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朵收集者天空湛藍如洗,云朵軟綿似絮。艾米莉坐在山坡上,
仰頭望著這片無盡的美景,手中的素描本翻過一頁又一頁。她在這里已經(jīng)坐了三個小時,
畫下了十七朵形態(tài)各異的云?!斑@一朵像奔跑的兔子,那一朵像沉睡的巨人?!彼哉Z,
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艾米莉是個云朵收集者。不是真的將云朵裝進罐子,
而是用畫筆留住它們轉瞬即逝的模樣。她的書架上有三十本素描簿,
記錄著五年來的每一個天空。“你好,畫得真好看?!卑桌蛱ь^,
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站在她面前,穿著略顯寬大的病號服,光頭上依稀可見治療留下的痕跡。
“謝謝。你喜歡云朵嗎?”艾米莉往旁邊挪了挪,給男孩讓出位置?!跋矚g。
從我的病房窗口能看到天空,但看不全?!蹦泻⒆?,指著遠處,“那朵云像恐龍嗎?
”“確實像!脖子長長的,應該是梁龍?!卑桌蜓杆僭诩埳瞎蠢掌饋?,“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艾米莉?!薄袄麃喣??!蹦泻⒒卮穑抗馐冀K沒有離開天空,“醫(yī)生說我要做很多治療,
可能很久不能到外面來了。”艾米莉的心輕輕一沉。
她認出了男孩身上的病號服來自山腳下的圣瑪麗醫(yī)院,那是一家專門治療重癥兒童的醫(yī)院。
“那我教你一個秘密方法?!卑桌驂旱吐曇?,“當你不能出來時,就閉上眼睛,
想象自己變成一片云。風會托著你,帶你去任何地方?!薄罢娴膯??”“當然。作為云朵,
我去過阿爾卑斯山頂,飄過大西洋,還在北極光下跳過舞呢?!卑桌蚍瓌又孛璞?,
向利亞姆展示她的“云朵旅程”。從那一天起,艾米莉每天下午都會來到山坡上,
利亞姆只要身體狀況允許,就會來和她相會。他們一起觀察云朵,
艾米莉教男孩如何用線條和陰影捕捉云的形態(tài)?!霸剖菚v話的,只是用形狀而不是聲音。
”艾米莉說。一周后,利亞姆沒能出現(xiàn)。艾米莉詢問醫(yī)院,得知男孩接受了緊急治療,
不能外出。她失落地坐在山坡上,天空依然湛藍,云朵依舊柔軟,卻少了一份分享的快樂。
第二天,艾米莉帶著畫具來到醫(yī)院。在征得護士和利亞姆父母的同意后,她走進病房。
男孩比前幾天更瘦弱了,但眼睛依然明亮?!拔?guī)砹私裉斓脑??!卑桌蛘归_畫紙,
“這朵像鯨魚,正噴著水柱?!薄拔覐拇翱诳吹搅怂奈舶??!崩麃喣诽撊醯匦χ?。
“還記得我告訴你的秘密嗎?閉上眼睛,我們一起飛。”男孩閉上眼睛,
艾米莉開始描述:“感受自己變輕,越來越輕,成為水汽升向天空。風來了,
托著你緩緩旋轉...”她講述時,手中的鉛筆不停,畫下利亞姆變成的云朵——小小的,
邊緣閃著金光,勇敢地飄向遠方。那天之后,艾米莉開始每周去醫(yī)院兩次,
為不能外出的孩子們帶去“天空的禮物”。她發(fā)現(xiàn)許多孩子都像利亞姆一樣,
渴望天空卻困于病房。一個想法在艾米莉心中萌發(fā)。她聯(lián)系了醫(yī)院負責人,
提出了“云朵計劃”——為每個孩子創(chuàng)作專屬的云朵畫,掛在病房里,
同時教他們通過想象游覽天空。醫(yī)院欣然同意。計劃開展的第一周,
十個孩子收到了自己的云朵畫。第二周,這個數(shù)字變成了三十。艾米莉招募志愿者,
培訓他們如何捕捉云的形態(tài),如何引導孩子們想象。利亞姆的身體時好時壞。好的時候,
他會加入艾米莉,向其他孩子講述云朵的故事;不好的時候,他就躺在床上,望著窗外,
想象自己正飄過金字塔或長城。“每個人都會變成云,”有一次他對艾米莉說,
“只是早晚的問題。先去的會成為向導,等待后來的朋友?!卑桌蛭站o男孩的手,
喉嚨哽得說不出話。秋天來臨的時候,利亞姆已經(jīng)不能下床了。艾米莉在他的窗前支起畫板,
描繪每一天的天空?!敖裉煊惺裁丛??”男孩輕聲問?!胺e云,像大大的棉花糖。
還有一絲卷云,像天使的頭紗。”“幫我變成那縷卷云吧,我想飛得高一些。
”艾米莉開始講述,聲音輕柔而堅定:“你變得越來越輕,透明如紗,飄向最高的天空。
下面是整個世界,河流如銀絲帶,山脈如褶皺...”她講述時,利亞姆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
嘴角帶著微笑。當故事結束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永遠地。葬禮那天,天空異常澄澈,
沒有一絲云彩。艾米莉站在人群中,感到一種刺目的空曠。她回到山坡,
畫板空白地擺在面前,鉛筆無從落下。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她安慰?
就在她準備收拾離開時,一陣風吹過,遠處天邊出現(xiàn)了一小片云,孤獨而堅定。接著,
另一片云從相反方向飄來,兩朵云慢慢靠近,形成一個心形。艾米莉淚眼朦朧地拿起鉛筆,
開始畫下這天空的饋贈。她知道,這是利亞姆在告訴她:我成為了云,但從未真正離開。
“云朵計劃”繼續(xù)擴展,最終發(fā)展成為全國性的公益項目。成千上萬的志愿者加入,
為困于病房的孩子帶去天空的詩意。而每個晴朗的午后,
你仍然能看到艾米莉坐在那個山坡上,畫筆在紙間飛舞,捕捉著天空的故事。
有時孩子們會圍在她身邊,聽她講述云朵的語言?!翱茨嵌湓?,”她會指著天空說,
“像不像一個男孩正在微笑?”2 織云清晨的山谷還裹著薄霧,
阿云已經(jīng)背著竹簍走上了青石階。石階濕漉漉的,映著初醒的天光。
她今天要上山采些新鮮的金銀花,祖母近來咳嗽又有些犯了。山路蜿蜒,
阿云卻熟悉每一處轉彎。十六年來,她在這座山里長大,熟悉它如同熟悉祖母臉上的皺紋。
但今天,山路似乎有些不同——越往上走,空氣越發(fā)濕潤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柔軟包裹著她。
當阿云登上觀云臺時,她停住了腳步。云垂得那樣低,低得前所未見。
它們不再是高懸天際的遙遠存在,而是軟軟地纏繞在山腰間,幾乎觸手可及。阿云伸出手去,
感受到一絲清涼的濕潤?!罢黄瓢??!边@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但云那樣近,那樣誘人。阿云踮起腳尖,輕輕向最低處的那片云朵探去。出乎意料地,
她的指尖觸到了某種細膩的質感,涼絲絲的,像最輕的絲綢,又像初凝的露珠。
她小心地捻下一小片云,捧在手心。云朵在她掌心微微顫動,發(fā)出極輕微的嗡鳴,
像遠山的回音。阿云著迷了。她輕輕采集著那些最低垂的云絮,
它們在她指尖化作柔軟的一團,出奇地輕,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卻有著實在的形態(tài)。
不一會兒,她的竹簍里就鋪了一層潔白的云朵。回到山腳下的家中,祖母正在院里曬藥草。
“阿云回來了?采到金銀花了嗎?” 阿云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
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竹簍:“忘了采花,但我?guī)Щ亓诉@個。”祖母湊過來,
驚訝地看著竹簍里的云朵:“這是...山上的云?”“它們垂得特別低,
我就...”阿云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沖動。祖母卻笑了,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老話說,云垂低處必有奇緣。來,幫我把織機搬出來。
”阿云困惑地照做了。祖母年輕時是村里最好的織女,如今年紀大了,織機已經(jīng)閑置許久。
祖母小心地取出一團云,捻成細絲,安裝在織機上。云絲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織機咔嗒作響,祖母的手依然靈巧,云絲在她指間變成了一匹輕若無物的織物?!霸囋嚳础?/p>
”祖母剪下一段云織,披在阿云肩上。阿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云織的披肩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卻有一種奇妙的溫暖,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內而外彌漫開的舒適感。消息傳得很快。
村里人都來看這云織的布料,無不稱奇。有幾個孩子跑上山,也帶回了低垂的云朵。
那天傍晚,村里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了云織的物品——一雙手套、一條圍巾、一頂小帽。
阿云發(fā)現(xiàn),云織的物品似乎有著特殊的魔力,能隨穿戴者的體溫自動調節(jié)冷暖,
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寧感。最神奇的是王奶奶的故事。她常年腿腳不便,雨天尤其疼痛。
那晚她蓋著云毯睡去,第二天清晨居然自己起床做了早飯,
說是幾十年來第一次感到關節(jié)如此輕松。阿云再次上山時,身后跟著幾個村民。云依然低垂,
柔軟地環(huán)繞山腰。大家小心地采集著,不忘留下足夠的云繼續(xù)飄浮。
村里成立了小小的云織工坊。祖母教授織藝,阿云負責帶人采集云朵。
他們定下規(guī)矩:只取低垂之云,不貪多,不強求,心懷感恩。云織品漸漸有了名氣。
山外的人慕名而來,不是為了購買——云織品從不出售,
而是分享給真正需要的人:體弱的老人、生病的孩子、辛勤的勞動者。
每一件云織品都帶著制作者的祝福,似乎這份心意也織進了云絲之中。一個春日的清晨,
一位遠道而來的畫家坐在觀云臺作畫。他畫下了這云垂低處的奇景,
也畫下了阿云和村民們采集云朵的身影。畫完成后,
畫家將作品贈予村莊:“我走過無數(shù)名山大川,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云與人這般親近,
仿佛天地與人間的隔閡全然消失。”阿云站在畫前,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指著畫中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細節(jié):最低的那片云朵上,隱約有著極淺的紋路,
像極了人的手掌紋?!盎蛟S不是我們采集了云,”她輕聲說,“而是云選擇了我們。
”那天晚上,阿云獨自登上觀云臺。云依然低垂,在月光下泛著銀輝。她伸出手,
一片云絮輕輕落在她掌心,不再需要她去摘取。“謝謝你。”阿云對云說。
云在她掌心微微顫動,發(fā)出風鈴般的清音。那一刻,
阿云感到自己與山、與云、與天地萬物相連,不再有分別。從此,每年的某個時節(jié),
云都會低垂至山間,仿佛赴一個不變的約定。而村子里,云織的傳統(tǒng)代代相傳,
不僅是織造物品,更是織連人與自然那份微妙而珍貴的紐帶。許多年后,
當阿云也已鬢發(fā)斑白,她仍會牽著孫兒的手,走上那條青石階,
講述那個云垂低處的清晨故事?!白婺?,云為什么每年都回來呢?”小孫兒問。
阿云望向山腰間軟綿低垂的云朵,微笑著說:“因為它們知道,這里有人懂得如何溫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