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把最后一道紅燒魚端上桌。熱氣熏得我眼睛有點(diǎn)濕。廚房的窗戶關(guān)不緊，
冷風(fēng)嗖嗖地鉆進(jìn)來。今天是我和趙鵬程結(jié)婚七年的日子。他說晚上要回來吃飯。
還說有重要的事。電話里，他的語氣有點(diǎn)怪。我沒多想。也許是他公司的事成了。
他忙了小半年，求爺爺告奶奶拉投資。要是成了，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門鈴響了。
不是鑰匙開門的聲音。我擦擦手，小跑著去開門。門外站著趙鵬程。西裝筆挺，
頭發(fā)梳得溜光。他身邊跟著個年輕姑娘。姑娘穿著奶白色的羊絨大衣，臉蛋嫩得能掐出水。
她挎著趙鵬程的胳膊，笑得很甜。趙鵬程看著我，眼神有點(diǎn)躲閃。“素云，進(jìn)去說。
”我讓開身子。他們走進(jìn)來，帶進(jìn)一股冷風(fēng)和香水味。那香味很高級，
和我身上的油煙味格格不入。姑娘好奇地打量客廳。眼神掃過舊沙發(fā)，掃過褪色的窗簾，
最后落在我身上。她笑了笑，聲音清脆?！敖悖愫?，我叫小玲?！蔽毅对谠亍＝?？
趙鵬程干咳一聲，拉著小玲坐到沙發(fā)上。那個位置，平時是我坐的。他搓了搓手，看向我。
“素云，我們談?wù)??！蔽艺局鴽]動，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罢勈裁?？邊吃邊談吧，菜要涼了。
”趙鵬程擺擺手?！安怀粤恕！薄敖裉爝@事，必須說清楚?！彼噶酥干磉叺男×帷?/p>
“這是小玲，我女朋友?！蔽液孟駴]聽清?！澳阏f什么？”趙鵬程吸了口氣，聲音大了點(diǎn)。
“我說，小玲是我現(xiàn)在喜歡的人?！薄八龖蚜宋业暮⒆??！薄叭齻€月了。
”小玲適時地低下頭，手放在小腹上，一臉羞澀。我的耳朵里嗡嗡作響。
眼睛盯著趙鵬程的嘴。那張嘴，曾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愛我。說過一輩子對我好。說過等有錢了，
讓我享?！，F(xiàn)在，它一張一合，吐出最毒的話。“素云，你人挺好，就是配不上現(xiàn)在的我了。
”“你初中畢業(yè)，沒啥文化?！薄拔?guī)С鋈?yīng)酬，人家老板的太太都是高學(xué)歷，你會啥？
”“你就會做飯洗衣服?！薄澳氵B英文菜單都看不懂?！彼D了頓，像是在給我時間消化。
“小玲是留學(xué)生，家里條件好，能幫我?！薄肮抉R上要融資了，不能有半點(diǎn)差池。
”“你懂事點(diǎn)，別鬧。”小玲抬起頭，柔柔弱弱地開口。“姐，你放心，我不會搶你位置的。
”“鵬程說了，你以后還能留在家里?！薄罢疹櫚⒁?，順便……也照顧下我。
”“我畢竟年輕，沒生過孩子，好多不懂的?！蔽铱粗麄儌z。一唱一和。像在說別人的事。
心臟那里木木的，不怎么疼。就是悶得慌。透不過氣。七年。我十七歲就跟了他。擺地?cái)偅?/p>
賣早點(diǎn)，在工地上給他送飯。他大學(xué)四年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是我一分一分掙出來的。
他剛創(chuàng)業(yè)賠得精光，是我回娘家借遍所有親戚，給他填的窟窿。他媽媽中風(fēng)臥床，
是我端屎端尿伺候了三年，直到老人能下地走路。現(xiàn)在他成功了。公司有點(diǎn)起色了。
我就成了帶不出去的破爛。成了該乖乖讓位的老媽子。我慢慢解下圍裙。折好，放在椅背上。
“趙鵬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離婚吧?！壁w鵬程愣了一下。他大概以為我會哭，會鬧，
會求他。沒想到這么平靜。小玲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反應(yīng)過來，趕緊點(diǎn)頭?！靶?，離婚。
”“家里情況你也清楚，沒什么錢?！薄肮具€在燒錢階段，外面欠一屁股債。
”“這套老房子是我媽的名字，沒你的份?！薄翱丛谀阈量噙@么多年的份上，我給你三萬塊。
”“你趕緊找地方搬出去?！蔽衣犞?，沒說話。走到茶幾邊，拿起我的帆布包。
從里面摸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今天下午剛拿到的化驗(yàn)單。我本來想等他回來，
給他一個驚喜。我把它攤開，放在趙鵬程面前的茶幾上。“錢，我不要?！薄胺孔樱?/p>
我也不要?！薄暗牵@個，我得告訴你一聲。”趙鵬程低頭看去。小玲也湊過去看。
“早孕……宮內(nèi)早孕……活胎……雙絨毛膜雙羊膜囊雙胎……”趙鵬程喃喃地念著，
臉色變了。小玲的笑容僵在臉上?！半p……雙胞胎？”趙鵬程猛地抬頭看我，聲音發(fā)顫。
我點(diǎn)點(diǎn)頭?！翱焖膫€月了?！薄爸皼]察覺，還以為是自己胖了。”我摸了摸小腹。
已經(jīng)有點(diǎn)明顯的弧度。只是我整天穿著寬松的衣服，自己都沒太注意。趙鵬程的眼神變了。
震驚，慌亂，還有一絲……算計(jì)？小玲猛地站起來，尖聲道?！谤i程！這怎么辦！
”“她怎么能懷孕？你不是說早就不碰她了嗎？”“這野種是不是你的還說不定呢！
”我看向小玲，眼神很冷。她嚇得往后縮了縮，躲到趙鵬程身后。趙鵬程盯著我的肚子，
眼神復(fù)雜。他沉默了很久?？蛷d里只有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finally，
他舔了舔嘴唇，開口。“素云……你看，你也有孩子了。”“要不……先不離了？
”“你安心養(yǎng)胎，把孩子生下來?！薄爱吘故俏业姆N，不能流落在外?！毙×岵桓闪耍?/p>
使勁掐他。“趙鵬程！你什么意思！那我呢！我的孩子怎么辦！”趙鵬程煩躁地甩開她。
“你吵什么！那是兩條命！我的兒子！”他轉(zhuǎn)向我，語氣緩和了不少，甚至帶上一點(diǎn)懇求。
“素云，之前是我不對，我鬼迷心竅?！薄澳阍徫疫@一次?！薄拔覀兒煤眠^，行不行？
”“你先把孩子生下來。”我看著他那張急切的臉。突然覺得特別可笑。他也配當(dāng)?shù)?/p>
我慢慢拿起那張化驗(yàn)單，仔細(xì)折好，放回包里。“趙鵬程。”“這孩子，是我的?！薄案?，
跟你們老趙家，沒關(guān)系?！薄半x婚協(xié)議擬好了，寄給我?！薄板X，我一分不要。”“人，
我也一分不沾?！蔽夷闷鹕嘲l(fā)上的外套，穿上。走到門口，換鞋。自始至終，
沒再看他們一眼。趙鵬程沖過來拉住我。“素云！你別沖動！”“你一個女人，離了婚，
還帶著兩個孩子，怎么活？”“聽話，留下來。”我甩開他的手，力氣很大。他踉蹌了一下。
我拉開門，外面天已經(jīng)黑透了。冷風(fēng)一下子灌進(jìn)來。我說?！霸趺椿睿俊薄盎钪茨阍趺此?。
”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趙鵬程的喊聲和小玲的尖叫。第二章我沒回娘家。那個家，
早在當(dāng)年我執(zhí)意嫁給一窮二白的趙鵬程時，就鬧翻了。我爸氣得說沒我這個女兒。
我媽偷偷塞給我兩千塊錢，抹著眼淚說以后別回來了。我在快捷酒店住了三天。
用身上僅有的錢，租了個一居室的老房子。簡單打掃了一下，買了點(diǎn)必需品，就算安了家。
白天我去找工作。挺著個微微隆起的肚子，很難找。碰壁了幾次后，
我去找了以前擺攤時認(rèn)識的一個大姐。她開了個小吃店，生意還行。聽說了我的事，
拍著桌子把趙鵬程祖宗十八代罵了一遍。然后讓我在店里幫忙，包吃，一個月給我三千。
錢不多，但夠交房租和吃飯。我知道，這已經(jīng)是大姐在照顧我。我很感激。日子就這么過著。
白天在店里忙活，晚上回到小房子，摸著肚子跟寶寶說話。離婚協(xié)議，趙鵬程一直沒寄來。
我也不急。他不找我，我也不找他。孕吐最厲害的時候，我抱著馬桶吐得昏天暗地。
眼淚鼻涕一起流。吐完了，漱漱口，洗把臉，繼續(xù)出去招呼客人。大姐看我辛苦，勸我休息。
我搖搖頭。能撐住。我得給我的孩子攢錢。快五個月的時候，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
行動有些不便。那天下午，店里沒什么人。我坐在角落摘菜。門上的風(fēng)鈴響了。我抬頭。
看見趙鵬程和他媽站在門口。趙鵬程臉色不太好，看起來很疲憊。他媽，我那個前婆婆，
一進(jìn)來就上下打量我，視線最后落在我肚子上。眼神熱切得嚇人。我放下手里的菜，沒動。
大姐從后廚出來，看到他們，臉色一沉?！澳銈儊砀陕?？”前婆婆擠出一個笑?！坝H家大姐，
我們來看看素云?！薄翱纯此^得好不好?！贝蠼愫吡艘宦暋！罢l是你親家？少套近乎！
”“素云跟你們沒關(guān)系了，趕緊走！”趙鵬程開口，聲音沙啞?！八卦?，我們談?wù)劇?/p>
”我擦了擦手，站起來?！罢勈裁?？”“離婚協(xié)議擬好了？”趙鵬程臉色更難看了。
他搖搖頭?！安皇沁@個?！薄八卦疲矣龅诫y處了?！鼻捌牌艙屩f，帶著哭腔?！八卦瓢?，
鵬程公司要垮了！”“投錢的人突然撤資了！”“外面欠了好多債！
”“那些要債的天天堵門??！”“家里鍋碗瓢盆都砸光了！”“媽……阿姨求求你，
你幫幫鵬程吧！”我覺得很荒謬。“我怎么幫？”“我一個端盤子的，沒錢沒勢。
”趙鵬程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八卦疲抑滥阏J(rèn)識一個人?！薄啊κⅰ哪莻€女老板，
對不對？”我愣了一下。鼎盛。是本市最近風(fēng)頭很勁的一個投資公司。
老板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姓周，做事雷厲風(fēng)行。背景很深。趙鵬程怎么知道……我想起來了。
很多年前，我還沒跟趙鵬程的時候，在餐館打工。當(dāng)時和一個一起洗碗的周姐很投緣。
她比我大幾歲，很照顧我。后來她離開餐館，去了南方。我們再沒聯(lián)系。直到半年前，
她突然聯(lián)系上我。說回來了，開了家公司。約我吃了頓飯。她變得我很幾乎認(rèn)不出。
一身名牌，氣場強(qiáng)大。但對我還是很親切。問我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我那時候正為趙鵬程公司資金鏈斷裂發(fā)愁，但沒好意思跟她開口。只是說挺好。
吃飯的地方是個高級餐廳。碰巧趙鵬程也在那應(yīng)酬。他過來打了個招呼?？吹搅酥芙?。
當(dāng)時他沒說什么。沒想到他記住了。還打聽清楚了。趙鵬程急切地說?！爸芾习宓亩κ①Y本，
現(xiàn)在實(shí)力很強(qiáng)！”“只要她肯拉我一把，投一點(diǎn)錢，我就能緩過來！”“素云，
你幫我說句話！”“約她見一面就行！”前婆婆也跟著說?！笆前∷卦埔灰狗蚱薨偃斩?！
”“鵬程好了，孩子以后也能過好日子不是？”我看著他們。心里冰涼一片。
原來是為了這個。不是關(guān)心我。不是關(guān)心孩子。是有求于我。我搖搖頭。
“我不認(rèn)識什么周老板?！薄皫筒涣四??！壁w鵬程急了?！澳阍趺床徽J(rèn)識！
”“我親眼看到的！你們一起吃飯！”“她對你很客氣！”“素云，現(xiàn)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這是我最后的機(jī)會了！”“公司完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我看著他焦急的臉，
突然問?！半x婚協(xié)議，什么時候給我？”趙鵬程一噎。前婆婆趕緊說?！半x什么婚！不離了！
”“素云，以前是鵬程不對，媽幫你罵他！”“你懷著我們老趙家的種，怎么能流落在外？
”“跟媽回家，媽照顧你！”她說著，就要過來拉我。我后退一步，躲開她的手?！盎丶?？
”“回哪個家？”“回去伺候你，順便伺候那個小玲？”前婆婆臉色一變，支吾著。
“小玲……小玲那孩子，不懂事，已經(jīng)讓鵬程打發(fā)走了?！薄芭寺铮挠袃鹤又匾?？
”“素云，你放心，以后鵬程肯定好好對你！”我笑了。真是諷刺。需要我的時候，
什么鬼話都說得出口。趙鵬程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素云，只要你幫我這次。
”“我立刻跟小玲斷干凈。”“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以后一定對你好，對孩子好。
”“我發(fā)誓。”他說得情真意切。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就信了?，F(xiàn)在，我只覺得惡心。
我指著門口?！俺鋈?。”趙鵬程臉色沉下來?！袄钏卦?，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現(xiàn)在是好好跟你商量！”“把我逼急了，你沒好處！”“別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法律上還是我的種！”“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不好過！”大姐抄起掃把沖過來?！皾L！人渣！
給我滾出去！”“敢威脅素云！我打死你！”前婆婆嚇得尖叫。趙鵬程一邊躲閃，
一邊指著我罵。“李素云！你等著！”“你不讓我好過，我也絕不讓你好過！
”“你想生下孩子？做夢！”大姐把他們轟了出去。世界清靜了。我扶著桌子慢慢坐下，
手腳冰涼。大姐回來，擔(dān)心地看著我?！八卦疲瑳]事吧？”我搖搖頭。摸摸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