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無邊苦海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掙扎上岸,都被更洶涌的痛楚浪潮狠狠拍回。
破碎的畫面如鋒利冰棱,反復刺穿我的神魂——
鳳冠霞帔,紅燭泣淚。他執(zhí)起我的手,將溫潤玉簪插入發(fā)間,誓言錚錚:“以此簪為誓,我慕夜宸此生,絕不負你。”
劍光森寒,穿透胸膛。他眼底再無星光,只剩冰封萬里的絕望:“為你,逆天而行?你不配?!?/p>
枯木之下,素衣女子淚落化光,無聲警告:“記住...地下...”
“呃...”我呻吟著,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入目仍是清寒宮冰冷的穹頂,寒氣絲絲縷縷滲入骨髓。心口的灼痛稍緩,卻依舊殘留著被撕裂過的余悸。身體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強拼湊起來,無處不叫囂著劇痛。
指尖下意識地收緊,卻攥了個空。
那支斷簪呢?
我猛地坐起身,劇烈的眩暈襲來,幾乎讓我再次倒下。環(huán)顧四周,空蕩的宮殿里只有我一人,仿佛昨夜的一切——深夜探訪的神秘女子,枯木下的斷簪,仙君驟變的臉色,還有那聲破碎的“瀾兒”——都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夢。
可唇齒間殘留的血腥氣,心口愈發(fā)清晰的咒印灼痕,還有...靈魂深處那被強行喚醒的、名為“瀾夕”的認知,都在冰冷地宣告著真實。
我是瀾夕。
慕夜宸曾經(jīng)的妻。
為何會變成這樣?千年光陰,發(fā)生了什么?我為何成了凡人?他又為何視我如陌路,甚至...如仇敵?
“姑娘醒了?”清冷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青鸞端著白玉托盤步入,上面放著一碗清粥并幾樣簡單仙果。她目光掃過我蒼白如紙的臉和衣襟上干涸的血跡,眼神依舊平靜無波,仿佛早已司空見慣。
“仙君吩咐,請姑娘用些清粥,穩(wěn)固神魂?!彼龑⑼斜P放在榻邊小幾上,語氣公式化。
“青鸞,”我抬眼看她,聲音沙啞得厲害,“那株鳳凰木下,曾經(jīng)埋過東西,對不對?”
她擺放餐具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
“清寒宮荒廢已久,奴婢不知姑娘在說什么?!?/p>
“一支玉簪?!蔽叶⒅难劬?,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一支斷裂的玉簪。你知道的,對不對?”
青鸞垂下眼簾:“姑娘傷勢未愈,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為好。仙君若知姑娘心神不寧,恐會...”
“他會如何?”我打斷她,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倔強的挑釁,“再讓我承受一次噬心之痛?還是干脆殺了我?”
青鸞終于抬眼看我,那目光里竟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東西:“姑娘,無知有時是一種福分。有些事,忘了比記著好?!?/p>
“忘了?”我低笑出聲,笑聲凄楚,“然后呢?繼續(xù)做他糊里糊涂的劫奴,替他承受天劫反噬,直到魂飛魄散?”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自己都在顫抖:“告訴我!千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和他...我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曾與他相愛相親?是不是真的被他親手所殺?
后面的話哽在喉間,問不出口??謶峙c期待瘋狂撕扯著心臟。
青鸞的目光落在我緊握她的手上,那里,昨夜被仙君威壓震裂的虎口又滲出血絲,沾染了她的袖口。
她沉默了片刻,終于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奴婢身份低微,所知有限。只知千年前,仙君曾力排眾議,娶了一位凡人女子為妻,震動仙界。但不過百年,那女子便觸犯天條,仙君親自下令...誅仙臺上,魂飛魄散?!?/p>
她的話語平淡,卻像一把淬冰的利刃,精準地捅入我最深的恐懼之中。
誅仙臺...魂飛魄散...
腦海中的碎片瘋狂閃爍,那穿胸而過的冰冷劍鋒,那難以置信的絕望...
“那女子...叫什么?”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得像一縷幽魂。
青鸞緩緩抽回手,退后一步,垂下頭:“名諱已成禁忌,無人再敢提及。姑娘,粥快涼了,請用吧?!?/p>
她轉(zhuǎn)身欲走。
“是她嗎?”我忽然問。
青鸞腳步停住。
“昨夜那個白衣女子,那個殘魂...是不是她?”
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心口的咒印又開始隱隱發(fā)燙,預示著某種情緒正在遙遠的主宰者心中滋生。
青鸞沒有回頭,只是極輕極輕地說了一句:“殘念執(zhí)念,困于舊地,不入輪回,終有一日會散于天地間。姑娘又何必執(zhí)著?!?/p>
說完,她快步離去,殿門輕輕合攏。
我癱坐在榻上,渾身冰冷。
她默認了。
那殘魂,就是千年前死去的“瀾夕”。我的...前世。
而誅殺她的,正是她曾傾心相愛、托付終身的夫君——慕夜宸。
劇烈的惡心感翻涌而上,我撲到榻邊,干嘔不止,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原來那些溫柔的記憶不過是殘酷的鋪墊,最終的結(jié)局早已寫在誅仙臺的寒玉之上。
恨嗎?應該恨的??蔀楹涡目诔耸尚牡耐?,還有另一種更深邃、更絕望的悲哀在蔓延?為他,也為我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再次被猛地推開。
凜冽的仙氣伴隨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席卷而入。
慕夜宸站在門口,玄衣玉冠,面容冷峻,仿佛昨夜那個失態(tài)失控的他只是我的另一場幻覺。他目光掃過榻邊絲毫未動的清粥,最后落在我淚痕交錯、蒼白如鬼的臉上,劍眉微蹙。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本君作對了?”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上,“不吃不喝,是想求死,還是想用這種方式抗議?”
我抬起頭,第一次毫無畏懼地直視他那雙深邃若寒淵的眼眸,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屬于“慕夜宸”的痕跡,屬于“瀾夕”的夫君的痕跡。
可沒有。只有冰冷的仙界至尊,看著他的劫奴。
心底最后一點微弱的希冀也徹底熄滅,化為灰燼。
“仙君希望我如何?”我聽見自己異常平靜的聲音,“感恩戴德地享用您賜予的餐食,然后養(yǎng)好精神,繼續(xù)承受下一輪的天劫反噬?”
他眸光一沉,倏忽逼近榻前,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頭:“牙尖嘴利??磥硎尚闹涞目囝^還沒吃夠?!?/p>
心口的印記應聲開始灼燒,熟悉的劇痛開始蔓延。
我疼得渾身一顫,卻咬緊牙關(guān)不肯示弱,反而扯出一個扭曲的笑:“仙君除了用疼痛折磨我,還會什么?就像千年前,除了用誅仙臺對付她,你還會什么?”
“她”字出口的瞬間,整個清寒宮的空氣驟然凍結(jié)!
慕夜宸瞳孔急劇收縮,捏著我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眼底風暴驟起,金色的天道印記瘋狂流轉(zhuǎn),駭人的威壓幾乎將我碾碎!
“誰告訴你的?!”他的聲音低沉危險到了極致,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青鸞?還是那縷該死的殘魂?!”
恐怖的仙力自我下巴灌入,蠻橫地沖撞著我的經(jīng)脈,搜索著我的記憶!
“呃啊——”我痛得幾乎暈厥,感覺神魂都要被撕開。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立刻死在他盛怒之下時,那粗暴的力量卻突然停滯了一瞬。
在他的仙力觸及我神魂最深處、那被玉簪喚醒的古老記憶時,像是觸碰到了某種禁忌的壁壘,竟猛地被彈回!
慕夜宸悶哼一聲,松開手,后退半步,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
仿佛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力量會在我這里受挫。
趁著這間隙,我癱軟在榻上,大口喘息,忍著渾身撕裂般的痛楚,嘶聲道:“怎么?仙君做得,別人卻說不得?你親手殺了她...不是嗎?”
他猛地抬頭,眼底風暴更甚,卻詭異地沒有立刻發(fā)作。只是那眼神復雜得讓我看不懂,有震怒,有殺意,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一閃而逝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
“殺她?”他緩緩重復,聲音冷得掉冰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負了她!我知道你殺了她!”積累的委屈、恐懼、絕望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坐起身,指著窗外誅仙臺的方向,眼淚瘋涌而出,“就在那里!是不是?你親手做的!慕夜宸,你說過的生生世世絕不負她,原來就是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嗎?!”
最后幾個字,我?guī)缀跏瞧愫俺觥?/p>
整個宮殿死寂無聲。
慕夜宸站在那里,玄衣無風自動,周身仙力因極致的情緒波動而劇烈震蕩,震得殿內(nèi)玉柱嗡嗡作響。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將我剝皮拆骨,生吞入腹。
我以為下一秒就會被他捏碎魂魄。
然而,他沒有。
他只是一步步走上前,陰影徹底將我籠罩。冰冷的指尖再次撫上我的脖頸,沿著動脈緩慢游移,那動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和威脅。
“你想知道真相?”他俯下身,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耳畔,聲音卻寒徹骨髓,“好,本君就讓你知道?!?/p>
他猛地將我從榻上拽起,不由分說地拖向殿外。
“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里?!”我掙扎著,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
他不答,只是緊扣著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徑直將我拖向清寒宮最深處。
那里有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鏡的黑色石壁,散發(fā)著幽幽寒氣,上面流轉(zhuǎn)著無數(shù)繁復古老的銀色符文,一看便知設有極強的禁制。
“這是三生石殘片所化的溯影壁?!彼涞穆曇粼谖翌^頂響起,“能照見前世今生,輪回過往。你不是想知道千年前發(fā)生了什么嗎?本君讓你親眼看個明白!”
說完,他根本不容我反抗,猛地將我的手按在了那冰冷的石壁之上!
“不——!”我驚恐地尖叫。
掌心接觸石壁的瞬間,刺骨的寒意夾雜著龐大混亂的信息流猛地沖入我的身體!無數(shù)模糊的光影碎片爭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腦海,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
劇烈的痛苦讓我眼前發(fā)黑,幾乎立刻就要昏死過去。
然而,一股強大的仙力自他緊扣我的手腕涌入,強行支撐住我的意識,冷酷地逼迫我保持清醒,“享受”這真相的凌遲。
“看仔細了?!彼穆曇艟o貼我的耳廓,冰冷而殘忍,“看看你口中那個‘負心薄幸’的仙君,當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眼前的黑白光影瘋狂旋轉(zhuǎn),最終猛地定格——
誅仙臺上,狂風獵獵。
玄衣仙君慕夜宸手持誅仙劍,劍尖直指臺下跪著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抬起頭,面容清晰無比——
正是與我一般無二的臉!
只是那雙眼里,盛滿了破碎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哀慟。
“夜宸...”她輕喚,淚如雨下,“你真的...不信我?”
慕夜宸面無表情,眼底只有冰冷的殺意和某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天道昭昭,罪證確鑿。瀾夕,你罪無可赦?!?/p>
“我沒有...”她絕望地搖頭,“那禁術(shù)不是我...”
“執(zhí)迷不悟!”他厲聲打斷,誅仙劍驟然爆發(fā)出璀璨金光,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她猛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沒入胸口的劍鋒,又緩緩抬眼,看向那個曾與她耳鬢廝磨、許下生死諾言的夫君。
鮮血自她唇角汩汩涌出,染紅了素白的衣襟。
“慕...夜...宸...”她一字一頓,眼中最后的光彩徹底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恨與絕望,“我以魂飛魄散為咒...愿你我...永世...不復相見...”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身體開始化作點點瑩光,消散在誅仙臺的狂風之中。
而慕夜宸,自始至終,面無表情。唯有握劍的手,指節(jié)繃得死白,微微顫抖。
直到最后一點瑩光散盡,他猛地抬手,一道強大的封印打向虛空,將那些即將徹底消散的魂魄碎片強行凝聚,投入下界輪回通道...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溯影壁恢復冰冷漆黑。
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癱軟下去,被慕夜宸冰冷的手臂牢牢箍住腰身,才沒有摔倒在地。
渾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親眼所見的“真相”,比任何言語的描述都更加殘酷百倍。
真的是他...親手殺了她...殺了我...
“看清楚了?”他冰冷的聲音將我最后一絲僥幸也擊得粉碎,“這就是你要的真相?!?/p>
巨大的悲痛和絕望瞬間將我吞沒。我猛地轉(zhuǎn)過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清脆的響聲在空寂的宮殿里回蕩。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慕夜宸的臉偏向一側(cè),白皙的臉上迅速浮現(xiàn)出清晰的指印。他緩緩轉(zhuǎn)回頭,看向我的眼神里是全然的不敢置信和瞬間燃起的、足以焚盡一切的暴怒金色火焰!
周身仙力轟然爆發(fā),將我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玉柱上!
“噗——”一口鮮血自我口中噴出,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我癱在地上,看著他那如同地獄修羅般一步步逼近的身影,恐懼終于后知后覺地攫住了心臟。
完了。
我觸犯了仙界至尊最不能觸犯的威嚴。
然而,預想中的毀滅并未立刻降臨。
他在我面前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再次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狼狽不堪的臉。
他眼底的金色風暴瘋狂肆虐,聲音卻詭異地平靜下來,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這一巴掌,是本君欠你的。”
“但現(xiàn)在,兩清了?!?/p>
他松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如同俯視一只螻蟻。
“從今日起,安分守己做你的劫奴。若再敢探尋過往,或試圖激怒本君...”他微微傾身,唇邊勾起一抹冰冷殘酷的弧度,“本君不介意,讓你再親身‘回味’一次誅仙臺的滋味?!?/p>
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沉重的殿門轟然關(guān)閉,將內(nèi)外徹底隔絕。
我獨自癱在冰冷的玉磚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許久,許久。
我才緩緩抬起顫抖的手,看著掌心。
那里,因為接觸溯影壁而殘留的微弱靈力,正隱隱勾勒出一個極其古老而熟悉的守護咒印的痕跡——
是方才他強行灌入仙力、支撐我意識時,無意間留下的。
也是千年前,大婚之夜,他親手刻在我魂魄最深處的...本命守護咒。
一個早已被他“親手”摧毀的咒印。
為何...還會存在?
冰冷的玉磚貼著我的臉頰,寒意刺骨,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荒蕪的凍土。
掌心那抹微弱卻頑固的守護咒印,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為什么?
為什么一個早已被“親手”摧毀的咒印,還會存在于我的魂魄深處?甚至需要他再次灌注仙力才隱約顯現(xiàn)?
溯影壁中那冰冷絕情的一劍,那魂飛魄散的詛咒,難道不是真的嗎?
劇烈的矛盾撕扯著我的神經(jīng),幾乎要將我逼瘋。信任與懷疑,恨意與那不該存在的眷戀,如同兩股狂暴的漩渦,將我卷入其中,不得解脫。
我蜷縮在冰冷的宮殿角落,像
一只受傷的幼獸,舔舐著無人可見的傷口。下巴依舊殘留著他方才盛怒之下的指痕,脖頸處被仙力沖擊的痛楚也未消散??伤羞@些加諸身體的痛苦,都比不上腦海中反復回放的畫面——他刺向她(我)的那
一劍,絕情至斯。
以及...他離去前,那句冰冷詭異的“兩清了”。
清什么?如何清?
混亂中,我下意識地撫向心口。那里的血契印記安靜蟄伏,不再灼燙。是因為他此刻心緒平穩(wěn),毫無波瀾?還是因為他...刻意壓制了什么?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我狠狠掐滅。瀾夕,你還在期待什么?期待一個殺你一次的人,會對你有絲毫憐惜嗎?
可是...那守護咒印...
“呃...”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悸打斷我的思緒,并非噬心咒的劇痛,而是一種沉悶的、仿佛被無形之手攥緊的窒息感。
幾乎是同時,殿外遙遠的天際,傳來沉悶的雷鳴,一聲接著一聲,威壓煌煌,令人心膽俱裂。
第三重天劫。
他正在渡劫。
我下意識地抱緊雙臂,等待著那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降臨。按照前兩次的經(jīng)驗,他渡劫時但凡有一絲情緒波動,血契都會讓我生不如死。
然而...
這一次,心口除了那莫名的、越來越強的窒息感,竟沒有立刻迎來預期的劇痛。
怎么會?難道他這次心冷如鐵,面對天劫真的毫無懼色,毫無情緒?
這不正常。天劫針對的是仙君的情劫,必然會引動七情六欲,怎么可能毫無波瀾?
除非...他在強行壓制!用某種方法,隔絕了血契對部分情緒的感知!
這個猜測讓我渾身一冷。若真如此,他承受的天劫反噬將會加倍慘烈!而他寧愿自身多承受痛苦,也要...
不!不可能!他怎會如此?
我猛地搖頭,試圖甩開這荒謬的念頭??赡切目谠絹碓街氐闹舷⒏校瑓s像是與他此刻承受的壓力隱隱呼應。
殿外的雷聲愈發(fā)恐怖,整個清寒宮都在微微震動。仙力碰撞的轟鳴聲隱約傳來,帶著毀滅性的氣息。
他怎么樣了?
這個不該出現(xiàn)的擔憂像藤蔓一樣纏繞上我的心。
我掙扎著爬起身,踉蹌地撲到窗邊,死死望向仙宮方向。只見那邊天際已被恐怖的雷光染成一片紫金色,無數(shù)電蛇狂舞,每一次劈落都仿佛要撕裂蒼穹!
可怕的威壓即使隔得這么遠,也讓我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
他...能撐過去嗎?
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心口的窒息感驟然加劇,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穿透我的胸膛,直接攥住了那顆跳動的心臟!
“嗬...”我痛苦地蜷縮下去,抓住窗欞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不是噬心之痛,卻是一種更深沉的、仿佛靈魂被撕扯的共鳴般的痛苦!我能模糊地感覺到,那雷劫之中蘊含的煌煌天威,那試圖碾碎一切反抗力量的意志!
而他在抵抗。用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瘋狂地對抗著天劫,也對抗著...那被天劫引動的、本應通過血契宣泄給我的情念!
他在獨自承受雙倍的反噬!
為什么?!為了證明他的冷酷?為了維持他那可笑的天道至尊的面具?
還是為了...保護我?
最后那個想法如同毒刺,扎得我鮮血淋漓。
就在我心神激蕩,幾乎要被這復雜的痛苦和猜測逼瘋時——
“嗡...”
一聲極輕微的嗡鳴自我體內(nèi)響起。
是那支斷簪!
它明明已被慕夜宸奪走,可此刻,我竟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微弱的、同源同宗的力量自宮殿某處傳來,與我魂魄深處的守護咒印產(chǎn)生了共鳴!
它還在清寒宮內(nèi)!他沒有帶走它!
嗡鳴聲越來越急,帶著一種急切的指引。
我強忍著心口的不適,循著那感應的方向,踉蹌著走向內(nèi)殿一處不起眼的墻壁。那里鑲嵌著一面普通的玉璧,用作裝飾,平日里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此刻,玉璧之下,正散發(fā)出與斷簪、與我魂魄咒印一模一樣的微弱光華。
我顫抖著手觸摸上去,指尖傳來的卻不是玉石的冰冷,而是一種溫潤的、帶著生命力的暖意。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
【“瀾夕,若有一日...你我身不由己,記住,清寒宮玉璧之下,我留了一線生機予你?!薄?/p>
【“為何要留生機?慕夜宸,你說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傻瓜,天道無常,我只是...怕萬一?!薄磕锹曇魷厝岬昧钊诵乃?。
是...他的聲音!是慕夜宸的聲音!卻不是現(xiàn)在這個冰冷無情的仙君!
心臟狂跳起來,血液奔涌著沖向四肢百骸。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叫囂——真相!真相或許就藏在后面!
我試著推動玉璧,它紋絲不動。又嘗試灌注微薄的靈力,依舊毫無反應。
該怎么辦?
心口的窒息感越來越強,殿外的雷聲也達到了頂峰,仿佛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他沒有多少時間了!我也沒有了!
情急之下,我猛地咬破指尖,將滲出的血珠抹在玉璧之上——既然守護咒印因他的血與力而顯現(xiàn),那我的血呢?這具承載著“瀾夕”魂魄的血肉呢?
鮮血觸及玉璧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玉璧如同饑渴的海綿,瞬間將血液吸收殆盡!緊接著,整個玉璧爆發(fā)出璀璨柔和的白光,表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流動的古老符文!
咔噠。
一聲輕響,玉璧緩緩向內(nèi)旋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暗格。
暗格之中,別無他物,只靜靜地懸浮著那支斷裂的玉簪。此刻的它,通體流光溢彩,斷裂處竟已愈合了大半,簪頭那鳳穿牡丹的雕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飛出。
而在玉簪下方,還壓著一枚薄如蟬翼的玉簡,上面流動著熟悉的氣息——是慕夜宸的仙力印記!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先觸碰到了那枚玉簡。
就在觸碰的瞬間,玉簡光華大盛,一道虛幻的身影驟然投射在暗格之前!
玄衣墨發(fā),身姿挺拔,眉目間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深藏的溫柔。
是慕夜宸!卻又不是現(xiàn)在這個冰冷無情的仙君!
這似乎是他留下的一段...記憶影像?
影像中的他(或者說,千年前的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歷經(jīng)世事的滄桑與無力:
“瀾夕,若你看到這段留影,說明...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p>
“天道無情,情劫難渡。我終究...還是走到了不得不傷你的這一步?!?/p>
“溯影壁中所見,并非全部真相。誅仙臺那一劍,是局,亦是不得已的保全。唯有讓你‘魂飛魄散’,才能騙過天道監(jiān)察,為你爭得一線輪回之機?!?/p>
“血契亦非僅為轉(zhuǎn)嫁痛楚...它更是你我共命的紐帶。我傷你一分,天劫反噬便重我一分。我若動情,你便噬心...這是天道對我動情、對你存在的懲罰,亦是提醒我時刻謹記...克制?!?/p>
“我將你殘魂送入輪回,又以半生修為凝于此簪,護你魂魄不散,盼你重歸仙界...可我算漏了一件事...”
他的影像微微晃動,臉上浮現(xiàn)出極致痛苦的神色。
“每一次輪回,你都會忘記前塵。而每一次...你都會因各種‘意外’重回我身邊,再次成為我的劫數(shù)...天道輪回,無處可逃?!?/p>
“殺你是罪,護你亦是罪。瀾夕...這是我的劫,也是你的難?!?/p>
“若你記起一切...恨我,也好?!?/p>
留影到此,倏然消散。那枚玉簡化作點點星光,融入玉簪之中。斷簪光華內(nèi)斂,緩緩落入我的掌心,溫潤微暖。
我僵立在原地,握著那支沉甸甸的玉簪,整個人如遭雷擊,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瘋狂燃燒起來!
不是...
真相...竟然不是那樣?!
那一劍是局?是為了救我?
血契是共命?他傷我亦自傷?
我每一次死亡輪回...都會再次回到他身邊?成為他不斷加重的劫難?!
所以...所以他方才的暴怒,他的阻止,他寧可自己承受雙倍反噬也要壓制情緒...
不是厭棄,不是冷酷...
是...害怕?
害怕我知道“真相”后,會更恨他?還是害怕這殘酷的輪回永無止境?
巨大的沖擊讓我腦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恐懼、猜疑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又可憐!
殿外,第三重天劫的雷聲漸歇,仿佛力竭。
心口那強烈的窒息感也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茫的鈍痛。
我緩緩握緊手中的玉簪,斷裂的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
慕夜宸...
千年以來,你獨自一人,究竟背負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就在這時,殿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
狂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未散的雷霆氣息席卷而入!
慕夜宸站在門口,玄色衣袍破碎不堪,沾滿暗紅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唇邊還掛著未干的血痕。他周身仙力紊亂暴動,眼底的金色風暴尚未完全平息,整個人如同從地獄血戰(zhàn)中歸來的修羅,狼狽卻依舊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嚴。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精準地鎖定了我,以及...我手中那支無法掩飾的、流光溢彩的玉簪。
看到他這般慘烈的模樣,所有的思緒瞬間凝固,只剩下心臟被狠狠揪緊的抽痛。
他瞳孔驟縮,那張蒼白疲憊的臉上瞬間覆上一層冰寒的暴怒與...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恐慌。
“你——”他剛吐出一個字,便猛地咳出一口瘀血,身形晃了晃,卻仍死死盯著我,眼神可怕得像是要毀滅一切,“你果然...還是找到了...”
我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影,看著他眼底那深不見底的痛苦與絕望,想起留影中他那句“恨我,也好”,喉嚨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是下意識地,向他邁出了一步。
手中玉簪,溫熱依舊。
那一步,像是踏碎了千年冰封的河面,裂痕從腳下蔓延,直抵彼此搖搖欲墜的堤防。
他眼底的暴怒和恐慌凝固了一瞬,似乎沒料到我這一步的靠近,而非畏懼的逃離。劇烈咳嗽帶來的震顫讓他不得不伸手撐住門框,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暗紅的血順著手腕滑落,滴在冰冷的玉磚上,綻開刺目的花。
濃重的血腥氣幾乎令人作嘔,其中還夾雜著雷霆灼燒后的焦糊味和仙力過度透支后的虛浮感。他傷得極重,比看上去更重。
“你——”他又試圖開口,聲音嘶啞破碎得不成樣子,另一口鮮血涌上喉頭,被他強行咽下,只有一縷鮮紅自緊抿的唇角溢出,襯得他臉色愈發(fā)慘白。
我握緊了手中溫熱的玉簪,那暖意仿佛通過掌心一路燙到了心尖,催生出一種孤勇,壓過了所有的恐懼和混亂。
“為什么?”我的聲音同樣干澀發(fā)顫,卻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料想的執(zhí)拗,“為什么要瞞著我?”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支撐著門框的手背青筋暴起。周身那紊亂暴動的仙力因他情緒的劇烈波動而再次躁動,震得殿內(nèi)器物嗡嗡作響。
“把簪子給我。”他忽略我的問題,聲音低沉危險,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急迫。他向前邁了一步,身形卻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將玉簪更緊地護在身前:“不?!?/p>
這個拒絕的字眼仿佛點燃了最后的引線。
他眼底最后一絲克制徹底崩斷,取代的是鋪天蓋地的金色風暴和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由不得你!”
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倏忽逼近,帶著濃重的血腥和毀滅氣息。冰冷的手掌裹挾著恐怖的力量,直接抓向我握著玉簪的手腕!
我根本來不及任何反應,只覺腕骨欲碎,痛呼卡在喉嚨里。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玉簪的剎那——
“嗡——!”
玉簪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華,一股龐大而古老的守護之力轟然蕩開!
“唔!”慕夜宸悶哼一聲,竟被那股力量狠狠彈開,踉蹌著連退數(shù)步,撞在身后的玉柱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他捂著胸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看向玉簪的眼神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那光芒柔和卻堅定地將我籠罩其中,隔絕了他的靠近。簪身溫熱,甚至微微發(fā)燙,仿佛有一個沉睡已久的靈魂正在蘇醒。
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洪水,毫無預兆地沖入我的腦?!?/p>
【誅仙臺上,狂風凜冽。
他手中的誅仙劍毫不猶豫地刺穿我的胸膛,劇痛席卷全身。
但在意識徹底湮滅的前一瞬,我看到——他另一只垂在身側(cè)的手,正以一種極其隱秘的速度結(jié)著一個古老而復雜的法印,磅礴的仙力不顧一切地涌入那法印之中,甚至引動了他自身魂魄的波動!
那法印的光芒,溫柔而堅定,悄然裹住了我即將潰散的魂魄核心。
同時,他冰冷的、毫無情緒的聲音響徹誅仙臺,每一個字都如同天道裁決:“罪仙瀾夕,觸犯天條,魂飛魄散,以儆效尤!”
可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在無人可見的深處,翻涌的卻不是冰冷,而是滔天的痛苦、絕望和不惜一切的決絕!
還有...一句無聲的、僅我能看見的唇語:
“等我...”】
畫面戛然而止。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血液卻如同沸騰。
原來...原來那一劍刺下的同時,他正在用自損魂魄的方式,結(jié)印護住我的核心真魂!那場冷酷的裁決,那場魂飛魄散的悲劇,從頭至尾,都是一場演給天道看的戲!
為了救我,他不僅承受了親手“殺妻”的痛楚,更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我看著不遠處那個因重傷和反噬而狼狽不堪、卻依舊試圖用冰冷偽裝自己的男人,心臟疼得像是要被生生捏碎。
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原來恨錯了方向,怨錯了人。
“...為什么?”我再次開口,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濃重的哭腔,“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一個人...”
承受兩個字哽咽在喉間,說不出口。
慕夜宸靠著玉柱,急促地喘息著,殷紅的血不斷從他捂唇的指縫間滲出。他看著我崩潰流淚的模樣,看著被守護之光籠罩的我,眼底翻涌的暴怒和瘋狂漸漸被一種更深沉、更無力的痛楚所取代。
那層冰冷的偽裝,在這一刻,終于裂開了細微的縫隙。
“告訴你...”他低啞地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碾入骨髓的疲憊和苦澀,“告訴你...然后呢?讓你陪我一起對抗這天道輪回?讓你明知是死路,還一次次...傻傻地回來?”
他緩緩搖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慘然至極的弧度:“瀾夕,我試過了...千年了...每一次輪回,每一次你因我而死,天劫便重一重...下一次,我未必...未必還能護住你一絲殘魂...”
所以,他寧愿我恨他,寧愿我以為他冷酷無情,寧愿獨自背負所有,只為了讓我能有一線生機,哪怕那生機意味著永不相認,意味著無盡的誤解和折磨。
殿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壓抑的喘息聲和我低低的啜泣聲。
玉簪散發(fā)的光華漸漸微弱下去,那守護之力似乎也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