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陽把市一中烤得發(fā)蔫,米白色瓷磚墻泛著晃眼的光。
我抱著半人高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往三樓挪,后背的校服早被汗浸成深色,黏在皮膚上像塊濕抹布,
癢得人想伸手抓。練習(xí)冊邊角硌著小臂,印出三道紅痕,
最上面那本封面卷了角——是早讀課幫老師抱作業(yè)時,被走廊里瘋跑的男生撞的?!疤K曉!
等我!”身后的氣喘聲裹著熱氣追上來,我停步回頭,林薇薇背著粉色書包,
攥著半罐冰汽水跑過來。汽水罐凝著水珠,滴在她的白球鞋上,暈開一小片灰痕。
她把罐子往我手里塞,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瞬間壓下幾分燥熱:“剛從超市買的,
快含一口,你臉都紅透了?!蔽覄傄乐x,腳下突然被臺階絆了個趔趄。驚呼卡在喉嚨里,
懷里的練習(xí)冊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翻開著,
一張印著橙色籃球的信紙滑出來,飄到我鞋邊?!疤K曉!”林薇薇的尖叫還沒落地,
我的肩膀就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淡淡的洗衣液香混著青草與汗水的味道,
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我慌忙站穩(wěn),抬頭撞進雙漆黑的眼睛里——是沈倦。
他穿市一中的藍白校服,拉鏈拉到胸口,露出里面黑色T恤。額前碎發(fā)被汗打濕,
貼在光潔的額頭上,鼻梁高挺,唇線清晰。此刻他垂著眼看我,眉梢微挑,
指尖捏著那張籃球信紙,指節(jié)泛著淺白?!斑@是你的?”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低,
像冰鎮(zhèn)汽水滑過喉嚨,清冽里帶著點癢。我順著他的目光掃到信紙末尾,
“致沈倦”三個字扎得我眼睛發(fā)疼。藍色字跡娟秀,卻藏著點倔強的力道,
跟我的字完全不同。心猛地沉下去,手控制不住地抖:“不是我的!我剛撿的!真的!
”沈倦盯著我看了兩秒,眼神里有探究,還有點我讀不懂的軟。
他松開攥著我手腕的手——剛才我撞上去時,他下意識拉了我一把,指尖的溫度比我的高,
燙得我像被火燎過——然后彎腰撿書。修長的手指拂過練習(xí)冊封皮,把卷角輕輕捋平。
當他的指尖碰到我那本寫著“蘇曉”的練習(xí)冊時,我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耳尖的熱意瞬間漫到臉頰。他是市一中的風(fēng)云人物啊。籃球社主力前鋒,
開學(xué)典禮上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時,陽光落在他身上,連校服都像鍍了層金。全校女生提起他,
都會壓低聲音說“沈倦好帥”,我怎么敢跟他扯上關(guān)系?
更何況是一封寫給她的、還被我“撿到”的信紙。“沈倦,你別誤會!
”林薇薇突然把我往身后護,像只炸毛的小母雞,“蘇曉剛轉(zhuǎn)來兩周,
連你是誰都未必……”“哦?”沈倦把撿好的練習(xí)冊遞過來,目光落在我胸前的校牌上,
嘴角勾出淺淡的笑,“高一(3)班,蘇曉。巧了,我也是(3)班的。
”我腦子“嗡”的一聲,練習(xí)冊差點又掉下去。
原來班主任上周說的“重點幫扶新同學(xué)”的學(xué)霸,不是戴厚眼鏡的書呆子,是沈倦?
“謝、謝謝?!蔽医舆^練習(xí)冊,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又慌忙縮回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沈倦沒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教室走。他的背影挺拔,校服褲腳剛好落在腳踝,
走路時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從容。我盯著那道背影,直到林薇薇戳我胳膊,
才驚覺自己的指尖還留著他的溫度?!鞍l(fā)什么呆呢?”她擠了擠眼睛,八卦得不行,
“沈倦居然跟我們同班!而且他看你的眼神,絕對不一樣!”“別亂說!
”我把臉埋進練習(xí)冊,心跳得快沖出胸腔。其實我沒告訴她,我早就認識沈倦了。
初中時他在隔壁學(xué)校的籃球比賽拿MVP,我坐在觀眾席第一排。那天他穿紅色球服,
號碼11,最后一個三分球投進時,全場歡呼,他舉著獎杯笑,陽光落在他臉上,
亮得我不敢直視?;氐浇淌視r,上課鈴還沒響。吵吵嚷嚷的教室里,有人在打鬧,
有人在聊昨晚的電視劇。我抱著練習(xí)冊往靠窗的第三排走——旁邊是空位,聽說沒人敢坐,
因為那是沈倦的位置。剛把練習(xí)冊放好,林薇薇就拽著我的手腕,把我拉到走廊盡頭。
夕陽透過窗戶斜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墻上貼著上學(xué)期的黑板報,
卡通數(shù)學(xué)公式的邊角卷了,旁邊班級的背書聲混著香樟樹的沙沙聲,倒顯出幾分安靜。
“你真沒寫那封信?”林薇薇盯著我的眼睛,睫毛忽閃著,像小扇子。她平時總笑著,
這會兒皺著眉,滿是擔憂?!拔疫B沈倦的微信都沒有!”我急得眼淚快出來,
從書包里翻出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你看我的字,圓圓的,跟那封信上的完全不一樣。
”林薇薇接過筆記本,比對了半天,才猶豫著說:“其實……上周三放學(xué),
我看到有人往樹洞信箱塞信,也是這種籃球圖案的紙?!薄皹涠葱畔洌俊蔽毅读?。
那是上屆學(xué)長學(xué)姐做的棕色小木屋,在學(xué)校后門的香樟樹下,大家有不敢說的話,
都會寫成信塞進去,偶爾還有人回信?!皩Γ绷洲鞭钡穆曇魤旱酶?,“我路過時,
看到個穿校服的女生塞信,沒看清臉,只記得信紙是籃球的。第二天就有人說,
信箱里少了封給沈倦的信?!薄吧俚男拧瓡粫褪俏覔斓倪@張?
”我手里的汽水罐“哐當”撞了下欄桿,冰涼的水珠濺在手上。尖銳的上課鈴?fù)蝗粍澠瓢察o,
我和林薇薇對視一眼,往教室跑。路過后門時,我瞥見沈倦靠在墻上,一只手插在褲兜,
另一只手拿著手機。屏幕亮著,是樹洞信箱的照片——棕色小木屋圍著幾棵香樟,
跟我早上路過時看到的一模一樣。他好像察覺到我的目光,抬頭看過來。我慌忙移開視線,
拉著林薇薇沖進教室。剛坐下,沈倦就從后門走進來,徑直坐到我旁邊的空位。
他坐下時帶起一陣風(fēng),把我桌上的筆記本吹得翻了一頁,露出我偷偷畫的小太陽。
這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老師抱著教案進來,清了清嗓子:“沈倦,上來講下這道函數(shù)題。
”全班的目光都聚過去。沈倦站起身,接過粉筆走向講臺。陽光落在他身上,
把影子拉得很長,連握粉筆的姿勢都好看——手指修長,指尖捏著粉筆一端,力度剛好。
他講題的語速不快,每一步都拆得清楚,偶爾停下來問:“這里懂了嗎?”看到有人搖頭,
就換種方式講,直到所有人點頭。我盯著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那封信上的話:“每次看你打籃球,都覺得時間過得好慢?!毙奶珠_始亂。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沈倦了。開學(xué)第一天我迷路,是他指了教務(wù)處的方向;上周數(shù)學(xué)小測,
我卡在一道題上快哭,他從旁邊遞來紙條,寫著解題思路;昨天在食堂灑了湯,
是他遞來紙巾,說“別慌,去洗手間擦擦”。這些小事他或許早忘了,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連他當時的語氣都沒忘。下課鈴剛響,籃球社的人就堵在門口:“沈哥,快點,
訓(xùn)練要遲到了!”沈倦笑著點頭,拿起桌上的籃球,跟他們一起走了。
他的籃球上貼著個小貼紙,是橙色的貓爪,跟我書包上的掛件有點像。我趴在桌上,
翻來覆去看那半張信紙。紙質(zhì)很薄,籃球圖案的橙色有點褪,突然發(fā)現(xiàn)紙邊有個小小的缺口,
邊緣毛躁,像被什么咬過。這時同桌陳宇戳我胳膊。他戴厚眼鏡,袖口卷到小臂,
臉上沾了點鉛筆灰:“蘇曉,你見過沈倦的筆記本嗎?”“沒有啊,怎么了?
”“他筆記本邊緣也有這種缺口,”陳宇指了指我手里的信紙,聲音壓得低,
“上次借他筆記,他說他家貓咬的,叫年糕,是只橘貓,特別愛咬紙。”我猛地坐直,
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周圍同學(xué)看過來,我趕緊壓低聲音:“真的?你沒看錯?
”“真的啊,”陳宇被我嚇了一跳,推了推眼鏡,“我還跟他開玩笑,
說年糕是不是跟紙有仇。怎么,你這信紙……”“沒什么!”我慌忙把信紙塞進課本,
心跳得飛快。沈倦的貓咬過這張信紙?那這封信跟他有關(guān)系?接下來幾天,
我總覺得沈倦在看我。早讀課我讀英語,眼角余光總能瞥見他的視線。我越讀越慌,
最后把“interesting”讀成了“intersting”。林薇薇戳我胳膊,
小聲提醒,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早紅透了。課間操我們班站在操場東邊,沈倦是領(lǐng)操員,
站在最前面。他做動作很標準,手臂抬得筆直,轉(zhuǎn)身時干凈利落。每次轉(zhuǎn)身,
他的目光都會掃過我們班的隊伍,在我身上停兩秒,再移開。“你看,他又看你了!
”林薇薇湊到我耳邊,“會不會是以為你寫了情書,對你有意思啊?”“別亂說!
”我把臉埋進胳膊,卻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瞄——沈倦剛好轉(zhuǎn)身,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我趕緊低頭,耳朵燙得能煎雞蛋。體育課自由活動,我和林薇薇坐在看臺上看籃球社訓(xùn)練。
塑膠跑道被太陽曬得發(fā)軟,空氣里飄著青草和汗水的味道。男生們穿藍色球服,
在球場上跑著傳球,沈倦投籃的動作最好看:助跑、起跳、抬手、投球,籃球劃道弧線,
精準落進籃筐。每次進球,他都會往看臺上掃一眼,視線在我身上停兩秒,再跟隊友擊掌。
“他剛才投三分時,對著你笑了!”林薇薇戳我,“你就承認吧,你也喜歡他對不對?
”我沒反駁,心里卻甜絲絲的。剛要抬頭,手機突然震了一下。陌生號碼,
138****5678,短信只有一行:“想知道情書是誰寫的嗎?今晚七點,
樹洞信箱旁等?!蔽叶⒅聊唬讣膺冒l(fā)白。是誰發(fā)的?惡作劇,還是真知道真相?
“怎么了?”林薇薇湊過來看,“誰給你發(fā)短信了?”我把手機遞她,
聲音發(fā)顫:“你會跟我開玩笑嗎?發(fā)這種短信?”林薇薇搖頭,一臉茫然:“我沒發(fā)過,
這號碼我也不認識。會不會是寫情書的人?”我更亂了。如果是寫情書的人,
為什么要告訴我?如果是惡作劇,又圖什么?晚上放學(xué),我猶豫了很久,
還是決定去樹洞信箱。媽媽打電話問我怎么還不回,我借口跟同學(xué)復(fù)習(xí),掛了電話。
香樟樹下很安靜,路燈的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風(fēng)一吹,樹葉沙沙響,
像有人在耳邊說話。我看了看表,六點五十五分,手心全是汗,書包里的水杯撞得叮當響。
七點整,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我緊張地抬頭,看到個穿黑色連帽衫的人,帽子壓得低,
遮住大半張臉。她手里攥著牛皮紙信封,走到我面前,把信封塞給我,轉(zhuǎn)身就跑。“等等!
你是誰?”我追上去,卻只看到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我拿著信封,手控制不住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