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餐廳中央。戒指托在掌心。沈念笑著后退一步。她白月光走上前,接過戒指。
全場安靜。我站起身,拍了拍褲管。掏出手機,撥通沈昭的號碼?!凹藿o我,好不好?
”三秒沉默。她說:“好。”那一刻,我聽見心碎落地的聲音。也聽見,另一扇門輕輕推開。
1我站在包廂門口的時候,手在袖口蹭了蹭。鉛筆灰沾在指腹上,像擦不掉的舊圖紙痕跡。
里面笑聲很暖,燈光打在蛋糕上的糖霜都泛著柔光。沈念坐在主位,穿了條米白色連衣裙,
發(fā)尾卷得剛好,是她最喜歡的那家沙龍做的造型。五年了,
我連她喝紅酒時小拇指微微翹起的習(xí)慣都記得。我看了眼表,二十點十分。
包廂預(yù)訂到二十點三十分,只剩二十分鐘。足夠了。我推門進去,有人喊我名字,
聲音里帶著酒意的熟絡(luò)。我點頭,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桌上擺著我?guī)У哪瞧坎薜冢?/p>
標(biāo)簽朝外,年份是她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沒人提起這瓶酒為什么值三千塊,
也沒人問為什么我愿意花三個月工資買一瓶“嘗不出區(qū)別”的紅酒。祝酒環(huán)節(jié)開始。
我站起來,襯衫最上面那顆扣子硌著喉結(jié)。我說:“今天是沈念生日,
也是我們在一起第五年?!彼а劭戳宋乙幌拢值皖^,指尖在杯腳繞圈。“這些年,
我沒什么大本事,但一直在努力,想給你一個穩(wěn)定的家?!蔽艺f,
“我知道你一直想住城西那個湖邊公寓,戶型我已經(jīng)改了七版,等你點頭。
”我從內(nèi)袋掏出戒指盒,金屬邊角有點涼。單膝觸地時,膝蓋壓到地毯下的接縫,有點硌。
“沈念,我們結(jié)婚吧?!比珗霭察o了一秒,然后響起掌聲。有人吹口哨,
有人笑說“終于等到這一天”。我沒有笑。因為她沒看我。她的目光越過我的肩頭,
落在門口。門被推開。一個男人站在那兒,穿著淺灰風(fēng)衣,袖口卷起,露出腕表。
他笑了一下,陽光干凈,像醫(yī)院走廊里消毒水混著晨光的味道。林舟。沈念的初戀,
市立三院的青年醫(yī)生,五年前為了去德國進修,一句話沒留就斷了聯(lián)系。他走過來,伸手,
從我掌心拿走戒指盒。“這戒指,”他笑著說,“我替她收了?!睕]有人出聲。沈念低著頭,
手指捏緊了 napkin 的邊角,沒否認。我慢慢站起來,膝蓋有點麻。
我把戒指盒合上,放回內(nèi)袋,整了整袖口。轉(zhuǎn)身的時候,聽見有人小聲議論,
說“不至于吧”“五年感情說不要就不要”。我沒回頭。走出包間時,服務(wù)生端著甜點進來,
我側(cè)身讓了一下。他沒看清我臉,笑著說“先生慢走”。我點頭,像平時一樣。
巷子外是梧桐巷,老城區(qū)的路窄,路燈一盞一盞亮著,像是誰在夜里點的燈。風(fēng)有點涼,
吹得人清醒。我掏出手機,電量十七。信號格跳了一下,只剩兩格。我靠在路燈下,
深呼吸三次。然后撥通了沈昭的號碼。電話響了兩聲。接通了。風(fēng)聲從聽筒里穿過來,
像老房子窗縫漏進的氣流。我說:“是我,陳默?!蹦沁厸]說話。我說:“嫁給我,好不好?
”風(fēng)聲停了一瞬。然后是她的聲音,很輕,但清楚:“好?!蔽姨ь^。雨絲落下來,
打在臉上,涼的。但我沒動。心卻像是第一次松開了什么,輕輕落了地。
我沒問她為什么答應(yīng),也沒說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她也沒問。我們之間從來話不多。
她是沈念的姐姐,兒童圖書館的管理員,穿素色長裙,說話時總低著眼,像怕驚擾了什么。
我不熟她,但從她借書時替我多蓋一個防潮章開始,就知道她和沈念不一樣。她不索取,
也不試探。我收起手機,沿著巷子往回走。出租屋在五樓,沒電梯。樓道燈壞了兩盞,
我摸黑上去,鑰匙插了兩次才對準(zhǔn)鎖孔。開門時,阿灰從沙發(fā)上跳下來,尾巴豎著,
耳朵后壓,盯著我。它是只灰白相間的流浪貓,去年冬天我在樓下?lián)斓摹?/p>
沈念說貓毛影響空氣質(zhì)量,一直不讓進屋。后來我偷偷養(yǎng)著,她裝作不知道。現(xiàn)在她知道了。
墻上還貼著那幅北歐風(fēng)掛畫,沈念挑的,極光與雪原,她說那是“理想生活的樣子”。
我盯著看了幾秒,沒動。我脫下襯衫,袖口的鉛筆灰蹭在指尖。
換上那件洗得發(fā)軟的黑色T恤,領(lǐng)口有點松。抽屜拉開,最底層,我把戒指盒放進去,
壓在大學(xué)時的設(shè)計圖稿下面。那張圖紙畫的是一個兒童閱覽室,坡屋頂,落地窗,
角落有個貓窩。我蹲下,摸阿灰的頭。它沒躲,蹭了蹭我掌心。我說:“以后,就我們倆了。
”它“嗯”了一聲,跳回沙發(fā),蜷成一團。我沒開燈,在窗邊坐了很久。雨下大了,
打在玻璃上,一道一道。樓下有對夫妻撐傘走過,女人挽著男人的胳膊,傘歪向她那邊。
我忽然想起大學(xué)時做設(shè)計作業(yè),教授說:“建筑最怕的不是塌,是地基錯了,還硬撐。
”我撐了五年。現(xiàn)在,我不想撐了。我起身,把那幅北歐掛畫摘下來,卷好,塞進床底。
明天去院里交辭職報告。項目可以重做,圖紙可以重畫。人活著,
總得給自己留一塊能站穩(wěn)的地方。阿灰睜開眼,看了我一下。我沖它笑了笑。這次不是苦笑。
是決定活著的那種笑。2天剛亮,窗外的梧桐葉還掛著雨珠,一滴一滴砸在空調(diào)外機上。
我睜著眼,躺在沙發(fā)邊緣,后背硌著扶手,但沒動。阿灰蜷在另一邊,睡得塌實。我坐起來,
衣服皺得像揉過的草圖。那件黑T恤就搭在椅背上,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松了線。我把它疊好,
放進第一個紙箱,壓在最底下。這衣服是去年冬天買的,沈念說難看,從沒正眼瞧過。
可它陪我熬過多少個改圖的夜,袖口蹭著鉛筆灰,也蹭過我的下巴。箱子不大,
我只帶必需的東西。書、圖紙、茶杯、阿灰的食盆。衣柜拉開時,角落飄出一股淡香,
是她留下的絲巾,淺米色,輕得像沒重量。我盯著看了兩秒,把它塞進抽屜最里側(cè),合上,
再沒看第二眼。阿灰跳上床,蹲在沈念睡過的那邊,尾巴繞著身子,耳朵微微抖。
我撿起舊毛線球,在地板上滾了一下。它低頭嗅了嗅,跟著線球跳下來。我合上床頭柜,
鎖死。房東九點準(zhǔn)時來敲門,鑰匙攥在手里,指甲刮著金屬邊。我交出鑰匙,
他說:“水電費單子上還是她名字,你得去改。”我點頭,“我已經(jīng)打了申請,
戶主下周就變更為我。”他愣了下,“你一個人???”“嗯?!彼麤]再問,收了鑰匙走人。
門關(guān)上那刻,我聽見自己呼吸沉了下來。我蹲在浴室門口。阿灰不知什么時候鉆了進去,
爪子扒拉著瓷磚縫。洗手臺上還有粉底的印子,邊緣發(fā)黃,像舊圖紙上褪色的標(biāo)注。
我擰開冷水,拿毛巾擦。一遍,兩遍,水流沖進下水口,帶走了最后一絲痕跡。擦完臺面,
我站在鏡子前。鏡框是沈念挑的,木紋淺,邊角圓潤。我摘下來,塞進紙箱側(cè)面。鏡面朝內(nèi),
不照人。紙箱封好,我拎起兩個,阿灰跳上肩頭,爪子輕輕搭著。樓道燈還是壞的,
我摸著墻走,一步一頓。五樓到一樓,走得比來時慢。新住處是老小區(qū),六樓,沒電梯。
樓梯窄,扶手漆皮剝落。我把箱子放在門口,掏鑰匙時,阿灰跳下來,繞著門墊轉(zhuǎn)圈。
門開了,屋里空蕩。地板落了灰,窗框積著雨水干后的白痕。我放下箱子,開窗通風(fēng)。
風(fēng)灌進來,吹得紙箱邊緣嘩嘩響。我正彎腰整理,門鈴響了。門外是沈昭。
她拎著一個粗布包,肩帶磨得發(fā)白。沒說話,把包放地上,解開繩子。里面是一床被子,
淡青色,布面洗過幾次,軟而平整。針腳不齊,有些地方密,有些地方松,
像是夜里一針一針縫的?!靶麓怖?,”她說,“蓋這個?!蔽艺驹陂T框邊,手搭在門把上,
沒動。她轉(zhuǎn)身要走?!暗鹊??!蔽衣曇粲悬c啞。她停住,沒回頭。“謝謝?!蔽艺f。
她輕輕“嗯”了聲,腳步?jīng)]停,下了樓。我關(guān)上門,
特意避開了她剛才站的地方——水泥地上,半枚濕腳印還印著,鞋底紋路清晰。我沒踩,
繞過去,把門合嚴。被子我展開,鋪在床上。床單是昨天換的,白的,沒圖案。被子攤開時,
一股陽光曬過的味道散出來,混著一點皂角香。我把它拉直,四角掖進床墊下。
床墊中間有個凹痕,是沈念睡出來的。我盯著看了幾秒,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蓋住了那處塌陷。整好床,我開始理書架。書不多,幾排建筑期刊,大學(xué)教材,
還有一本舊年鑒。我抽出來時,一張照片飄出來,掉在腳邊。我彎腰撿起。是沈念的生日會,
三年前。她在鏡頭前笑,我低頭切蛋糕,手穩(wěn),表情平靜。背景角落,沈昭站在書架旁,
穿著灰藍長裙,目光落在我手上,嘴唇微啟,像說了什么。照片背面有字,極小,
墨色淡了:“你值得更好的。”字跡干干凈凈,沒有顫抖,也沒有遲疑。
日期是那年十一月七日,夜里十點。我記得那天,沈念臨時取消約會,說林舟從德國回來,
請她吃飯。我一個人在出租屋改圖紙,雨下了一整晚。我捏著照片,站了很久。
然后把它壓在床頭燈底下,燈罩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角字。天快黑時,我煮了面。
阿灰蹲在桌邊,眼巴巴看著。我夾了點肉末給它,它吃得急,胡須沾了湯。吃完我收拾碗筷,
水龍頭嘩嘩響。窗外樓下的孩子在跳繩,一聲聲數(shù)著。我擦干手,坐到床邊。
被子平整地鋪著,像一片安靜的湖。我伸手摸了摸,布面粗糙,針腳凸起的地方硌著指尖。
這不是設(shè)計院里那種精確對稱的美,但它暖。我躺下去,沒蓋被,就那么看著天花板。
燈關(guān)了,屋里暗下來,只有窗外的光透進來一點,照在床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
一針,一針。原來有些話,早就說過了。只是我當(dāng)時沒聽見。樓下跳繩的孩子還在數(shù)數(shù),
一聲比一聲輕。我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被子的一角滑下來,蓋住了我的肩。
3晾好的被子剛收進屋,搭在椅背上,陽光的味道還浮在空氣里。我正把衣架收進柜子,
手機在茶幾上震了一下。來電顯示是沈念。她聲音比平時急,像風(fēng)刮過玻璃:“我在你樓下。
”我沒問她來干什么。掛了電話,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她站在樓門口那棵梧桐樹下,
穿了件米白色風(fēng)衣,手插在口袋里,抬頭看我這扇窗。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尾,她沒戴圍巾。
我下樓開門。她跟著我走進屋,腳步很重??蛷d還沒收拾完,紙箱堆在墻角,
阿灰從廚房探出頭,看了她一眼,又縮回去。她站在玄關(guān),沒換鞋,也沒摘包。
“你和我姐是不是早就……”她開口,嗓音有點抖?!皼]有早不早,”我打斷她,
“只有值不值得。”她盯著我,眼眶紅了:“你知道我昨天一整晚沒睡。
我問她為什么要答應(yīng)你,她說她知道你值得被好好愛一次。她憑什么說這話?
她根本不知道你愛的是誰?!蔽覜]說話,走到沙發(fā)邊坐下。窗外陽光斜進來,
照在剛才收進來的被子上,布面泛著淺灰的光。針腳還是看得出來,一處密,一處松,
像誰夜里一邊想事一邊縫的。她突然撥通了沈昭的電話,按了免提。鈴聲響了三下,接通了。
“姐,”沈念聲音發(fā)緊,“你明明知道他愛的是我,為什么答應(yīng)?你是不是早就等著這一天?
”電話那頭很靜,只有輕微的呼吸聲。三秒后,沈昭的聲音傳過來,不高,
但清楚:“我也知道,他值得被好好愛一次?!鄙蚰蠲偷貟鞌啵D(zhuǎn)身看我:“你聽見了?
她這是在可憐你。你們兩個,一個趁虛而入,一個順勢接受,是不是覺得這樣就能證明什么?
”我抬頭看她:“你覺得我在證明什么?”“你娶她,是不是因為被我甩了?是不是報復(fù)?
”我慢慢站起來,走到窗邊,把半開的紗簾拉嚴了些。陽光被擋在外頭,屋里暗了一截。
“五年里,我改掉晚歸的習(xí)慣,因為你說怕黑;我記你喝咖啡要加幾分糖,記你媽忌口花生,
陪你見十次親戚,坐長途車去你老家過年。我不是為了今天報復(fù)你。我以為那就是愛。
現(xiàn)在我知道,那不是愛,是消耗?!彼齑絼恿藙樱瑳]出聲。“你問她憑什么說那句話?
”我轉(zhuǎn)過身,“她憑的是,她沒讓我把愛變成討好。憑的是,她沒讓我在五年里一直問自己,
到底哪里不夠好。”沈念忽然笑了下,眼角有淚滑下來:“你說得好像你多清醒。
可你娶的是我姐姐,你真覺得這是對的?”“對不對,不是你說了算?!遍T鈴響了。
我走過去開門。林舟站在外面,穿了件深灰大衣,手里拎著個紙袋,像是剛從醫(yī)院出來。
他沖我點頭,笑容溫和:“聽說你搬了,來看看。”我沒讓他進來,也沒關(guān)門。
他目光越過我肩膀,看見了沈念,又落在我臉上:“你們在談結(jié)婚的事?”“不是來送禮的。
”我說。他笑了一下,把紙袋往旁邊一放:“我不是來送禮的。就是覺得,你做這個決定,
是不是太倉促了?沈昭她……她不是那種能讓你幸福的人?!蔽铱恐T框,沒動。
“她太安靜了,一輩子就這樣,”他語氣像在勸一個走錯路的朋友,“你娶她,
是退而求其次吧?你心里真正想娶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沈念?,F(xiàn)在她出了點狀況,
你一時受了刺激,就找了姐姐??伤粫腋5模阋惨粯?。”屋里很靜。
阿灰不知什么時候蹭到我腳邊,輕輕蹭了蹭我的褲腿。我忽然笑了。
林舟愣了下:“你笑什么?”“你剛才說,她不會幸福?”我看著他,“你說她不會幸福,
是因為你給不了,所以你覺得沒人能給?”他臉上的笑淡了些?!澳惝?dāng)年走的時候,
說前途重要,感情可以等。等你回來,發(fā)現(xiàn)她還在原地,你就覺得這是命運?
你接過那枚戒指,連眼睛都沒眨,好像那本來就是你的。你從來沒問過她愿不愿意,
也沒問過我痛不痛。”我聲音沒抬,“現(xiàn)在你站在這兒,跟我說誰會幸福?
”他抿了下嘴:“我只是關(guān)心你?!薄澳悴皇顷P(guān)心我,”我說,
“你是關(guān)心你自己是不是還重要。”他盯著我,眼神變了。我轉(zhuǎn)身,拉開門:“進來坐,
外面風(fēng)大?!蔽輧?nèi),沈昭正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一杯水。她看見門口的林舟,
腳步頓了一下,但沒退回去。我對著門外說:“從今天起,我只愛沈昭。誰不認,我拆誰。
”說完,我松開手。門合上,隔開了外面的光和人。屋里安靜下來。沈昭站在客廳中央,
水杯在她手里,熱氣往上飄。她沒說話,輕輕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然后彎腰,
把阿灰抱了起來。貓在她懷里蹭了蹭,發(fā)出咕嚕聲。我走到玄關(guān),彎腰把鞋柜拉開,
取出一雙拖鞋,放在她常站的位置。鞋面是淺灰布面,洗過很多次,邊角有些發(fā)白。
她低頭看了看,沒換,只是抱著貓往廚房走:“水涼了,我重新倒一杯?!薄安挥昧?。
”我說。她停住?!氨蛔訒襁^了,”我看著她背影,“今晚能睡暖。”她肩膀微微動了一下,
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贝巴猓嗤┤~一片片落下來,堆在樓門口的臺階上。風(fēng)停了,
葉子不再翻動。我走過去,把窗簾徹底拉上。4門拉開時,雨已經(jīng)下得密了。我站在玄關(guān),
傘柄還搭在門把上。她就站在門外,發(fā)梢沾著水珠,手里攥著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布包,
里面是戶口本和身份證。我沒問她等了多久,只把傘遞過去:“你帶的那把太小。
”她接過傘,沒撐,就那樣拎著,跟著我下了樓。外面風(fēng)裹著雨斜掃過來,
梧桐樹葉子被打得翻了面。我們并肩走,傘自然傾向她那邊。她沒說話,我也懶得找話。
走到民政局路口,紅燈亮著,她忽然把傘往我這邊推了推,手背蹭過我袖口。我沒看她,
只低聲問:“冷不冷?”她搖頭。綠燈亮了,我們穿過馬路。她的腳步很輕,
像是怕踩碎什么。我忽然想起昨夜她發(fā)來的短信,只有四個字:“明天見?!睕]有稱呼,
沒有表情,卻讓我盯著看了很久。民政局辦事大廳有股舊紙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味道。
我們排在隊伍里,前面是一對年輕人,笑得很大聲。她站在我身側(cè),手指一直蜷著,
像是攥著看不見的東西。輪到我們時,工作人員遞來表格,讓她填信息。她握筆的手有點抖。
我看著她一筆一劃寫下名字,到“沈昭”兩個字時,筆尖頓了一下,墨跡在紙上洇開一小團。
她沒擦,也沒重寫,只是把表格輕輕推過去。工作人員掃了一眼,蓋下鋼印。“好了。
”那枚紅章落下的瞬間,她呼吸一滯,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我伸手接過結(jié)婚證,
塑料封皮還帶著機器的余溫。她沒看我,低頭盯著自己鞋尖,雨水順著發(fā)尾滴在地磚上,
洇出兩小片深色。我們走出大廳,檐下躲雨的人擠成一排。雨沒停,反而更大了。
她站在我旁邊,手貼著褲縫,像是還不敢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事。我掏出煙,想了想,又放回去。
“你怕不幸福嗎?”我問。這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我也在等這個答案。她沒抬頭,
手指慢慢撫過結(jié)婚證的邊角,聲音很輕:“我后悔的,是沒早說喜歡你?!蔽毅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