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專注力特訓”的真相,像一場余震未平的地震,持續(xù)撼動著林曉夢的世界觀。
她躺在病床上,反復回味著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以及同學們離開時那三觀碎裂的表情。
她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下意識地去“挖掘”記憶里所有關于江辰的片段。
試圖用新的視角去重新解讀。
那些曾經(jīng)被視為無可辯駁的“惡行”,如今都蒙上了一層可疑的濾鏡,等待著被打敗。
這種心態(tài)的轉變讓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從最初的恐懼、鄙夷,到震驚、困惑,再到如今強烈到無法抑制的好奇和一絲隱隱的欽佩?
不,不能是欽佩。
林曉夢趕緊搖頭甩開這個危險的念頭。
那家伙只是行為方式異于常人而已。
對,就是這樣。
但無論如何,她不得不承認,江辰這個人,就像一本用晦澀密碼寫就的書。
你原以為封面骯臟不堪內(nèi)容也必定低俗,卻偶然破譯了其中一頁,發(fā)現(xiàn)內(nèi)里竟是截然不同的驚世駭俗。
這讓你忍不住想要繼續(xù)破譯下去,看看整本書到底講了什么。
就在這種復雜難言的情緒中,又一天平靜地過去。
下午,林曉夢正做著出院前的最后一次心臟彩超檢查。
被護士用輪椅推回病房時,發(fā)現(xiàn)病房里來了兩位意外的訪客。
一位是頭發(fā)花白、戴著老花鏡、氣質儒雅的老者。
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笑瞇瞇地和正在查房的江辰說著話。
另一位像是老者的家屬,站在一旁。
江辰似乎和這位老者很熟稔,雖然臉上依舊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
但語氣卻比平時溫和許多,甚至微微彎著腰,耐心地聽著老人說話。
“老了,不中用了,一點小毛病還得來麻煩你們這些年輕人?!崩险咝呛堑卣f。
“您別這么說,定期檢查是應該的?!?/p>
江辰回應道,聲音是林曉夢從未聽過的恭敬,“檢查結果我看過了,問題不大,按時吃藥,注意休息就好?!?/p>
“好好好,聽你的?!?/p>
老者連連點頭,目光落在被護士推進來的林曉夢身上。
“喲,這是你病人?”
“嗯?!苯綉艘宦?,對護士示意了一下,護士便將林曉夢扶回病床。
老者打量著林曉夢,和氣地問:
“小姑娘,也是心臟不舒服?江醫(yī)生醫(yī)術很好的,你放心聽他的一定沒問題?!?/p>
林曉夢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嗯,好多了,謝謝您?!?/p>
老者又轉向江辰,感慨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當年那個……咳,”
他似乎意識到什么,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改口道,
“當年那個小伙子,都成了獨當一面的專家了?!?/p>
“真好,真好?!?/p>
江辰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尷尬,推了推眼鏡:“您過獎了。”
這時,老者旁邊的家屬似乎認出了江辰,驚訝地插話道:
“爸,這位江醫(yī)生是不是就是當年幫我們小斌那個……”
老者瞪了自家孩子一眼,示意他別亂說話。
但臉上卻露出更深的笑容,他拍了拍江辰的手臂,語氣充滿了真誠的感激:
“是啊,就是小江。小斌那事,多虧了你啊?!?/p>
“要不是你當年……唉,那孩子指不定被那幫小混混欺負成什么樣呢?!?/p>
“后來他才能安心考上大學,現(xiàn)在工作也挺好。他一直念叨著要謝謝你呢?!?/p>
小混混?欺負?謝謝?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
讓旁聽的林曉夢心頭再次升起熟悉的、不祥的預感——又一個打敗認知的真相即將出爐?
江辰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他似乎很不習慣這種當面致謝的場面。
語氣變得有些生硬:“都是過去的事了,應該的?!?/p>
“對你來說是小事,對我們家可是大事?!?/p>
老者嘆道,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壓低了些聲音,但對安靜的病床來說依舊清晰可聞。
“說起來,那會兒學校里那些真正欺負人的家伙,后來好像都被你‘管理’得挺服帖的?”
“那之后,校風都清朗了不少。”
“老校長私下里還跟我夸過你,說雖然你這孩子方式方法有點特別,但效果是真好?!?/p>
管理?服帖?校風清朗?
老校長夸他?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炸彈,在林曉夢腦海里砰砰炸開!
她猛地看向江辰,眼睛瞪得溜圓。
老者口中的“小斌事件”她不知道。
但“管理”、“收拾真正欺負人的家伙”、“校風清朗”這些關鍵詞。
瞬間讓她聯(lián)想到了江辰高中時那個威名赫赫的身份——“龍頭”!
那是他們私下里給江辰起的外號,意為他們年級“不良少年”里的頭目。
大家都默認,所有打架、斗毆、收保護費之類的壞事,都是他主導的。
他是混亂和暴力的源頭。
可現(xiàn)在,這位老者的話卻暗示了完全相反的真相?
江辰似乎實在受不了這種“表彰大會”了,他打斷老者的話。
語氣加快:“李老師,您的心臟需要靜養(yǎng),不宜情緒激動太久?!?/p>
“藥一定要按時吃,下周再來復查一次。”
他稱呼對方為“老師”?
林曉夢再次愣住。
老者,也就是李老師。
聞言笑了起來:“好好好,聽醫(yī)生的。不耽誤你工作了?!?/p>
他站起身,又再三感謝了江辰,才在家屬的攙扶下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恢復了安靜。
江辰明顯松了一口氣,他轉過身,準備繼續(xù)自己的工作。
卻正好對上了林曉夢那雙充滿了無數(shù)問號、幾乎要冒出實質光芒的眼睛。
那眼神明確地寫著:解釋!快解釋!“龍頭”又是怎么回事?!管理?服帖?!老校長還夸你?!
江辰看著她的表情,動作頓住了。
他沉默了幾秒,然后忽然抬手,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終于有了點當年那個“精神小伙”的影子——那種不耐煩和躁動。
“那是以前學校的教導主任,李老師?!?/p>
他最終還是開口了,語氣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無奈,仿佛在說“算了,反正你也聽到這么多了”。
“教…教導主任?”林曉夢結巴了。
那個和藹的老者?
江辰和他關系那么好?
那個李老師言語間還充滿了對江辰的感激和贊賞?
“嗯?!苯阶叩酱策?,拿起她的檢查報告看著,看似隨意地繼續(xù)說道。
“當年學校里有一伙人,是真正的校園霸凌團伙,敲詐勒索,欺負低年級和老實的學生,李老師的孫子就是受害者之一。”
林曉夢屏住了呼吸。
“跟他們講道理沒用,告訴老師?他們變本加厲,而且手段更隱蔽?!?/p>
江辰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后來我就用我的方式,讓他們‘服帖’了。”
“你的……方式?”林曉夢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江辰從檢查報告上抬起眼,瞥了她一下,金絲眼鏡片后的目光深不見底:
“嗯。比如,在他們堵人的時候,反過來堵他們;
他們想動手的時候,讓他們先嘗嘗挨打的滋味;
他們收的保護費,我加倍收回來,還給被欺負的人;
他們囂張一次,我就打壓他們一次,直到他們徹底明白。
“在這個學校里,誰說了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冷意。
但說出的內(nèi)容卻讓林曉夢不寒而栗,又熱血沸騰。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版本的江辰——不是暴力的實施者。
而是以暴制暴的秩序維護者?
用一種近乎黑色幽默的方式,在校園的灰色地帶建立起了一套詭異的規(guī)則?
所以,他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龍頭”身份,是這么來的?!
他不是混亂的源頭,他是在整治混亂?
“所以你,你當‘龍頭’,是為了……?”
林曉夢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為了讓真正的蒼蠅臭蟲離我的地盤遠點?!苯降卣f,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
“順便,讓想好好學習的人能有個安靜點的環(huán)境。”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嘲諷:
“當然,在你們看來,我大概只是另一個更壞的惡霸而已?!?/p>
林曉夢的臉瞬間燒了起來。
是的,她當時就是這么認為的。
她和其他所有同學一樣,恐懼他,遠離他,并在心里將他定性為最大的那個“惡霸”。
她從未想過,在那張兇名昭著的面孔之下,可能隱藏著這樣一種近乎悲壯和孤勇的初衷。
用最壞的名聲,行最好的事?
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她忽然想起,高中三年,雖然大家都很怕江辰。
但似乎確實沒有聽說過真正惡劣的、針對普通學生的霸凌事件最終得逞的。
原來,不是沒有霸凌,而是所有的霸凌,都被一個更“兇”的人,用更“狠”的方式,無聲地摁了下去。
而這個人,背負著所有的誤解和罵名。
江辰看著她臉上青紅交錯的復雜表情,似乎失去了繼續(xù)解釋的興趣。
他放下檢查報告。
“檢查結果不錯,明天可以辦理出院了?!?/p>
他公事公辦地宣布,然后轉身離開,沒有再說一句話。
林曉夢獨自坐在病床上,久久無法回神。
窗外陽光明媚,她卻感覺心里沉甸甸的。
“龍頭”原來不是欺壓的象征,而是保護的盾牌嗎?
她第一次對那個曾經(jīng)只有恐懼和厭惡的少年。
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而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