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墨淵相識于微末，陪他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一條登天路。我們最終的目標，
是打穿那片禁忌的上蒼之上。萬年后，我們成功了。他渾身是血，
眼含熱淚地對我說：“靈曦，我們贏了，終于為故土討回了公道！”可他話音剛落，
一群仙人便圍了上來，為首的是我爹，天帝。他拍了拍我的肩?！昂瞄|女，
這次下凡歷劫表現(xiàn)不錯，觀眾們都很滿意?！?.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碎了。
眼前尸山血海的戰(zhàn)場在褪色，萬年的血腥與塵埃，正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取而代之的，
是云霧繚繞的白玉平臺，仙樂陣陣，和我身上一塵不染的霓裳羽衣。剛剛被法寶貫穿的傷口，
平滑如初。我低頭，看著自己干凈得不像話的雙手。這雙手，
上一刻還緊緊握著我的本命仙劍，為墨淵擋下致命一擊。劍呢？我茫然四顧，
尋找那把陪我萬年的劍。更重要的是，尋找墨淵。他就在不遠處，被兩個金甲神將壓著。
他身上的血污也在消失，露出那張我看了萬年的臉。只是那雙總是盛滿星光的眼，
此刻全是茫然與驚駭。他的目光死死鎖著我，嘴唇翕動，無聲地問著什么?！办`曦？”我爹，
天帝，不悅地輕咳一聲?！昂[夠了就回來。慶功宴都為你備好了?！彼恼Z氣，
像是在對一個玩野了忘了回家的孩子說話。我沒理他。我朝墨淵走過去。金甲神將伸手攔我，
動作冰冷，沒有一絲溫度?！肮?，陛下有令，閑雜人等，即刻清場。”閑雜人等。
他們說的是墨淵。那個與我同生共死，性命交托了萬年的男人。我體內(nèi)的仙力在蘇醒，奔涌。
那是我被壓制了萬年的，屬于天帝之女的力量。可我感覺到的不是熟悉，是陌生?！白岄_。
”我的聲音很輕，也很冷。神將面無表情，紋絲不動。我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帶著一絲玩味。“怎么，入戲太深，出不來了？”“歷劫而已，你還真當真了？
”“那個男人，不過是你這次歷劫的道具?，F(xiàn)在歷劫結束，道具自然該銷毀了?！钡谰摺?/p>
銷毀。兩個詞，像兩把淬毒的刀子，插進我的心口。我猛地回頭，死死盯著我爹。
“你說什么？”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說出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窟?！拔艺f，他是個假人，
一個為了讓你歷劫更真實而造出來的玩意兒?！薄办`曦，別讓父帝失望?！蔽倚α?。萬年來，
我第一次笑得這么暢快?！凹偃?？”“好一個假人?！蔽姨?，
仙力在我掌心凝聚成一把冰藍色的劍。不是我那把凡間的劍，是我的神魂所化。
劍尖直指我爹?！敖裉?，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的‘道具’?！闭麄€白玉平臺，瞬間死寂。
所有仙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震驚，不解，還有一絲看好戲的幸災樂禍。我爹的臉色，
終于沉了下來。2.我被軟禁了。在我自己的寢宮，流云殿。我爹沒有當場發(fā)作，
只是揮了揮手，我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送了回來。墨淵，我甚至沒來得及再看他一眼。
流云殿還是老樣子，華麗，空曠，冰冷。殿內(nèi)的一切都泛著清冷的光，
和我記憶里那個與墨淵擠在破舊茅屋，靠一堆篝火取暖的夜晚，天差地別。那里很苦，
但很暖。這里是天堂，卻像個墳墓。一個侍女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捧著一套全新的仙裙。
“公主，玉妃娘娘來看您了?！蔽覜]動，坐在窗邊，看著外面萬年不變的云海。
玉妃是我爹新納的妃子，也是我曾經(jīng)的“手帕交”。她裊裊婷婷地走進來，一身環(huán)佩叮當。
“姐姐這是怎么了？聽說你在歷劫歸來的大典上，為了一個凡間的人偶，頂撞了陛下，
可是真的？”她的語氣里滿是關切，眼神里卻全是幸災樂禍。我懶得理她。她也不在意，
自顧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仙果?！敖憬隳氵€不知道吧，你這次歷劫的影像，
可是用‘三生鏡’傳遍了整個天界?！薄澳愫湍莻€叫墨淵的男人，萬年苦戀，生死相隨。
哎呀，可把大家感動壞了?！薄坝绕涫亲詈竽銈兇蛏仙仙n之上那一幕，太精彩了。
不少仙君都為你下了注，賭你能贏呢?！彼脑?，像一根根針，扎進我的耳朵里。
我的萬年人生，是一場被圍觀的戲劇。我的愛情，我的掙扎，我的痛苦，
是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是他們賭桌上的籌碼。玉妃見我臉色發(fā)白，笑得更開心了?！敖憬?，
你也別太傷心。陛下也是為你好?！薄安贿^，你也真是的，怎么就陷進去了呢？那墨淵，
我可是親眼看著司命星君造出來的。”“用一縷鴻蒙之初的混沌氣，捏了個形，
再注入編好的命格。他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陪你演好這場戲?！薄八f的每一句話，
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早就寫好的?！薄鞍ㄋ麗勰??！蔽业闹讣咨钌钇M掌心。血珠滲出，
又被仙體迅速修復。不痛。心里的痛，蓋過了一切。玉妃欣賞夠了我的表情，
終于說到了重點。“對了，姐姐，你知道那些用完了的‘道具’，都去哪兒了嗎？
”我猛地抬眼看她。她得意地笑了?！疤旖绲囊?guī)矩，為了防止擾亂天機，所有歷劫用的道具，
都要被送去‘洗仙池’?！薄跋慈ニ杏洃洠ㄈニ徐`智，化作最純粹的靈氣，回歸天地。
”“算算時間，那個墨淵，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在路上了吧。”她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姐姐，妹妹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彼吆?，我坐在原地，很久很久。洗仙池。
抹去記憶，抹去靈智。他們要殺了墨淵。不，比殺了他更殘忍。他們要將他存在的痕跡，
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不可以。我站起身，走向大殿中央。兩個金甲神將守在門口，
攔住我的去路?！肮?，陛下有令，您不能出去?！蔽铱粗麄?，一字一句?！拔乙娢业?。
”神將不為所動。“陛下正在會客，請公主稍后。”我笑了?！吧院?？”“我怕，
稍后就來不及了?！毕乱幻耄{色的劍光爆開。整個流云殿的禁制，
在我毫無保留的全力一擊下，劇烈震顫。兩個金甲神將，直接被震飛出去。我提著劍，
一步一步，走出流云殿。外面，是聞訊趕來的天兵天將。黑壓壓的一片。我爹，
這是鐵了心要困死我。我的目光越過他們，望向天宮深處。洗仙池的方向。墨淵，等我。
3.慶功宴還是辦了。我被我爹親自押到了宴會廳。他廢了我的半身仙力，將我扔在主座上。
“給朕看清楚，這才是你的世界?！薄皠e再為了一個虛假的東西，發(fā)瘋?！贝蟮罾铮?/p>
仙樂齊鳴，觥籌交錯。所有的神仙都對我舉杯，臉上掛著熱情的笑?！肮补鳉v劫歸來，
道心圓滿！”“公主在凡間那一萬年，真是可歌可泣，我等佩服！”一個白胡子的老仙君，
甚至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我跟墨淵在絕境中分食一個冷饅頭的故事?！爱敃r公主那個眼神，
那個決絕，嘖嘖，演得太好了！”“下官當時就跟同僚說，此乃神演技！”周圍的神仙們，
發(fā)出一陣哄笑。我坐在那里，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凌遲我。
我爹很滿意我的“安靜”。他舉起酒杯，聲音響徹大殿。“吾女靈曦，此次歷劫，勘破情關，
磨練道心，大獲成功！”“眾卿，隨朕，敬她一杯！”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我也慢慢地站了起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端起面前的酒杯。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了。我看著我爹瞬間鐵青的臉，笑了。“勘破情關？
道心圓滿？”“你們也配談這兩個詞？”我環(huán)視四周，看著那些驚愕的，憤怒的，看戲的臉。
“你們高高在上，視眾生為螻蟻，視感情為游戲?！薄澳銈兛戳艘蝗f年的戲，現(xiàn)在，
戲演完了，想讓我跟你們一起拍手叫好？”“做夢?！蔽业鶜獾脺喩戆l(fā)抖?！澳媾?！
你……”我打斷他?！拔以?jīng)以為，我爹是頂天立地的天帝，是三界的守護神。
”“現(xiàn)在我才知道，你不過是個把女兒的人生當成戲劇來炫耀的，可悲的父親。
”我一步步走下主座，走向大殿門口。被廢了一半的仙力，讓我走得很慢，很狼狽。
但我的背，挺得很直。沒人敢攔我。我爹的怒吼在我身后響起?！澳阋ツ模 蔽覜]有回頭。
“去找我的‘道具’。”“他就算是假的，也比你們這些真的，要干凈一萬倍。”走出大殿，
冷風吹在臉上。我強撐著，辨認著方向。洗仙池。我必須去那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但我必須去。一個老仙官，端著一盤仙果，從我身邊匆匆走過。與我擦肩而過時，
他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了一句?！跋聪沙厥匦l(wèi)森嚴，
需陛下親筆手諭方可進入。但北天門外的‘隕仙崖’，有一條廢棄的暗道，直通池底。
”我腳步一頓，猛地看向他。他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心里燃起一絲希望。隕仙崖。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強行催動體內(nèi)所剩不多的仙力，
朝著北天門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飛去。我爹的慶功宴，成了一場天大的鬧劇。而我，
成了這場鬧劇的主角。但我不在乎。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墨淵，帶他走。
哪怕他真的是個假人，是個道具。他的命，也該由我來決定。而不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
隨意銷毀。我來到了我爹的書房外。這里是整個天宮防守最嚴密的地方。通往洗仙池的手諭，
就放在里面。暗道是最后的選擇，如果能拿到手諭，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希望能更大。
宴會上的鬧劇，是我計劃的一部分。我要讓他們覺得我失去理智，只會硬闖。這樣，
他們才會放松對這里的警惕。我深吸一口氣，隱匿身形，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
書房里很安靜。正中的桌案上，擺著一枚金色的玉璽。天帝印。拿到它，別說是洗仙池，
整個天宮，我都可以橫著走。我一步步靠近。指尖即將觸碰到天帝印的那一刻。一個聲音，
在我身后響起。“靈曦，你太讓父帝失望了?！蔽覝喩硪唤?。我爹，就站在我身后。
他身上還穿著宴會時的帝袍，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他早就知道我會來。
【付費點】4.“你以為，憑你那點小聰明，能騙得過誰？”我爹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得讓人心慌。他緩步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伸向天帝印的手上。“收回你的手。
”我沒有動，反而握得更緊。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墨淵在哪？
”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斑€在想那個東西？”“靈曦，你是我天帝的女兒，
未來的天界主宰。你的眼光，應該放在三界六道，而不是一個卑賤的造物身上。
”“他被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你經(jīng)歷情劫，斬斷情絲?，F(xiàn)在他的使命完成了，就該消失。
”我冷笑：“所以，我的情劫，就是愛上一個你們設定好愛我的人，
然后再眼睜睜看著你們把他毀掉？”“我爹這操作，真是給我開了眼了?！彼櫭?，
似乎不喜歡我這種凡間的腔調(diào)?！斑@不是游戲，這是修行。”“你生來仙脈不全，
唯有歷經(jīng)萬世情劫之苦，方能補全道基，承載天命?！薄澳莻€墨淵，他不是人，他是一味藥。
一味專門為你準備的，最苦的藥。”藥。原來，我萬年的刻骨銘心，只是一劑良藥。
我爹見我沉默，語氣緩和了一些?！案傅壑滥阋粫r難以接受。但等你真正坐上這個位置，
你就會明白父帝的苦心?！薄艾F(xiàn)在，跟父帝回去。忘了那個東西，你還是天界最尊貴的公主。
”我抬起頭，看著他?！叭绻?，我不呢？”他眼中最后一點溫情也消失了?！澳请?，
就只能親手幫你‘治病’了?！痹捯魟偮洌还砂蹴绲耐?，瞬間籠罩了整個書房。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壓住，動彈不得。這就是天帝的實力。哪怕我全盛時期，
也無法抗拒。他一步步朝我走來，伸出手，似乎想抹去我的記憶。“睡一覺，醒來就都忘了。
”我死死地盯著他，催動全身最后的力量。不是為了反抗。是為了引爆。
引爆我藏在袖子里的一件東西。那是我來之前，順手從流云殿拿的一件小玩意兒?！版i神環(huán)。
”是我成年禮時，他親手送給我的。能鎖住環(huán)內(nèi)的一切仙力，持續(xù)一炷香的時間。
他送我的時候說，以后若遇到強敵，可出其不意。我沒想到，第一個用上它的，會是他自己。
在他手指即將碰到我額頭的那一刻，我捏碎了鎖神環(huán)。一道金光瞬間炸開，
將我和他同時籠罩。他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過。“你！”我感覺到身上的威壓瞬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