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南京城墻的垛口,林晚已經(jīng)站在了昨天發(fā)現(xiàn)“陳禾”刻痕的位置。工人們還沒上工,四周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蹲下身,指尖再次觸碰那塊青磚。
冰冷的觸感沿著手指竄上脊背,卻沒有了昨日的幻覺。林晚松了口氣,從包里取出拓印工具,小心地將磚上的刻痕復(fù)制到宣紙上。
“這么早?”
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林晚手一抖,拓紙差點撕裂。她回頭看見一個穿著工地制服的年輕人站在幾步外,胸前名牌寫著“周明”。
“考古隊的實習生?”林晚收起拓紙,站起身來。
周明點點頭,眼睛卻盯著她手中的工具:“您對這塊磚很感興趣?”他走近幾步,壓低聲音,“昨天您暈倒后,程局長讓人把這塊磚做了標記,說是要重點研究?!?/p>
林晚瞇起眼睛:“重點研究?”
“但今天凌晨我值班時,看見他親自來把這塊磚挖走了?!敝苊骺焖僬f道,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換了一塊相似的放回去?!?/p>
林晚心頭一緊:“你確定?”
周明正要回答,遠處傳來引擎聲。他迅速退開兩步,聲音恢復(fù)正常:“林老師如果需要幫忙整理資料,隨時可以找我?!?/p>
程碩的黑色轎車停在工地入口處。林晚迅速將拓紙塞進包里,裝作在檢查墻體。
“林老師,您來得真早。”程碩走近,西裝革履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看了眼周明,后者識趣地離開了。
“職業(yè)病?!绷滞碇逼鹕?,“想趁著光線好記錄一些細節(jié)?!?/p>
程碩微笑,目光卻落在她鼓起的包上:“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暫時沒有?!绷滞碓掍h一轉(zhuǎn),“對了,昨天那塊有刻痕的磚——”
“已經(jīng)送去實驗室了?!背檀T打斷她,“有結(jié)果會第一時間通知您。今天我想請您去看個更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p>
不等林晚回應(yīng),程碩已轉(zhuǎn)身帶路。他們沿著城墻根走了約百米,來到一處新搭建的防水棚前。兩名保安守在入口,見程碩來了立即拉開塑料簾。
棚內(nèi)光線昏暗,潮濕的泥土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程碩打開強光燈,照亮了城墻基部一個黑黝黝的洞口,約半人高,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年久失修自然形成的。
“昨天傍晚暴雨沖刷出來的。”程碩說,“初步探測里面可能有明代工匠留下的東西??紤]到結(jié)構(gòu)安全,我們準備先做加固再進去探查。”
林晚蹲在洞口,手電筒的光束照進去。洞內(nèi)空間比想象中大,墻壁上有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突然,光束掃過一處墻面上刻著的符號——與她拓印的那個“陳禾”標記極為相似。
“我需要進去看看。”林晚脫口而出。
程碩皺眉:“太危險了。墻體結(jié)構(gòu)不穩(wěn)定,我們已經(jīng)安排了專業(yè)勘探隊明天——”
“現(xiàn)在?!绷滞韴猿值?,指著那個符號,“那可能是明代工匠的標記系統(tǒng),多暴露一天就多一分風化風險。我只需要五分鐘?!?/p>
兩人目光交鋒片刻,程碩出人意料地讓步了:“五分鐘。我會在這里計時。”
林晚戴上頭盔和手套,彎腰鉆進墻洞。洞內(nèi)空氣沉悶,腳下泥土松軟潮濕。她小心地接近那處刻痕,發(fā)現(xiàn)它旁邊還有一系列類似的符號,排列成一種奇特的圖案。
她迅速拍照記錄,突然注意到最下方的一個符號被泥土部分覆蓋。林晚用刷子輕輕掃開泥土,露出一個半圓形的凹槽,里面似乎有東西。
指尖觸到冰涼堅硬的物體,林晚小心地挖出來——是半塊玉佩,斷裂處參差不齊,表面雕刻著精美的纏枝花紋,一面刻著“禾”字。
玉佩入手的一瞬,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林晚眼前閃過無數(shù)碎片般的畫面:一雙男人的手將玉佩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塞進她手心;城墻上的烽火;染血的嫁衣...
“林老師!時間到了!”程碩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林晚將玉佩塞進口袋,最后拍了幾張照片,退出墻洞。程碩站在洞口,目光如炬:“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一些工匠標記,需要回去比對資料?!绷滞聿粍勇暽鼗卮穑奶绻?。
程碩似乎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表情微變:“抱歉,我得接這個電話。您先回指揮部吧,我們下午再詳談?!?/p>
離開防水棚,林晚長舒一口氣。她摸出口袋里的半塊玉佩,陽光下它泛著柔和的青光。“禾”字的筆畫與她夢中聽到的“青禾”莫名重合。
回到臨時宿舍,林晚將玉佩放在桌上,與陳嶼的筆記本并排。她翻開筆記中關(guān)于工匠標記系統(tǒng)的部分,開始比對今天拍到的符號。幾個符號與陳嶼記錄的完全一致,尤其是那個“陳禾”組合標記,陳嶼在旁邊標注:“陳氏工匠家族與沈氏聯(lián)姻標記,僅見于萬歷三十年至三十五年間。”
沈氏?沈青禾?林晚腦中閃過夢中的紅衣女子。她打開電腦搜索“明代 沈青禾”,卻沒有任何相關(guān)記錄。轉(zhuǎn)而搜索“明代 南京 工匠 陳氏”,跳出的幾條學術(shù)論文中,陳嶼的名字赫然在列。
《萬歷年間南京城墻修建工匠組織研究》——這是陳嶼的碩士論文,發(fā)表在兩年前。林晚點開PDF,快速瀏覽。論文最后一章提到一個被史料忽略的細節(jié):萬歷三十三年,負責南京城墻修繕的工部主事程遠山彈劾工匠首領(lǐng)陳柏貪污工料,導(dǎo)致陳家滿門抄斬,但同期其他記載顯示陳柏家族以廉潔著稱,且程遠山后來因貪污被查處。
林晚的手指停在最后一段:“現(xiàn)存于程氏宗祠的《程遠山自述年譜》中關(guān)于此案的記載與其他史料多處矛盾,尤其是對陳柏'認罪書'的描述,筆跡分析顯示很可能為后人偽造...”
她猛地合上電腦,胸口劇烈起伏。陳嶼的研究、她的夢境、墻洞里的玉佩——這些碎片正在拼湊出一個她不敢置信的圖景。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母親。
“晚晚,南京的工作還順利嗎?”林母的聲音透著關(guān)切。
“還好,剛開工?!绷滞砼ψ屄曇袈犉饋碚?。
“你...有沒有...”母親欲言又止,"又做那些夢?"
林晚握緊手機:“什么夢?”
“你小時候總夢見城墻,記得嗎?”母親輕聲說,“穿著古裝站在城墻下,哭喊著一個人的名字...我和你爸帶你看過心理醫(yī)生,后來夢境慢慢少了...”
林晚的血液幾乎凝固:“我喊的什么名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聽不清楚,像是'陳'什么...晚晚,其實有件事我們一直沒告訴你。你三歲那年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南京城墻,就指著喊'我的家在那里',可我們從來沒帶你去過南京...”
林晚的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們以為只是小孩的胡言亂語...直到那些夢開始...”母親的聲音充滿愧疚,“晚晚,如果在那里不舒服,就回來吧?!?/p>
掛斷電話,林晚站在窗前,望著不遠處的古城墻。夕陽為它鍍上一層血色,恍惚間她仿佛看見烽煙升起,聽見金戈鐵馬之聲。
她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夢中,她穿著大紅嫁衣,拼命追趕一隊官兵。他們押著一個戴枷鎖的男子,男子回頭,赫然是陳嶼的臉,只是束著古代發(fā)髻,滿臉血污。
“陳柏!”她聽見自己喊出這個名字,聲音凄厲得不似人聲。
男子掙扎著回頭,嘴唇開合,卻聽不清說什么。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走過來,冷笑著說了什么,從男子頸間扯下半塊玉佩,摔在地上...
林晚驚醒時已是深夜,滿臉淚痕。桌上的半塊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幽幽青光,仿佛在回應(yīng)她的夢。
第二天清晨,程碩出人意料地來到宿舍找她,遞上一張燙金請柬。
“今晚程家老宅有個小型文物鑒賞會,展出的幾件明代玉器可能與您的專業(yè)相關(guān)?!背檀T微笑道,“家父聽說您在這里,特意邀請您參加?!?/p>
林晚本想拒絕,卻鬼使神差地接過請柬。翻開一看,上面印著展品清單,其中一項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萬歷三十三年工部主事程遠山自用玉佩(一對)”。
“我會準時到場。”林晚聽見自己說。
程碩滿意地點頭離開后,林晚從抽屜深處取出那半塊玉佩。如果程家真有另一塊...
她翻開陳嶼的筆記本,找到夾在最后的一頁紙,上面潦草地寫著:“程家祖宅,密室,南墻第三磚。陳嶼。”
這是陳嶼留給她的訊息嗎?還是某種她尚未理解的警告?
窗外,一只烏鴉落在墻頭,發(fā)出刺耳的叫聲。林晚抬頭,看見城墻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如同六百年的時光從未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