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葉落時故人歸九月的風(fēng)帶著老城區(qū)特有的桂花香,卷著幾片泛黃的槐樹葉,
落在“硯秋堂”的青石板門檻上。溫硯秋正坐在鋪?zhàn)永锏呐f木桌前,手里捏著一支排筆,
蘸著稀淡的糨糊,小心翼翼地給一頁清代的《論語》殘卷托裱。陽光透過雕花窗欞,
在宣紙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連空氣中都飄著古紙?zhí)赜械年惻f氣息。鋪?zhàn)娱T沒關(guān),
掛在門楣上的銅鈴偶爾“叮鈴”響一聲,是風(fēng)吹過,或是路過的鄰居探頭看一眼。
老城區(qū)的日子慢,溫硯秋守著這家爺爺傳下來的古籍修復(fù)鋪,
已經(jīng)過了八年——從她大學(xué)畢業(yè),爺爺走的那年起,就沒離開過這條叫“槐安巷”的老街。
“硯秋,給我拿張毛邊紙?!备舯凇巴跤涴Q飩鋪”的王奶奶端著個空碗走進(jìn)來,
嗓門還是一如既往的亮,“今兒包薺菜餡的,你爺爺以前最愛吃這個?!睖爻幥锓畔屡殴P,
從柜臺上的紙堆里抽了幾張毛邊紙遞過去,笑了笑:“您少包點(diǎn),吃不完放冰箱會串味。
”“知道知道,”王奶奶接過紙,眼神掃過桌上的殘卷,“又在修老東西?
這得費(fèi)多少眼神啊,你也別總悶在鋪?zhàn)永?,出去曬曬太陽?!闭f著,
巷口傳來一陣不同于老城區(qū)的動靜——不是自行車的“叮鈴”聲,也不是小販的吆喝聲,
而是汽車引擎低沉的轟鳴,還有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篤篤”聲,節(jié)奏沉穩(wěn),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利落。溫硯秋沒抬頭,只以為是來老城區(qū)拍照的游客,
繼續(xù)用鑷子整理著殘卷的邊角。王奶奶卻探頭朝巷口看了一眼,
突然“喲”了一聲:“這不是知晏嗎?沈知晏?”“沈知晏”這三個字像一顆小石子,
投進(jìn)溫硯秋平靜的心湖,讓她捏著鑷子的手猛地頓了一下。糨糊在宣紙上暈開一小片淡痕,
她趕緊用吸水紙吸掉,指尖卻有些發(fā)涼。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硯秋堂”的門口。
溫硯秋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熟悉的重量,卻又透著幾分陌生的疏離。
她沒抬頭,目光依舊盯著桌上的殘卷,耳尖卻不受控制地發(fā)燙。“王奶奶,好久不見。
”男人的聲音傳來,比記憶里低沉了許多,像老松木被砂紙輕輕磨過,
帶著點(diǎn)歲月沉淀后的沙啞,卻依舊清晰?!翱刹皇呛镁貌灰娐?!
”王奶奶笑著拍了拍男人的胳膊,“你這孩子,走了快十五年了吧?
當(dāng)年還是個瘦巴巴的小子,現(xiàn)在都長這么高了,穿得這么體面,是出息了!”男人笑了一聲,
沒接話,目光卻越過王奶奶,落在溫硯秋身上:“硯秋?!边@一聲“硯秋”,
比剛才的腳步聲更讓溫硯秋心慌。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終于看清了門口的男人。
沈知晏穿著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裝,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腕上一塊低調(diào)的機(jī)械表——不是她記憶里那塊十幾塊錢的電子表,表帶都磨破了邊。
他比小時候高了很多,肩背挺拔,眉眼間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輪廓變得硬朗,鼻梁高挺,
薄唇緊抿著,眼神銳利,像極了財經(jīng)雜志上那些手握重權(quán)的企業(yè)家。只有那雙眼睛,
還是小時候的樣子,黑得像老墨,看她的時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像當(dāng)年他蹲在槐樹下,看她給受傷的麻雀包扎時的眼神?!昂镁貌灰?。
”溫硯秋的聲音有些發(fā)緊,
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身上洗得發(fā)白的棉麻襯衫——那是她常穿的衣服,方便干活,
卻和沈知晏的西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沈知晏走進(jìn)鋪?zhàn)樱?/p>
目光掃過鋪?zhàn)永锏年愒O(shè)——還是老樣子,墻上掛著爺爺當(dāng)年修復(fù)的古畫,
柜臺上擺著各種修復(fù)工具,角落里的舊木架上堆著一摞摞待修的古籍,
連桌角那只爺爺留下的青花瓷筆洗,都還放在原來的位置?!澳氵€在修這個。
”沈知晏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溫硯秋說話?!班??!睖爻幥锏拖骂^,
重新拿起排筆,“爺爺傳下來的手藝,丟了可惜?!蓖跄棠炭戳丝磧扇耍?/p>
笑著打圓場:“知晏啊,你這次回來是辦事還是探親?正好,晚上來奶奶家吃餛飩,
我多包點(diǎn),讓硯秋也過來?!薄安涣耍跄棠?,”沈知晏婉拒了,
“這次回來是為了老城區(qū)改造的項目,還有些事要處理。等忙完了,再來看您。
”“改造項目?”溫硯秋終于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一絲警惕,“什么改造項目?
”老城區(qū)的居民最怕聽到“改造”兩個字,前幾年隔壁巷就因?yàn)楦脑觳鹆舜蟀耄?/p>
好多老鋪?zhàn)佣紱]了,鄰居們也散了。溫硯秋守著硯秋堂,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沈知晏的目光落在她緊繃的臉上,語氣緩和了些:“是市里的重點(diǎn)項目,
想保留老城區(qū)的風(fēng)貌,同時改善基礎(chǔ)設(shè)施。我是這個項目的總設(shè)計師,這次回來,
是想做些實(shí)地考察?!笨傇O(shè)計師。溫硯秋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前幾天在巷口看到的公告,
說要對槐安巷一帶進(jìn)行改造,落款是“沈氏建筑事務(wù)所”。原來,那個沈氏,
就是沈知晏的沈氏?!澳恰幥锾脮趺礃??”溫硯秋攥緊了手里的排筆,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沈知晏看著她眼底的擔(dān)憂,沉默了幾秒,才說:“我會盡量保留。”“盡量?
”溫硯秋重復(fù)了一遍這兩個字,心里的不安更甚,“什么叫盡量?”“項目有規(guī)劃要求,
容積率、風(fēng)貌協(xié)調(diào)這些都要考慮。”沈知晏的語氣客觀,帶著點(diǎn)職業(yè)性的冷靜,
“我會把硯秋堂納入保護(hù)清單,但最終能不能保留,還要看評審結(jié)果?!睖爻幥餂]說話,
低下頭,繼續(xù)整理那頁殘卷。排筆在宣紙上劃過,卻比剛才抖了許多。她知道,
“盡量”和“看評審結(jié)果”,往往意味著不確定——就像當(dāng)年沈知晏走的時候,
說“我會回來找你”,結(jié)果一走就是十五年。王奶奶看出氣氛不對,趕緊打岔:“知晏啊,
你餓不餓?奶奶給你下碗餛飩?薺菜餡的,你小時候也愛吃?!薄安涣?,王奶奶,
我還有事要去項目部?!鄙蛑炭戳藴爻幥镆谎郏挚戳丝醋郎系臍埦?,“硯秋,
我晚些時候再過來,想跟你聊聊項目的事。”溫硯秋沒應(yīng)聲,只是捏著排筆的手更緊了。
沈知晏沒再多說,跟王奶奶道別后,轉(zhuǎn)身離開了。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
直到銅鈴又“叮鈴”響了一聲,才徹底消失。王奶奶嘆了口氣,
拍了拍溫硯秋的肩膀:“這孩子也不容易,當(dāng)年他家出事后,走得那么急。現(xiàn)在回來做項目,
也是想為老城區(qū)做點(diǎn)好事,你別跟他置氣?!睖爻幥锾痤^,眼里有點(diǎn)紅:“我不是置氣,
我是怕……怕硯秋堂沒了?!边@是爺爺?shù)男难?,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
王奶奶沒再說什么,只是把毛邊紙放在柜臺上,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回餛飩鋪了。
鋪?zhàn)永镏匦掳察o下來,只剩下窗外風(fēng)吹槐樹葉的“沙沙”聲,
還有溫硯秋手里排筆劃過宣紙的“簌簌”聲。她看著桌上的《論語》殘卷,
上面寫著“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突然想起小時候,沈知晏坐在這張木桌前,
跟著爺爺讀《論語》的樣子。那時候,他總是讀錯字,爺爺就用戒尺輕輕敲他的手,
他也不惱,只是撓撓頭,再重新讀一遍。那時候的沈知晏,還是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
袖口磨破了邊,卻總愛幫爺爺修古籍架的少年。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什么叫離別,
什么叫身份懸殊,什么叫身不由己。溫硯秋輕輕嘆了口氣,把排筆放在硯臺上。
陽光漸漸西斜,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極了那些被拉長的、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她不知道,沈知晏離開硯秋堂后,并沒有去項目部,而是站在巷口的老槐樹下,
看著硯秋堂的門楣,站了很久。他的助理陳默拿著文件夾走過來,低聲說:“沈總,
項目部的人還在等您開會?!鄙蛑虥]動,目光依舊落在那扇雕花窗欞上:“陳默,
你去查一下硯秋堂的產(chǎn)權(quán)資料,還有溫硯秋這幾年的情況,越詳細(xì)越好?!薄昂玫?,沈總。
”陳默應(yīng)了一聲,心里卻有些疑惑——沈總這次回來,對這個老城區(qū)的項目格外上心,
尤其是對這家古籍修復(fù)鋪,顯然不只是因?yàn)椤氨Wo(hù)風(fēng)貌”那么簡單。沈知晏終于收回目光,
轉(zhuǎn)身朝巷口的汽車走去。風(fēng)吹起他的西裝下擺,
露出褲腳處一小塊不太明顯的磨損——那是剛才在硯秋堂門口,不小心被門檻勾到的。
他卻沒在意,只是心里想著,剛才溫硯秋看他的眼神,帶著警惕,帶著疏離,
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委屈。十五年了,他終于回來了??伤退g,
卻像隔了一層厚厚的古紙,需要慢慢揭開,才能看到下面的底色。而他不知道的是,
這層古紙下面,藏著的,不只是年少時的情誼,還有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未曾說出口的心事。
第二章 舊墨痕里少年事沈知晏再次來硯秋堂,是三天后的下午。這次他沒穿西裝,
換了件簡單的淺灰色襯衫,袖口挽著,手里拎著一個牛皮紙袋子,看起來比上次親和了些。
溫硯秋正在給一頁明代的《千里江山圖》臨摹殘片,聽到銅鈴聲抬頭,看到是他,
手里的毛筆頓了一下,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小黑點(diǎn)。“抱歉,打擾了?!鄙蛑套哌M(jìn)來,
把牛皮紙袋子放在柜臺上,“上次來沒帶什么,給你帶了點(diǎn)東西。”溫硯秋沒看那個袋子,
只是把毛筆放在筆洗里,輕輕涮了涮:“沈總找我,還是為了改造項目的事?
”她刻意叫他“沈總”,拉開距離。沈知晏也不在意,走到木桌前,
看了看桌上的臨摹殘片:“你在臨摹《千里江山圖》?這殘片的筆觸很像王希孟的風(fēng)格,
是爺爺當(dāng)年收的?”溫硯秋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爺爺喜歡收藏古畫。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爺爺臨終前說,這殘片是他年輕時在潘家園淘的,
可惜只剩這么一小塊了?!薄拔矣浀?,”沈知晏的目光落在殘片上,眼神軟了些,
“小時候我總跟你搶著看,你還因?yàn)檫@個跟我鬧過脾氣?!睖爻幥锏男挠直痪玖艘幌?。是啊,
那時候她總覺得沈知晏搶了爺爺?shù)淖⒁饬Γ看嗡麃礓佔(zhàn)永铮?/p>
她就故意把爺爺?shù)姆糯箸R藏起來,讓他沒法幫爺爺整理古籍?,F(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
真是幼稚得可笑。“過去的事,記不清了?!睖爻幥锏拖骂^,繼續(xù)涮毛筆,避開他的目光。
沈知晏沒再提小時候的事,而是打開了那個牛皮紙袋子,從里面拿出一個舊木盒:“這個,
你還記得嗎?”木盒是紫檀木的,表面有些磨損,邊角卻被打磨得很光滑,
一看就是經(jīng)常被人摩挲。溫硯秋看到這個木盒,瞳孔猛地一縮——這是爺爺當(dāng)年給沈知晏的,
里面裝著一塊老墨,是爺爺?shù)睦蠋焸飨聛淼?。“你怎么還帶著這個?
”溫硯秋的聲音有些發(fā)顫?!耙恢睅г谏磉叀!鄙蛑檀蜷_木盒,里面的老墨還在,
墨身上刻著“松煙”兩個字,雖然有些褪色,卻依舊清晰,“當(dāng)年走得急,
沒來得及跟你說再見,這個也忘了還給爺爺。現(xiàn)在回來,物歸原主?!睖爻幥锟粗菈K老墨,
想起沈知晏走的那天。也是九月,槐樹葉落了一地。他家里出了事,父親在工廠事故中沒了,
母親帶著他去投奔國外的親戚。那天早上,他偷偷跑到硯秋堂,把這個木盒塞給她,
說“等我回來,再還給爺爺”,然后就跟著母親走了。
她一直把這個木盒藏在爺爺?shù)臅褡畹讓?,后來爺爺走了,她整理書柜時看到,也沒敢打開,
怕勾起回憶。沒想到,沈知晏竟然還記得?!安挥眠€了,”溫硯秋把毛筆放在筆架上,
“爺爺當(dāng)年說,這塊墨是給你的,讓你好好讀書,以后做個有用的人?!鄙蛑炭粗?,
沉默了幾秒,才說:“我沒辜負(fù)爺爺?shù)钠谕?。這些年,我在國外學(xué)建筑,
后來開了自己的事務(wù)所,這次回來做老城區(qū)改造項目,也是想……為這里做點(diǎn)什么。
”“為這里做點(diǎn)什么?”溫硯秋抬起頭,看著他,“還是為了你的項目?
”沈知晏沒回避她的目光:“兩者都有。老城區(qū)的基礎(chǔ)設(shè)施太落后了,雨季漏雨,
冬天沒暖氣,居民生活不方便。我想通過改造,讓這里變得更好,同時保留這些老建筑,
保留這里的煙火氣?!薄澳浅幥锾媚??”溫硯秋追問,“你能保證一定保留嗎?
”“我能保證。”沈知晏的語氣很堅定,“我已經(jīng)把硯秋堂納入了重點(diǎn)保護(hù)建筑清單,
還專門調(diào)整了改造方案,把它作為老城區(qū)的文化展示點(diǎn),以后可以在這里舉辦古籍修復(fù)展覽,
讓更多人了解這個手藝?!睖爻幥锟粗难劬?,想從里面找到一絲敷衍,卻只看到了認(rèn)真。
她心里的警惕,稍微松了一點(diǎn)?!澳銥槭裁础@么在意硯秋堂?”溫硯秋猶豫了一下,
還是問出了口。沈知晏的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銀鐲子上——那是爺爺當(dāng)年給她的成年禮,
上面刻著“硯秋”兩個字。“因?yàn)檫@里有爺爺?shù)男难?,有你的心血,也有……我的回憶?/p>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在溫硯秋的心湖里激起了層層漣漪?!拔倚r候,
父母工作忙,總把我放在你家。爺爺教我讀書,你教我認(rèn)古字,我還幫爺爺修過古籍架,
幫你撿過掉在地上的宣紙。”沈知晏的目光掃過鋪?zhàn)永锏拿恳粋€角落,
像是在回憶那些逝去的時光,“那時候,我覺得硯秋堂就是我的家。后來走了,
每次遇到困難,想起這里,想起爺爺,想起你,就覺得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溫硯秋的眼眶有點(diǎn)紅。她沒想到,沈知晏竟然還記得這么多細(xì)節(jié)。
那些她以為已經(jīng)被時光掩埋的記憶,原來他也一直記著。“我知道,這些年你不容易。
”沈知晏的語氣更柔了些,“爺爺走后,你一個人守著這家鋪?zhàn)?,既要修?fù)古籍,
又要應(yīng)付各種瑣事。我查過,前幾年你為了修爺爺留下的那批殘卷,還去借了錢。
”溫硯秋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查了她的情況。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都是過去的事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薄斑€沒好?!鄙蛑虖目诖锬贸鲆粡堛y行卡,放在柜臺上,
“這里面有五十萬,你先拿著,用來修繕鋪?zhàn)樱蛘哔I些修復(fù)工具。
算是我……對硯秋堂的一點(diǎn)心意。”溫硯秋看著那張銀行卡,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沈總,
我不需要你的錢。硯秋堂是我爺爺?shù)模易约耗苁刈??!薄拔也皇窃谕槟悖?/p>
也不是在施舍你?!鄙蛑棠闷疸y行卡,遞到她面前,“我是想幫你,幫爺爺守住這家鋪?zhàn)印?/p>
你知道,古籍修復(fù)需要很多錢,好的糨糊、宣紙、工具,都不便宜。你不能總是委屈自己。
”“我不覺得委屈?!睖爻幥锿崎_他的手,銀行卡掉在柜臺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沈知晏,我們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了。你現(xiàn)在是沈總,我是開古籍修復(fù)鋪的,
我們的世界不一樣了。你的錢,我受不起,也不想受?!鄙蛑炭粗o繃的側(cè)臉,
心里有些無奈。他知道,溫硯秋的性子跟小時候一樣,倔強(qiáng),認(rèn)死理,不喜歡欠別人的。
“好,我不勉強(qiáng)你?!鄙蛑贪雁y行卡收起來,放回口袋里,“但如果你需要幫忙,
隨時可以找我。不管是鋪?zhàn)拥氖拢€是別的事?!睖爻幥餂]應(yīng)聲,只是拿起桌上的臨摹殘片,
繼續(xù)用毛筆修補(bǔ)上面的缺口。沈知晏沒再打擾她,只是在鋪?zhàn)永镎玖艘粫海?/p>
看了看墻上的古畫,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舊木架,才說:“我還有事,先走了。項目的進(jìn)展,
我會隨時跟你說。”溫硯秋沒抬頭,只是“嗯”了一聲。沈知晏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
回頭看了她一眼:“硯秋,爺爺當(dāng)年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也說過‘患難見真情’。
我不是想破壞你的生活,只是想……重新成為你的朋友?!闭f完,他沒等溫硯秋回應(yīng),
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銅鈴“叮鈴”響了一聲,鋪?zhàn)永镉只謴?fù)了安靜。溫硯秋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手里的毛筆停在半空?!爸匦鲁蔀槟愕呐笥选?,這幾個字在她心里轉(zhuǎn)了一圈,
卻怎么也落不下去。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塊老墨,
雖然還在,卻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溫度;就像硯秋堂,雖然還在,卻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年的熱鬧。
可她不知道的是,沈知晏離開后,并沒有走遠(yuǎn),而是又站在了巷口的老槐樹下。陳默走過來,
遞給他一杯熱咖啡:“沈總,溫小姐還是不接受?”沈知晏接過咖啡,喝了一口,
苦澀的味道在嘴里散開:“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慢慢來,不急。
”“可是項目馬上就要進(jìn)入評審階段了,溫小姐如果一直不配合,可能會影響進(jìn)度。
”陳默有些擔(dān)心?!安粫摹!鄙蛑炭粗幥锾玫拈T楣,眼神堅定,“她只是需要時間。
我會讓她明白,我做這個項目,不是為了拆了這里,
而是為了守護(hù)這里——守護(hù)她在乎的一切?!标惸瑳]再說話,只是陪著沈知晏站在槐樹下。
風(fēng)吹過,槐樹葉落在他們的肩膀上,像一封封來自過去的信,
訴說著那些被時光珍藏的、少年心事。而鋪?zhàn)永锏臏爻幥?,看著桌上的紫檀木盒,輕輕打開,
拿出那塊老墨。墨身上的“松煙”兩個字,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她用指尖輕輕摩挲著,
仿佛能摸到當(dāng)年沈知晏拿著這塊墨,跟著爺爺學(xué)寫字的溫度。那時候,他總是把墨磨得太濃,
弄得滿手都是墨汁,她就拿著帕子,幫他擦手,笑他“像只小花貓”。他也不惱,
只是嘿嘿笑著,把墨汁蹭在她的臉上。那些日子,像老墨一樣,雖然已經(jīng)干了,
卻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擦不掉,也忘不掉。溫硯秋輕輕嘆了口氣,把老墨放回木盒里,
重新藏進(jìn)爺爺?shù)臅褡畹讓?。她知道,沈知晏的回來,打亂了她平靜的生活。
而這場關(guān)于硯秋堂、關(guān)于老城區(qū)、關(guān)于他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三章 雨打窗欞夜未眠十月的老城區(qū),下起了連綿的秋雨。雨不大,卻淅淅瀝瀝的,
下了好幾天,把青石板路淋得濕漉漉的,泛著水光。硯秋堂的屋頂有些漏雨,
雨水順著雕花窗欞的縫隙滲進(jìn)來,滴在地上的青花瓷盆里,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溫硯秋找了個塑料桶放在漏雨的地方,又在桶邊墊了塊布,防止水濺出來。她看著窗外的雨,
心里有些煩——屋頂漏雨的問題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她找過修屋頂?shù)膸煾担?/p>
師傅說需要整體翻新,要不少錢,她一直沒舍得。傍晚的時候,雨下得大了些,
巷子里的路燈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透過雨幕,落在鋪?zhàn)永锏呐f木桌上。
溫硯秋正在整理爺爺留下的古籍,突然聽到門口傳來“叮鈴”的銅鈴聲,抬頭一看,
是沈知晏。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身上的襯衫濕了大半,頭發(fā)也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
看起來有些狼狽。手里還拎著一個工具箱,上面印著“沈氏建筑”的logo。
“你怎么來了?”溫硯秋站起來,有些意外?!奥愤^,看到你鋪?zhàn)永餆袅林?,就過來看看。
”沈知晏收起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看到屋頂在漏雨,給你帶了些修屋頂?shù)墓ぞ摺?/p>
”溫硯秋看著他手里的工具箱,又看了看他濕了的襯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用了,
我自己會處理?!薄坝晗逻@么大,等你處理,屋頂都該塌了?!鄙蛑虥]管她的拒絕,
直接走進(jìn)來,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我看了一下,漏雨的地方應(yīng)該是瓦片松動了,
我?guī)湍阈抟幌?。”“你會修屋頂?”溫硯秋有些懷疑。他現(xiàn)在是高高在上的沈總,
怎么會做這種粗活。沈知晏笑了笑,挽起濕了的襯衫袖子,
露出小臂上一道淺淡的疤——是小時候幫爺爺修屋頂時,不小心被瓦片劃傷的。
“小時候跟爺爺學(xué)過,這點(diǎn)小事,難不倒我?!睖爻幥锟粗堑腊?,想起小時候,
沈知晏幫爺爺修屋頂,她就在下面遞瓦片,還總擔(dān)心他會掉下來,不停地提醒他“小心點(diǎn)”。
那時候的他,總是笑著說“放心,我不會掉下去的”?!安挥寐闊┠悖颐魈煺?guī)煾祦硇蕖?/p>
”溫硯秋還是不想麻煩他?!皫煾得魈觳灰欢ㄓ锌?,而且雨今晚不一定停。
”沈知晏拿起工具箱里的梯子,靠在墻邊,“你就讓我?guī)湍阋淮危?/p>
就當(dāng)……是我還爺爺當(dāng)年教我修屋頂?shù)那榉帧!睖爻幥锟粗麍远ǖ难凵瘢瑳]再拒絕。
她知道,沈知晏一旦決定要做的事,就不會輕易放棄,跟小時候一樣。沈知晏爬上梯子,
小心翼翼地掀開屋頂?shù)耐咂?,檢查漏雨的地方。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往下滴,落在襯衫上,
把襯衫浸得更濕了。溫硯秋找了條干毛巾遞給他:“先擦擦吧,別感冒了。
”沈知晏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又遞給她:“不用,很快就好。
”他在屋頂上忙碌著,時不時需要溫硯秋遞工具——釘子、錘子、新的瓦片。兩人配合著,
像小時候一樣,雖然沒怎么說話,卻異常默契。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沈知晏才從梯子上下來。
屋頂?shù)穆┯杲K于止住了,他卻渾身濕透,頭發(fā)滴著水,臉上還沾了點(diǎn)泥?!靶藓昧?,
明天雨停了,再找?guī)煾祦砑庸桃幌戮托??!鄙蛑棠闷鹈恚亮瞬聊樕系哪唷?/p>
溫硯秋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她從柜子里拿出一件爺爺?shù)呐f棉襖,
遞給他:“先穿上吧,別著涼了。你的襯衫濕了,我?guī)湍阆戳?,明天晾干了再給你。
”沈知晏接過棉襖,是深藍(lán)色的,帶著老棉花的味道,很暖和。他穿上,
大小竟然剛剛好——爺爺?shù)膫€子跟他差不多?!爸x謝?!睖爻幥餂]說話,
只是拿起他濕了的襯衫,走進(jìn)里屋的洗手間。洗手間很小,只有一個洗手池,
她把襯衫放在盆里,倒上洗衣液,輕輕搓洗著。襯衫是名牌,料子很好,她怕洗壞了,
格外小心。沈知晏坐在外屋的舊木桌前,看著里屋的方向,
能聽到溫硯秋搓衣服的“嘩啦”聲。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古籍上,
是爺爺當(dāng)年批注的《史記》,上面還有他小時候用鉛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名字?!俺幥?,
”沈知晏開口,聲音透過門縫傳進(jìn)去,“你爺爺當(dāng)年批注的這些古籍,有沒有想過出版?
讓更多人看到?!睖爻幥锎暌路氖诸D了一下:“爺爺生前說過,
這些批注只是他的一點(diǎn)心得,不值得出版。而且,出版也需要錢,我沒那個能力。
”“我可以幫你?!鄙蛑痰穆曇艉茌p,“我認(rèn)識幾家出版社的社長,
他們對古籍批注很感興趣。如果能出版,不僅能讓更多人了解爺爺?shù)难芯浚?/p>
還能給你帶來一些收入,用來修繕鋪?zhàn)?,或者買修復(fù)工具。”溫硯秋沒應(yīng)聲,
只是繼續(xù)搓衣服。她知道,沈知晏是好意,可她還是不想欠他的。沈知晏沒再催她,
只是拿起桌上的《史記》,輕輕翻看著。書頁已經(jīng)泛黃,卻保存得很好,
能看出溫硯秋平時很用心地打理。過了一會兒,溫硯秋把洗好的襯衫晾在院子里的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