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張小龍咽下清湯寡水的稀飯，剛坐到工位，外面?zhèn)鱽硪魂噾K叫。
工人們丟下活兒，擠到窗邊看熱鬧。
只見王主任帶著幾個保安，像打狗似的揍一個男人，拳腳相加毫不留情。
那男人正是昨晚撞張小龍的家伙，帽子掉了，露出一張鼻青臉腫的臉。
男人疼得跪地求饒：“王主任，我錯了，我不敢了！”
王大毛一把揪住他衣領(lǐng)，啐道：“偷廠里銅線還想跑？老子非報警整死你狗日的！”
男人嚇得抱住王主任大腿，王大毛一腳把他踹開，男人疼得趴在地上哼哼。
王主任朝圍觀的人吼道：“都看什么看？昨晚巡邏的抓到這爛仔偷了兩捆銅線！今天再打一頓，就是給你們長長記性！”
張小龍聽明白了，昨晚那男人是小偷，難怪鬼鬼祟祟。
至于撞到自己時硬邦邦的東西，應(yīng)該是纏在腰間的電線，張小龍還以為是那玩意兒呢？
羨慕了一整晚。
底層打工仔是沒尊嚴的，特別是在那個年代，打了你又能怎么了？派出所的人來了，也不會對工廠這樣的稅收大戶處罰什么。
再說了，能在這一畝三分地開廠的誰還沒幾把傘。
所以男人被打得滿臉是血，也沒人敢站出來替他說話，再說了，確實是男人偷銅線在先。
看夠了戲，眾人回到自己的工位，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張小龍繼續(xù)卷銅線，盡管手套，手上還是被磨起泡。
“狗日的，這活兒比在老家種地都累，還得看人臉色。”
“沒錢活著真像條狗?！?/p>
張小龍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半截黃果樹煙屁股，借旁邊工位老哥的火點燃后猛吸了一口。
頂級過肺的快感讓他身心得到了暫時的舒緩。
廠長辦公室里……
王大毛低著頭站在辦公桌對面，墻上掛著個“大展黃圖”的牌匾，旁邊的透明魚缸里養(yǎng)著幾條銀龍魚。
廠長李有貴肥得像頭豬，襯衫扣子崩開，露出油膩的脖頸。
抽兩根煙后猛拍桌子，唾沫星子亂飛：
“王大毛，你他媽怎么搞的？又他媽讓工人偷銅線！老子花錢雇你吃干飯的？操你媽的，去年比今年銅價漲了三倍，這幫傻逼偷得我心都在滴血！”
王大毛唯唯諾諾，汗都下來了：
“廠長，我……我已經(jīng)把那傻逼打得他滿地找牙了！”
李有貴吐了口煙圈：“打？打有個屁用！”
“以后云貴川的一律不要，都他媽開了?！?/p>
李有貴瞇著眼靠在皮椅上，手指敲著桌子：“聽說廠里來了個貴州人？”
王大毛忙點頭：“對，叫張小龍?！?/p>
李有貴著皺眉頭：“你倆啥關(guān)系？”
王大毛趕緊擺手：“沒啥關(guān)系！是江雪的同村侄兒，江雪求我，我才給個面子讓他進咱們廠的。”
李有貴一聽，臉漲得通紅，猛拍桌子：“江雪？那個會所的婊子？你他媽睡過她沒有？”
王大毛嚇得腿一軟：“沒！還沒！”
李有貴啐了一口：“沒睡過還留個屁人！讓那貴州仔滾蛋！老子最他媽討厭貴州人！”
說完，他摟著個涂滿脂粉的小情人，扭著肥臀，鉆進門口那輛嶄新的豐田皇冠，揚長而去。
看著李有貴摟著小情人開著豐田皇冠去打泡，王大毛站在辦公室門口，暗戳戳地罵道：
“狗日的，裝你媽大尾巴狼呢！你身邊那小騷蹄子，老子去年就睡過了，像他媽壞了的水龍頭似的！”
他啐了口唾沫，氣哼哼地朝廠房走去。
剛進廠房，一眼就瞅見張小龍不在工位上，正靠著柱子抽煙。
瞇著眼，一臉享受。
王大毛想起剛才被廠長罵得狗血淋頭的畫面，全因這貴州仔。
一瞬間火氣蹭蹭往上冒，沖過去劈頭蓋臉罵道：
“張小龍，你他媽在這偷懶抽煙？機房重地，抽煙要炸廠??？”
張小龍懶洋洋抬眼，瞥見幾個老員工一邊叼煙一邊卷銅線，嗤笑道：
“王主任，咋他們能抽，我就不行？”
王大毛被懟得啞口無言，臉一沉，索性攤牌：“少廢話！廠里不收貴州人，廠長發(fā)話了，你趕緊滾蛋！”
張小龍皺眉：“你讓我走就走？貴州人怎么，刨了廠長家祖墳了？”
“少廢話，趕緊滾蛋。”
“那我干了一天，工資啥時候發(fā)？”
王大毛冷笑道：“沒干滿七天，毛都沒有！中午前滾蛋，別逼我叫保安！”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了。
張小龍攥緊拳頭，氣得牙癢癢。
真不想給江雪惹麻煩，要不然非揍這狗日一頓再走。
回宿舍路上，張小龍路過倉庫，瞅見門口堆著幾圈銅線，想起昨晚那小偷的遭遇，心一橫：
操，工資不發(fā)，老子自己拿！
他一把抱起兩圈銅線，飛奔回宿舍。
這會兒工人都上班去了，宿舍空蕩蕩的。
張小龍把銅線塞進蛇皮口袋，牙膏牙刷洗臉帕都懶得收拾，扛起口袋就跑。
怪事，平時進出嚴查的保安今天竟不在崗，張小龍一溜煙沖出廠門，跑到公交車站才停下，氣喘吁吁，額頭全是汗。
張小龍找了個偏僻角落，蹲下打開蛇皮口袋，銅線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他暗自盤算著，一捆銅線最低賣300，兩捆就是600，夠普通工人一個半月工資了。
難怪昨晚那四川瓜娃子選擇鋌而走險，這種誘惑誰頂?shù)米。?/p>
張小龍扎緊口袋，扛上肩，準備出手銅線后再去找江雪，順便買點吃的哄哄她。
若不然江雪知道他才干了一天就丟了工作，非罵得他狗血淋頭不可。
搞不好還會把這件事告訴自己老媽。
張小龍鐵骨錚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媽為自己擔(dān)憂。
來東莞之前張小龍對天發(fā)誓要混出個人樣，這才干了一天就被人攆走了。
絕對不能讓老媽知道自己的遭遇，以老媽的性格肯定會念叨他的。
繞了幾圈，終于找到一家廢品回收站，門口堆滿生銹的鐵皮和破紙板，散發(fā)著一股霉味。
老板是個瘦得像竹竿的重慶人，鷹鉤鼻，小眼睛滴溜轉(zhuǎn)，嘴角叼著根廉價煙，穿著件油漬斑斑的背心，活脫脫一副奸商相。
他瞥了張小龍一眼，尖酸道：“喲，啥好貨？別是偷來的吧？”
張小龍皺著眉掀開口袋：“銅線，要不要？”
老板湊近一看，兩捆卷得整整齊齊的銅線，眼神一閃，陰笑道：
“廠里偷的吧？一捆100，兩捆200，愛賣不賣！”
張小龍一聽火了：“200？你咋不去搶？這兩捆值600！”
老板嘿嘿一笑，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小兄弟，偷來的貨不趕緊出手，廠里報案，你毛都撈不到！”
張小龍冷哼一聲：“你家媽的，你嚇唬誰呢？收贓物可是要踩縫紉機的，你不怕我怕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