。
顏昔的手指靈巧地替她綰起一個簡單的發(fā)髻,用一根削得光滑的木簪固定住?!昂昧?。
”顏昔退開一步,似乎在端詳,“這樣精神多了。”阿螢有些不知所措地扯出一個笑容,
連道謝都忘了說。兩人不自覺更親近了些,接下來的日子里,
顏昔更是好似成為了阿螢的眼睛。當(dāng)阿螢需要去院子角落取晾曬的草藥時,
她便輕輕挽起她的胳膊:“往這邊,兩步,對,就是這里。
”她描述著院墻根新長出的一簇野菊,花瓣細(xì)長,
著瓦藍(lán)天空上飄過像棉絮一樣的云;描述著巷口那棵老槐樹葉子是如何在秋風(fēng)里嘩啦啦地響,
像在唱一支古老的歌謠。阿螢一個人過了四五年,早已習(xí)慣了沉默,
往往是聽顏昔一個人述說,但阿螢?zāi)樕系男θ莶恢挥X越來越多。她枯寂黑暗的世界,
仿佛重新被點亮了模糊而溫暖的輪廓。顏昔跟著她慢慢開始學(xué)著辨認(rèn)那些氣味濃烈的藥材。
“這個味道沖鼻的,是薄荷?”顏昔拿起一片葉子嗅了嗅?!皩?,”阿螢笑了,“清涼解表。
旁邊那堆氣味溫和些的,是艾草,溫經(jīng)止血?!鳖佄魧W(xué)得很用心,
很快就能準(zhǔn)確地幫阿螢分揀藥材,甚至能守著小火爐,看著藥罐里咕嘟冒泡的湯藥,
適時提醒阿螢火候?!鞍⑽灒鳖佄舻穆曇舫T诎舅幍碾硽锜釟庵许懫?,
帶著一種真摯的暖意,“若非遇見你,我早已是亂葬崗上的一縷孤魂。我雖出身富足,
但父母早已故去,伯父把我打發(fā)到這泰安城也是想讓我自生自滅,
我亦不曾體會多少關(guān)心和愛護,和你相處這段時日,是我最開心也是最想珍惜的時光。
讓我留下來,做你的眼睛,可好?”她的手輕輕覆在阿螢的手背上,傳遞著溫?zé)岬某兄Z。
那溫?zé)岱路痦樦⑽灥钠つw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處。長久以來的孤獨像堅冰,
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融化了一角。阿螢反手輕輕握住顏昔的手,
指尖感受到對方手背上細(xì)膩的肌膚紋理,她點了點頭,
喉嚨里發(fā)出一個含糊卻清晰的音節(jié):“嗯?!比兆釉陬佄魷匮约?xì)語的描繪中滑過,
這日顏昔整理臥房,翻到了墻角矮柜底層那上了三道鎖的烏木小匣子,捧出來細(xì)細(xì)看道,
“這有三道鎖的小匣子好生特別”“那里頭,”阿螢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
“是我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心血。”阿螢寶貝的將那木匣子接過來,仔細(xì)描摹著上面的紋路。
顏昔帶著一絲笑意道,“阿螢祖上傳下來的,
那必然是什么很珍貴的藥方子之類的吧”阿螢頓了頓,“是啊”顏昔伸手重新接過,
“你眼睛不方便,還是我來吧?!卑⑽炐χ鴳?yīng)了聲,“好“,她聽到顏昔將木匣子放好,
繼續(xù)說道, “爺爺曾說,這方子救過無數(shù)人的命,也……招來過災(zāi)禍?!彼D了頓,
聲音低下去,想起爺爺在時曾摸著自己的眼睛,無比鄭重地把鑰匙掛在自己脖子上,
說‘方子比命重’?!斑@方子,是給有緣人的活路,
也是……有心人的……”阿螢的手無意識地?fù)崦厍埃?/p>
里衣里被埋住的那枚小小的、冰涼的黃銅鑰匙隱隱約約在外衣上呈現(xiàn)了輪廓。
顏昔安靜地聽著,窗外射進(jìn)來的陽光掩住了她沉靜的眸色,看不出絲毫漣漪。“阿螢妹妹,
”她輕輕開口,聲音像羽毛拂過,“這亂世不定,你有這方子,必然能造福百姓的。
”她的手再次溫柔地覆蓋在阿螢的手上,接著手指不經(jīng)意地掠過阿螢的胸前,
確認(rèn)到那一點類似鑰匙的堅硬觸感,最后扶著阿螢的肩膀轉(zhuǎn)身出去。不知何時起,
顏昔身上那股清雅的、若有若無的花香,似乎變得濃了些,也更加恒定。
阿螢除了眼睛外其他感官都無比靈敏,有時在替顏昔換藥時,能清晰地聞到那香氣,
絲絲縷縷,纏繞不去。顏昔的背傷,在阿螢精心調(diào)制的藥膏下,愈合得極好。指尖撫過,
那些曾猙獰翻卷的皮肉已平復(fù),只留下縱橫交錯的凸起疤痕,如丑陋的蜈蚣。阿螢每次觸碰,
心中都泛起柔軟的憐憫,上藥的動作便愈發(fā)輕柔。夏末的天仍是悶熱,這天傍晚,
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悶雷在云層深處滾動,醞釀著一場蓄勢已久的暴雨。
阿螢坐在窗邊的小凳上,指尖捻著一撮干燥的艾絨,心神卻有些莫名的不寧。
那存放祖?zhèn)鞣阶拥臑跄拘∠蛔?,似乎總在意識深處輕輕叩擊?!拔艚憬悖俊卑⑽瀱玖艘宦?,
無人應(yīng)答。灶間也沒有熟悉的、藥罐咕嘟的聲響。一種微妙的空洞感攫住了她。
她扶著墻壁站起身,憑著記憶,慢慢走向墻角那個半舊的矮柜。矮柜里,
便是那個她視若性命的烏木匣子。指尖終于觸到了匣子冰涼的棱角。
她摸索著匣子上那三道熟悉的黃銅小鎖。鎖,都好好地扣著。阿螢的心稍稍回落,
吐出一口氣。她習(xí)慣性地掏出貼身掛著的黃銅鑰匙,插進(jìn)第一道鎖孔。
銅鎖彈開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匣蓋被掀開了。
里面是厚厚一疊桑皮紙。阿螢的指尖習(xí)慣性地探向最上面那一張,
那張承載著“鬼面瘡”秘方的紙。她的手指在紙上輕輕撫過。觸感不對。
那紙張不再是熟悉的、帶著細(xì)微植物紋理的粗糙感,
而是一種異常的、幾乎感覺不到紋路的平滑。阿螢的心猛地一跳。
她加重力道在那片平滑的區(qū)域反復(fù)摩挲,來回確認(rèn)。沒有!
本該深深浸透墨跡、留下獨特凹凸感的字跡,消失了!指尖下只有一片空蕩蕩的平坦。
她不死心,手指顫抖著往下摸索,急切地去翻檢匣子里其他的紙張。一張,
兩張……觸感都是那樣陌生而光滑!這些紙……根本不是她祖?zhèn)鞯纳Fに幑{!
它們輕薄、嶄新,散發(fā)著一種生疏的、不屬于這里的紙墨氣味。轟??!
一聲炸雷猛然在屋頂爆開,震得窗欞嗡嗡作響。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
急促而狂暴,瞬間將小院淹沒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欲聾的喧囂里。阿螢僵立在原地,
手指不自覺攥緊了匣子里那冰涼的、陌生的紙張。雨水敲打瓦片的聲音像無數(shù)冰冷的鼓槌,
狠狠敲在她的心上。她猛地轉(zhuǎn)身,踉蹌著撲向門口,一把拉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狂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水立刻劈頭蓋臉地打來,瞬間浸透了她的單衣。但她渾然不覺。
她只是“望”向院門的方向。雨幕如織,一片混沌。然而,就在那扇破敗的院門外,
在那片迷蒙的水簾之后,靜靜地立著一個撐傘的身影。
傘面是鮮亮的、阿螢無法看見的某種顏色,傘下,顏昔穿著一身嶄新的、剪裁合體的華服。
雨水順著傘沿流下,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晶瑩的水簾屏障,
將她與這陋巷、這小院、這傾盆大雨隔離開來。即使隔著滂沱的雨聲,
阿螢也清晰地聽到了那一聲輕笑。短促,清晰,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輕松和毫不掩飾的嘲弄,穿透嘩嘩的雨聲,
刀子一樣扎進(jìn)阿螢的耳朵里?!昂恰薄鞍⑽灻妹?,”顏昔的聲音響了起來,
依舊是那把清潤悅耳的嗓子,語調(diào)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柔,卻比這秋雨更冷徹骨髓,
“這么大的雨,站在門口做什么?仔細(xì)著涼?!薄八?,這段時日的陪伴,都是虛情假意,
從頭到尾只是為了方子?”阿螢不想問那些沒有意義的借口,只想為自己的真心找一個答案。
“不然,要為什么呢,為你一個瞎眼孤女嗎,我想我還是要為我自己。
”她已找人確認(rèn)那方子為真,不想再裝下去了,那溫柔的假面倏然褪去,
只剩下一片赤裸裸的冰冷與鄙夷,“那幾張破紙,你這瞎子留著,也是糟蹋?!薄跋棺樱?/p>
配不上那樣的方子。”最后幾個字,她說得異常清晰,字字如冰錐。
瞎子……配不上……這幾個字在她空茫的黑暗世界里反復(fù)撞擊、回響,撞得她頭暈?zāi)垦#?/p>
五臟六腑都跟著翻攪起來。那曾經(jīng)溫婉如珠玉的聲音,此刻聽來,每一個音節(jié)都淬著劇毒。
“我曾真心把你當(dāng)姐妹的,你想要那方子,也不外乎是要救人,大可以直接同我說,
我未必不肯給你?!卑⑽灥氖澜绶呛诩窗祝焕斫庹嫘臑楹螕Q來的是假意。
“你給的方子是你的,而這方子,一定要是我的!”阿螢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心思已不是單純的要救人了。“既然你已經(jīng)拿到了方子,
還回來是要如何……殺我么”阿螢慘然一笑?!胺判模彝悴灰粯?,
不會讓自己這雙手染上那骯臟的血污。”顏昔抬起一只手細(xì)細(xì)端詳,那纖纖細(xì)指,瑩白如玉,
“好在沒有因之前那些粗活傷了,”她滿意地一笑,說完便轉(zhuǎn)身要走。
一股無法言喻的沖動驅(qū)使著阿螢。她猛地向前沖了一步,完全不顧腳下泥濘濕滑,伸出手,
直直地朝著那傘下身影的方向抓去。她只想抓住這場荒謬噩夢的源頭!
手指猝不及防地觸到了一片布料。冰涼,滑膩,帶著雨水浸潤后的沉重感。然而,
在這濕冷之下,
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另一種更鮮明的觸感——一種極其細(xì)微、卻無比堅韌的凸起紋理,
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是金線!上好的、捻得極細(xì)的金線,在昂貴的綢緞上繡出的繁復(fù)紋樣。
那冰冷堅硬的觸感,與她指尖殘留的記憶碎片驟然重合!是了!就是這種觸感!無數(shù)次,
在顏昔背上那些所謂“猙獰鞭痕”的邊緣,在她佯裝疼痛難忍、微微蜷縮時,
阿螢的指腹曾不止一次地、無意中擦過類似的紋理。只是那時,
那觸感被覆蓋在厚厚的藥膏和紗布之下,又混雜在真實的肌膚觸感中,
被憐憫和信任蒙蔽的她,竟從未深想!
……偽裝成鞭痕邊緣的金線刺繡……原來那些讓她心痛不已、耗費心血日夜敷藥的“傷痕”,
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戲服!
“居然用金線偽造那些傷口……真是難為你了……”阿螢痛恨自己的眼盲,
也恨辜負(fù)自己真心的那個人。顏昔明白阿螢知道自己當(dāng)初的手法了,“多虧了你瞎啊,
別白費力氣了,若弄臟我這衣裙,可別怪我把你那熬藥的手,給剁了!”顏昔撐著傘,
最后看了一眼泥濘中那個失魂落魄的瞎眼身影,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她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身,鮮亮的傘面如同一朵移動的毒菌,漸漸隱沒在厚重的雨幕和深巷的陰影里。
她并未走遠(yuǎn),撐著傘,站在巷口更深沉的陰影里,
雨水敲打傘面的聲音掩蓋了她略微急促的呼吸。阿螢的存在,就像一根刺,
扎在她剛剛鋪就的錦繡前程上。一個知道她底細(xì)、手握真方的瞎子,活著就是隱患。
“處理干凈?!彼龑χ幱袄镆粋€模糊的身影低語,聲音比這秋雨更冷,“做得像流民劫財,
別留下任何痕跡。”一枚沉甸甸的銀錠滑入那人手中。雨,還在瘋狂地下著。
小院的門在風(fēng)雨中吱呀作響,像垂死的嘆息。阿螢沒有哭喊,沒有咒罵,
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任由寒意浸透骨髓。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但嗅覺和聽覺卻因此異常敏銳。她聞到了空氣中不屬于此地的、陌生的汗臭和戾氣,
聽到了院墻外刻意壓低的、不懷好意的交談碎片。
“…瞎眼的…獨居…有點值錢藥材…半夜……動手”她的心驟然縮緊。顏昔!
她果然要殺人滅口!恐懼如冰水澆頭,但隨即被一股更強的求生意志壓下。不能坐以待斃!
她快速思索。報官?無憑無據(jù),誰會信一個瞎女的話?即便現(xiàn)在沖到官兵面前舉告,
抓不到那些人也只會不了了之,說不定還要背上一個誣告。對抗?
她更是手無縛雞之力……唯一的生路,只能自救!顏昔既找人來殺她,那她“死”了,
應(yīng)該便能歇了顏昔的心思了。阿螢去翻出了針灸盒,手指掠過那一根根細(xì)針,
又不禁想起爺爺從前的教誨難掩感傷,爺爺曾說,這針是用來救命的,
沒想到有一天會用來殺死自己。只難過了一瞬,她接著迅速翻找藥材配制,
繼續(xù)為即將到來的“死亡”做準(zhǔn)備……臨近半夜,阿螢倚著院墻仔細(xì)聽著院外的動靜,
感受到那伙人蠢蠢欲動后,點燃了房內(nèi)的藥包,并緊閉房門,
隨即手握用針極其謹(jǐn)慎地刺入自己的命門,爺爺曾說,此法能暫時封閉身體經(jīng)脈和氣息,
宛如已死之人,而不同的下針手法則導(dǎo)致維持的時間不同,若下針較輕,自身雖不能動彈,
但還能聽到外面的情況。等四個“流民”沖進(jìn)門時,只看見躺在地上外表生機全無的阿螢。
領(lǐng)頭人迅速前去翻看了下阿螢的身體,感知了下鼻息和脈搏,發(fā)現(xiàn)毫無波動,“媽的,
這人怎么已經(jīng)死了!”“老大,反正那位小姐也只是要咱們殺了她,她死了這不是正好么,
還省得咱動手了。”一個小弟湊上去說道。那帶頭的點點頭,“說的也是。
那兄弟們就趕緊找找屋子里有沒有什么值錢的帶走!”“是!老大!
”四個人前后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頓時被房內(nèi)燃的正濃的藥氣熏到,
老大感覺到不對率先想往門外跑,卻已然是搖搖晃晃,
嘴里還說著“這小娘皮子死了還拉咱們做墊背的……”幾人陸續(xù)一個接一個的倒地不起。
阿螢感受到院內(nèi)幾人倒地后再無聲響,聽著門外似乎也沒有其他看哨的人,暗自松了口氣,
等到自身的經(jīng)脈恢復(fù)后,她爬起來摸索到幾人身邊,
用針將他們又結(jié)結(jié)實實扎了一遍以保萬全。那藥不過是迷藥,她不殺人,但也不會放過他們。
此刻她站在院內(nèi)思考,顏昔若等不到消息必定還會派人來,但現(xiàn)在有人落網(wǎng),
算是有了個把柄,她還得把事情鬧大。她猛地推開院門,
故意用驚慌失措的聲音高喊:“有賊啊!搶東西了!救命!”她摸索著抓起墻角的藥鋤,
跌跌撞撞地朝著記憶中太守府衛(wèi)兵偶爾巡邏會經(jīng)過的主街方向沖去。衛(wèi)兵們正例行巡邏,
聽到涉及流民搶劫的事,登時跑了過來問明情況。阿螢一邊給他們引路,
一邊言辭清楚地將事情按照搶劫未遂的情況敘述了一遍,隱去了懷疑是顏昔的指使,
畢竟毫無證據(jù),顏昔出身富貴,萬一橫生枝節(jié)招來災(zāi)禍就得不償失了,不如讓衛(wèi)兵們自己查。
等看到院內(nèi)倒地的幾人后,頭領(lǐng)毫不猶豫,厲聲下令,“拿下!”兵士們立刻動手,
那幾個假流民像死豬一樣直接被捆了起來帶走。那頭領(lǐng)看著簡陋的小院,單薄柔弱的盲女,
再看那四個彪形大漢,不由得佩服起這位女子的膽識和心計?!鞍⑽灩媚铮杏掠兄\,
韓某佩服?!薄绊n大人謬贊了,我本是醫(yī)女,懂一些粗淺藥理,
只不過用了些草藥迷暈他們而已?!卑⑽灧鲋庝z微微福身。
韓大人觀察到院內(nèi)有很多不常見的藥材,剛才屋內(nèi)的藥味也不像尋常迷香,
暗想這姑娘恐怕不似她說的只通粗淺藥理,心下一動,“姑娘眼盲又獨自一人,
外面流民四處作亂,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在下是太守府參將韓齊,姑娘若再有難處,
可到太守府尋我,我定盡力相幫?!卑⑽灈]想到他會說這句話,愣了一瞬,
“多謝韓大人”等衛(wèi)兵們走后,阿螢強撐著回到屋內(nèi)坐下,身體開始因恐懼和后怕微微顫抖,
但心底,卻閃過一絲冰冷的決然——她既然沒死,這一切就沒有結(jié)束。爺爺,
是我辜負(fù)了您的托付,我一定會把方子重新拿回來的。阿螢摸著脖子上那把黃銅鑰匙,
空洞的眼睛里異常堅定。顏昔的離去,帶走了虛假的溫暖,
也帶走了阿螢最后一絲對外界的依賴。她變得更加沉默,
雖然依舊在鄉(xiāng)鄰上門看病時溫言細(xì)語,但每一次的搗藥和下針中,神色更添幾分凜冽。
阿螢無時無刻不恨自己的無知,一直以來對一切不好奇已成了習(xí)慣,當(dāng)初怕顏昔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