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肺里的空氣被一寸寸抽干,大腦因缺氧而發(fā)出尖銳的刺痛悲鳴。
蘇慕煙奮力掙扎,意識在黑暗的深淵中沉浮。
她不是應該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了嗎?
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是國家安全部特聘的首席法醫(yī),蘇慕煙,年僅二十八歲,經(jīng)手奇案上千,從未失手。爺爺是老刑警,從小她便在各式各樣的案發(fā)現(xiàn)場和解剖臺邊長大,對尸骨的迷戀勝過對活人的興趣。她的人生信條只有一條:讓每一具冰冷的尸體,都能開口說出最后的真相。
在處理那起震驚全國的連環(huán)爆炸案時,為了搶在二次爆炸前,從廢墟中取出那枚含有關鍵DNA的引爆器殘片,她義無反顧地沖了進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沖天而起的火光和瞬間將她吞噬的灼熱。
那樣的爆炸下,絕無生還的可能。可眼下這緩慢而痛苦的窒息感,又是怎么回事?
「王妃……您醒醒……不要嚇奴婢啊……」
一個模糊而凄切的哭聲,像一根細針,艱難地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識。
王妃?
就在這個稱呼響起的瞬間,一股不屬于她的記憶,如開閘的洪水,蠻橫地沖進了她的腦海。
大靖王朝。
鎮(zhèn)北侯府嫡女,蘇慕煙。
靖王蕭決的王妃,一個早已被丈夫厭棄、在王府形同透明的女人。
三天前,王府寵妾柳如月的院中失竊,矛頭直指她院里的侍女晚夏。晚夏受刑不過,竟“攀咬”出是受王妃指使,并與王府侍衛(wèi)有染。人證物證俱在,靖王蕭決震怒,一道口諭便將她這個正妃打入冷院,聽候發(fā)落。
原主性情剛烈,哪里受過這等奇恥大辱。在被關押的第三天,悲憤絕望之下,竟解下自己大婚時所穿嫁衣的腰封,懸梁自盡,以證清白。
而現(xiàn)在,她,21世紀的蘇慕煙,就在這具年輕的身體里,體驗著原主臨死前最后的痛苦。
不!她不想死!
強烈的求生欲瞬間爆發(fā),蘇慕煙猛地睜開眼,拼盡全身力氣向上弓起身體。她的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抓撓,終于摸到了那條勒緊自己脖子的罪魁禍首——一匹冰涼滑膩的絲綢。
她用盡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死死摳住那布料,為自己爭取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
「王妃!王妃!您還活著,太好了!」
那個哭泣的聲音里充滿了狂喜。緊接著,蘇慕煙感覺自己的身體一輕,被人從半空中抱了下來。
“咳……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涌入肺部,帶來了新生,也帶來了劇烈的咳嗽。她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貪婪地呼吸著,喉嚨里火辣辣的疼,大腦因缺氧和海量信息的涌入而陣陣發(fā)黑。她,一個21世紀的頂尖法醫(yī),竟然……穿越了?還穿到了這么一個開局就是地獄模式的倒霉蛋身上?
開什么國際玩笑!
「王妃,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一個小丫頭跪在她身邊,焦急地替她順著背,哭得梨花帶雨。這是原主身邊唯一剩下的忠心侍女,晚翠。
蘇慕煙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她撐著地,緩緩坐起,開始冷靜地審視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間破舊的柴房,空氣中飄浮著細小的塵埃和揮之不去的霉味。角落里堆著雜物,結(jié)著蛛網(wǎng),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扇破了格子的窗戶,透進幾縷慘淡的日光。
而她的脖子上,還殘留著一道深深的勒痕,火辣辣地提醒著她剛才的瀕死體驗。
真是……糟透了的開局。
蘇慕煙的目光,掃過晚翠喜極而泣的臉,掃過這間簡陋的囚籠,最終,定格在不遠處那匹被丟在地上的紅色絲綢上。那是原主嫁衣的一部分,紅得刺眼,像一灘凝固的血。
一件充滿喜慶與榮耀的嫁衣,最終卻成了結(jié)束生命的工具。何其諷刺。
‘不是……’蘇慕煙在心里,發(fā)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無聲吐槽。
‘別人家穿越,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再不濟也是個受寵的小姐,開局就送金手指,附贈忠犬男主,一路披荊斬棘,爽點不斷?!?/p>
‘怎么輪到我,就直接跳過了所有新手教程,開局就是“冷宮棄妃+侍衛(wèi)有染”這種地獄級難度?連個像樣的開局禮包都沒有,就給了一根上吊用的紅綢子?’
‘這劇本……是不是拿錯了?我這拿的不是大女主爽文,是“農(nóng)奴如何翻身把歌唱”的現(xiàn)實主義悲情劇本吧?!’
她簡直想對著老天,比一個國際通用的友好手勢。
「王妃,您……您以后再也不要做傻事了,好不好?」晚翠抽噎著,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色,「萬幸奴婢偷偷跑來,才發(fā)現(xiàn)了你在做傻事,奴婢相信您是清白的!晚夏姐姐絕不會偷東西,您更不可能和侍衛(wèi)……那都是柳側(cè)妃她們栽贓陷害您的!」
柳如月。
蘇慕煙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美艷卻刻薄的臉。吏部尚書之女,如今王府中最得寵的女人。原主的記憶告訴她,這位側(cè)妃自入府以來,便處處與她這個正妃作對。
這次的栽贓,手法并不高明,卻招招致命。
「人證……物證……」蘇慕煙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不像自己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翠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哽咽著說:「柳側(cè)妃說,她院里的丫鬟親眼看到晚夏姐姐鬼鬼祟祟地從她房里出來,后來……后來就在晚夏姐姐的床底下,搜出了柳側(cè)妃那支丟失的金步搖。晚夏姐姐被打得遍體鱗傷,才……才哭著說是您指使的,還說……還說您和張侍衛(wèi)有染,偷東西是為了籌錢私奔……」
私奔?
蘇慕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個理由蠢得讓她都想為陷害者鼓掌了。原主是鎮(zhèn)北侯府的嫡女,即便家族沒落,也不至于需要靠偷一支金步搖來籌錢。更何況,那個張侍衛(wèi),她從原主的記憶里搜索了半天,才記起是個歪瓜裂棗的猥瑣男人。原主眼高于頂,怎么可能看得上?
漏洞百出。
但在古代,在一個丈夫擁有絕對權(quán)威、女人名節(jié)大過天的時代,這些漏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靖王蕭決信了。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來處理掉她這個占著王妃之位、卻毫無利用價值的“歷史遺留問題”。
蘇慕煙扶著墻,艱難地站了起來。身體還很虛弱,但她的眼神卻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與銳利。
「晚翠?!顾辛艘宦暋?/p>
「奴婢在?!?/p>
「從現(xiàn)在起,收起你的眼淚?!固K慕冰冷地道,「哭,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它既不能讓活人沉冤得雪,也不能讓死人瞑目?!?/p>
晚翠被她這番話和身上那股迫人的氣勢驚得愣住了,一時間竟忘了哭泣。
蘇慕煙走到那扇破窗前,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她,蘇慕煙,前世能讓無數(shù)亡魂開口沉冤昭雪,這一世,就絕不會讓自己頂著不白之冤,窩囊地死去。
靖王蕭決,側(cè)妃柳如月……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等著看她笑話的人。
你們的游戲,到此為止了。
從現(xiàn)在起,由我來接管這具身體,也接管這場復仇。
她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晚翠驚疑不定的臉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去,想辦法給我弄點吃的來。人是鐵,飯是鋼,想要戰(zhàn)斗,首先得填飽肚子。」
她甚至還俏皮地眨了眨眼,那雙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屬于21世紀的、不屈而生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