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妖女魅影我叫陸知微,無情劍宗的首席弟子。我手中的霜寒劍,
飲過數以萬計名魔道妖人的血。我的道,是太上無情道,視七情六欲為修行之毒,
紅塵萬丈為業(yè)障之淵。我的道心,曾堅如萬載玄冰。直到我奉師門之命,
追殺一名最近橫空出世的妖女——夜朝歌。這個名字,在短短一年間,
就成了正道修士口中的妖孽。傳說她媚骨天成,能以一顰一笑勾人魂魄,榨其精元為己用。
死在她手下的男人,都成了她艷名下的注腳。她是行走的污穢,是我劍下必除之魔。
我追了她三年,從繁華的江南,到荒蕪的北境。她像一只狡猾的狐貍,總能在我劍鋒將至時,
化作一縷香風,杳然無蹤。今夜,大雨滂沱。我終于在一座破敗的山神廟里,
鎖定了她的氣息。那是一種甜膩又腐朽的味道,混雜在潮濕的泥土氣中,令人作嘔。
我沒有絲毫猶豫,一腳踹開腐朽的廟門。霜寒劍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龍吟,劍氣激蕩,
將漫天雨水都逼退三尺。然后,我看到了此生都無法忘卻的景象。廟宇正中,篝火搖曳。
夜朝歌側對著我,渾身赤裸,每一寸肌膚都像是被月光浸潤過的羊脂美玉,
流淌著動人心魄的光澤。汗水順著她優(yōu)美渾圓的曲線滑落,在搖曳的火光下,
仿佛滾動的珍珠。而她的身下,騎著一個男人。不,那不能稱之為人了。
那是一具皮包骨的軀體,皮膚干癟發(fā)皺,緊緊貼在骨骼上,雙目圓睜,
眼中最后一絲神采已被徹底吸干,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與恐懼。她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緩緩抬起頭,看向我。那是一張怎樣的臉?眉如遠山,眼若秋水,唇不點而朱。
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反而帶著一種慵懶而滿足的笑意。她的目光像帶鉤的絲線,
從我的眉眼,滑到我緊握的霜寒劍上。「陸仙君,你來得可真不是時候?!顾_口,
聲音又軟又媚,像是能鉆進人的骨頭縫里,「打擾了人家的好事,可是很不禮貌的?!?/p>
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是生理性的厭惡?!秆?,受死!」霜寒劍嗡鳴作響,
劍意已將她牢牢鎖定。她卻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她慢慢從枯骨上下來,
毫不在意地赤身裸體,在火光前伸了個懶腰,將那驚心動魄的曲線展露無遺。她歪了歪頭,
眼神天真,「陸仙君,你是不是不懂???他心甘情愿將一身精元奉獻給我,助我突破瓶頸,
這是修行。你為何叫我妖孽呢?」「住口!」我怒喝一聲,再也無法忍受。劍光一閃,
人已欺身而上,霜寒化作一道冰冷的匹練,直取她的心口。我本以為,
她會用何種妖媚的魔功來抵擋??伤婚W不避,反而迎了上來。
就在劍尖即將刺入她肌膚的剎那,她如鬼魅般閃爍,瞬間貼近我的身側,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戈懴删?,」她在我耳邊,呵氣如蘭,「你的心跳……亂了哦?!?/p>
我渾身一震。那溫軟的觸感,那甜膩的香氣,像一條毒蛇,瞬間鉆入我的百骸。
我那顆古井無波的道心,竟真的,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就是這一瞬間的失神。
她已飄然后退,抓起一件散落在地的猩紅紗衣,隨意地披在身上,
赤著腳站在廟門口的雨幕中,回頭對我嫣然一笑?!赶麓卧僖?,陸仙君。希望到那時,
你這無情道,依然沒修到家。」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融入了茫茫夜雨,消失不見。
我僵在原地,手中緊握著霜寒。劍尖冰冷,可我的耳廓卻在發(fā)燙。2 道心初亂我以為,
那夜的沖擊,只會讓我殺她的決心更甚??晌义e了?!改愕男奶瓉y了哦?!?/p>
那妖女的聲音像一道魔咒,時常在我打坐時響起,擾我心神。我將這歸咎于妖術。
我加倍勤修劍法,試圖用劍來壓制那股莫名的燥熱。兩個月后,
我在青州的聽風城再次截住了她。這一次,她沒有行那惡心之事。她換上一身素雅的青衣,
扮作一個尋常的富家小姐,正坐在臨街的茶樓上,悠閑地嗑著瓜子。陽光落在她身上,
讓她看起來竟有幾分干凈、圣潔。我背著劍,一步步走上樓。
茶樓里的客人無不被我一身的殺氣所懾,紛紛避讓。她看到我,也不驚訝,
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對我招了招手,笑意盈盈:「陸仙君,好巧啊。
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我沒有理會她的故作姿態(tài),劍已出鞘半寸?!敢钩瑁袢?,
你插翅難飛?!埂赴パ剑瑒e這么兇嘛。」她托著腮,看著我,「你追了我這么久,不累嗎?
就算要殺我,也得讓我做個飽死鬼吧?」她竟真的,又叫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和一碟桂花糕。我沒有動。我只是站在那里,用冰冷的目光,看著她自斟自飲。
她喝了一口茶,滿足地瞇起眼:「陸仙君,我問你個問題唄?」我不語。
她自顧自地說:「你們修無情道的,是不是都覺得,七情六欲是這世上最臟的東西?」
我冷冷道:「情欲乃修行之障,自當斬除?!埂笖爻??」她笑了,笑聲里帶著一絲輕蔑,
「說得好聽。我看,不是斬除,是害怕吧?害怕自己一旦動了情,就會失了控,
變成自己最看不起的……凡人。」她拿起一塊桂花糕,遞到我面前,眼波流轉:「你瞧,
這桂花糕多香啊。你聞聞看,難道這人間的煙火氣,就真的那么不堪嗎?」那香甜的氣息,
鉆入我的鼻腔。我皺眉,后退一步?!干僭谶@妖言惑眾!」「是妖言,還是真理,
你心里不清楚嗎?」她收回手,將桂花糕放進自己嘴里,細細地咀嚼,「陸知微,你的道,
是紙糊的。因為它建立在無知之上。你從未嘗過情的滋味,又憑什么說它有毒?」
「你沒有愛過人,沒有恨過人,甚至沒有真正地活過。你只是一個遵從門規(guī),
揮舞刀劍的漂亮人偶。你所謂的道心,不過是一個堅硬的空殼。所以,才會被我一句話,
就擾得心神不寧?!顾拿恳痪湓?,都像一根針,精準地扎在我最隱秘的痛處。
我捏緊了拳頭,青筋暴起?!缸】?!」「你看,又惱羞成怒?!顾龂@了口氣,放下茶杯,
站起身來,「行吧,這茶也喝了,糕也吃了?!鼓且豢?,我以為她要與我決一死戰(zhàn)。
可她卻從懷中摸出了一錠銀子,輕輕放在桌上?!感《Y賬。」然后,她朝我眨了眨眼,
從窗戶一躍而下,混入樓下熙攘的人群消失不見。我愣住了。我沒想到,
她會以這種方式逃離。我看著桌上那杯她喝過的茶,和那錠銀子。心中一片混亂。
一個殺人如麻、吸人精元的妖女,竟會付茶錢?一個被我追殺的魔頭,竟有閑情逸致,
與我論道?她說的對。我的道,或許真的是紙糊的。因為在那一刻,
我竟沒有第一時間追上去。3 迷霧情劫自聽風城一別,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我開始懷疑我堅守了數十年的道。于是,我不再像從前那樣瘋狂地追殺她,
一見面就刀劍相向,而是有意地觀察她。我發(fā)現(xiàn),她好像跟我印象里……有些不一樣。
她會為了買一籠剛出爐的包子,在街邊規(guī)規(guī)矩矩排很久的隊。她會因為聽到一段悲傷的評書,
偷偷抹眼淚。她會救助一只受傷的靈獸,為它包扎傷口,神情溫柔得不像話。
她越是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就越是痛苦。因為我總會想起那座破廟里,那具冰冷的枯骨。
一個人的身上,怎么可以同時存在如此反差的善與惡?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變化。
她不再刻意躲我,甚至會有意無意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年。轉折發(fā)生在一個叫「迷霧谷」的地方。
那是一個終年被瘴氣籠罩的險地,據說里面生長著一種能洗滌魔氣的凈靈草。
許多正道修士都會來此地碰碰運氣。我沒想到,會在這里,再次遇到夜朝歌。
她不是來采藥的。她是來……洗澡的。在谷地深處有一汪天然的溫泉。我找到她時,
她正泡在水里,閉著眼,神情安詳。這一次,我沒有感受到那股甜膩的欲望氣息。她的氣息,
很干凈,很純粹。我藏在暗處,沒有現(xiàn)身。我看到,她一遍又一遍地用溫泉水,
用力地擦洗著自己的身體。那力道很大,仿佛不是在洗滌,而是在……剝皮。她的皮膚,
被搓得通紅。可她還不滿足。她從岸邊拿起一塊粗糙的青石,開始刮自己的手臂。一下,
兩下……鮮血,順著她的手臂,混入清澈的泉水,染開一圈圈淡淡的紅。我的心,猛地一揪。
疼。我竟能感覺到,那刮在身上的疼。她在做什么?她在自殘?就在這時,幾道強橫的氣息,
從谷外傳來?!秆?!你果然在此地!」是天罡門的修士。他們以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
手段比我更酷烈。夜朝歌也聽到了聲音。她猛地睜開眼,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
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她迅速從水里出來,想要穿上衣服??梢呀泚聿患傲恕?/p>
五個手持長刀的天罡門弟子,將她團團圍住,目光充滿了淫邪與貪婪?!竾K嘖,
不愧是合歡宗的妖女,這身段……」「師兄,殺了她太可惜了。不如,我們先替天行道,
凈化一下她身上的魔氣?」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夜朝歌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她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瑟瑟發(fā)抖。那副模樣,哪里還有半分妖女的媚態(tài)?
分明是一只受驚的小鹿。我不知道,是哪一根弦,被觸動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
我的身體已經動了。霜寒出鞘,帶起一片冰冷的劍雨?!笣L!」我只說了一個字。
天罡門的弟子們顯然沒料到會有人插手。當他們看清是我時,都愣住了。「陸……陸知微?
你這是何意?此乃魔道妖女,人人得而誅之!」我橫劍,擋在夜朝歌身前。
「她是我無情劍宗的獵物。要殺,也該由我來殺。輪不到你們插手?!惯@是我能想到的,
唯一的借口。天罡門的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忌憚我無情劍宗的名頭,悻悻地退走了。
山谷重歸寂靜。我能聽到身后她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我的心亂成一團麻。
我救了一個妖女。我為了一個妖女得罪了同道。我為了一個……我本該殺之而后快的人。
我聽到身后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過了很久,
身后才傳來一道我從未聽過的、沙啞又脆弱的語調:「……為什么?」我沒有回頭。
「我說了,你是我的獵物。」我用盡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冰冷。
身后,傳來一聲笑。「陸知微,你完了?!顾f?!改愕臒o情道,破了?!? 真相初現(xiàn)是,
我的道,破了。破得徹徹底底。自迷霧谷之后,我再也無法對她舉起霜寒。
我那顆冰封了二十年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泛起了無法平息的漣漪。我不再追殺她。
我開始……保護她。我會在她被其他正道修士圍攻時,「恰好」路過,用「我的獵物」
這個蹩腳的借口,將她救下。我會在她獨坐酒樓時,出現(xiàn)在她對面的桌子,點上一壺清茶,
安靜地陪著。偶爾,我也會撞到她吸食別人的精元。每一次,
我都會在看清那香艷畫面的前一刻,狼狽地轉身,假裝沒有看見,迅速避開。我逃離的背影,
一定寫滿了自欺欺人。我不敢看,不敢想,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維系我心中那份脆弱的平衡。
是的,她依舊在「修行」。我親眼見過數次。每一次,都像一把刀,在凌遲我的心。
可每一次,當看到她結束后那副痛苦又空洞的表情,我的憤怒,都會變成心疼。
我好像開始明白,那不是享受,是她賴以生存的,無奈的手段??晌矣钟行┮苫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