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周禮和宋雅那天，明月高懸，夜色淺淡。他從床榻上滾下來，撲到我腳邊，
神色破碎間淚珠滾落，向我辯解：「我被陷害了，我和宋雅什么都沒發(fā)生?！顾蚁嘈潘?，
給他時間查明。我深吸一口氣，做足被辜負(fù)的姿態(tài)，搖頭：「不用了，和離吧?！?/p>
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冤枉的……1三月天，春寒。我與周禮成親兩年有余。這日，
周禮的妹妹又來請我，說周禮哭著要見我。我很不耐煩，周禮每一次的病弱，
都會再一次提醒我當(dāng)初的眼瞎——周禮外表高大英俊，實(shí)則體弱，總愛生病。他每次一生病，
就誰也靠近不了，誰說的話都不聽，渾像個三歲孩子。但是，我能靠近。對此，我很厭煩。
我不是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根本不會照顧人，更何況，我不想和一個柔弱丈夫共度一生。
我的丈夫應(yīng)該是戰(zhàn)場上的英雄男兒，建功立業(yè)，志在四方。但現(xiàn)在，我不能不管周禮。
周禮躺在素色錦帳下的軟床上，長發(fā)如墨，面色蒼白，肌膚勝雪。他哭著說：「要元元，
要元元?！孤曇羯硢?，透著委屈地撒嬌?！竾K！」我走過去，接過侍女手中的湯藥碗，
眉頭緊皺：「鬧什么，喝藥！」不管我語氣有多惡劣，他都立時停下哭泣，
張嘴要我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真麻煩，像個女人。我直接一整碗懟到他嘴邊：「喝。」
他卻也不敢再說什么，老實(shí)喝掉，又跟我說藥苦。我捏住他下頜：「嫌苦？
我送你的劍還在練武場銹著！」他低下頭，應(yīng)當(dāng)是無顏面對我的意思，我輕哼：「別再鬧了，
好好養(yǎng)身體吧?！拐f完，我一刻都不想多待，轉(zhuǎn)身就走。他叫我：「元元不能留下嗎？」
我腳步絲毫沒有停頓，出了房門。
身后傳來周禮妹妹的埋怨：「這不是她當(dāng)初非要嫁給哥哥你的時候了，
現(xiàn)在連照顧照顧你都不愿意?！顾f的沒錯，確實(shí)不是那個時候了。2那個時候，
我剛剛及笄，運(yùn)氣不好，不小心在御花園撞到二公主一腳踩死了皇帝精心養(yǎng)護(hù)的八哥。
她驚慌失措，朱釵亂晃，四下環(huán)顧之時，與我對上眼神。「你不許告訴別人！」她色厲內(nèi)荏。
我并不想搭理她，轉(zhuǎn)身要走。
卻被不知何時來的皇貴妃叫?。骸搁L公主踩死了皇上的鸚鵡就想跑？」她是二公主的母親，
因?yàn)闉榛实壅Q下一兒一女，如今在皇宮里橫著走，連母后都要避其鋒芒。好一個顛倒黑白，
不等我辯解，皇帝又在她身后露了身形?！脯B元，做錯事要認(rèn)，不可逃避?！?/p>
他罰我去奉先殿抄經(jīng)書，端正德行。眼瞎的狗皇帝，我暗罵。我可不是吃啞巴虧的人，
當(dāng)即就要據(jù)理力爭，把罪魁禍?zhǔn)字赋鰜??！赋紖⒁娀噬?、皇貴妃、長公主、二公主?！惯@時，
一道清朗男聲傳來，我望去，是個青衣的翩翩公子?；实劭匆娝瑤е蕾p：「不必多禮，
周卿怎會在此處？」周禮不卑不亢：「臣前日遞了折子，進(jìn)宮探望太后?！固笫撬囊棠福?/p>
對他這個后輩十分喜愛?；实哿巳唬骸柑笕绾危俊埂柑笊眢w康健，心情尚佳?！?/p>
周禮說到太后，勾起了嘴角，看起來和太后的關(guān)系很不錯。兩人又隨意講了幾句。
周禮就為我講話：「臣見長公主與鸚鵡相隔甚遠(yuǎn)，腳底干凈，不會是踩死鸚鵡之人。」瞧，
這么顯而易見的道理，皇帝皇貴妃不懂，他倒很懂?；实凵鷼饬耍骸钢芏Y！
你也一同和長公主去抄經(jīng)書！」我訝異，狗皇帝真是氣糊涂了，外臣怎可與公主一道受罰？
但周禮這么一攪和，我也不能再開口為自己辯解了，皇帝已然是定了罪，鐵了心維護(hù)二公主。
周禮啊周禮，我謝謝你。奉先殿。香火旺盛，莊嚴(yán)靜謐。我看著幾十個牌位，恭敬地跪拜，
心內(nèi)告求：列祖列宗們，佑我李朝萬壽無疆，皇帝就算了吧，他最好趕緊禪位。
我對皇帝沒什么尊敬，但對逝去的先祖?zhèn)兒艹缇?，史書上的他們都是大英雄?/p>
宮女見我跪拜完，就壓著我跪在桌案前抄經(jīng)。「長公主，您之前抄過很多，這一本是新的?！?/p>
我沒好氣地接過：「怎么，拿新書怕本宮無聊？」「奴婢錯了，奴婢不敢，請長公主責(zé)罰?！?/p>
宮女磕頭認(rèn)錯。我沒心思罰一個宮女，擺手：「行了，站好?！惯@個地方我以前常來，
在皇帝沒有皇子的那些年，他拿我當(dāng)兒子使，見天地讓我背政策史論，學(xué)治國之道。
我每次背不出課業(yè)就會被罰來抄經(jīng)?；实劭偸前β晣@氣地說：「你怎是個女子??！要是皇子，
就能為朕的江山開疆拓土，那些老匹夫就不會說朕無能，那些敵國蠻子哪敢向朕要錢要糧！」
我那時也覺得是我的錯，我不該是個女兒身。皇帝登基七年，除了我，再無皇嗣。
太醫(yī)一直為他調(diào)理身體，什么古方仙方都用，花了不知多少金銀。終于在我八歲那年，
有了成效，皇貴妃誕下一子。也就從那時開始，皇帝沒再說過可惜我是個女子的話，
他有了真正的兒子。但是，他不說了，我卻沒有忘記過。小太監(jiān)給周禮搬了一個小桌子，
讓他在不遠(yuǎn)處抄經(jīng)。他專心致志地，只在宮女向我請罪的時候，往我這看了一眼，
又礙于禮數(shù)，立刻移開了眼神。我看他挺直的脊背、寬闊的肩膀，像是個武藝超群的，
而且敢在皇帝面前替我說話，我不信他不知道皇帝一向偏寵皇貴妃和二公主，
在這種情況下挺身而出，膽量也很好。一個念頭就順理成章地冒出來：比起去和親，
嫁給他更好。我問他：「周大人可有婚配？」周禮似被嚇到，瞪大鳳眸，眼中情緒翻涌。
我猜他知道我的意思了。他說：「沒……呃，有……」「嗯？」我發(fā)出疑問，
要是有婚配了事情就難辦了。他最終老實(shí)回答：「回長公主，沒有?！鼓潜愫芎茫?/p>
我對他輕輕微笑。那晚過后，我時常叫人給他送東西，不拘于貴重與否，一本書、一盒糕點(diǎn)，
或是珍稀美玉、精品佩劍……這里面，只有佩劍是我真正想送他的，
因?yàn)槲蚁Ｍ渌嚹芊浅：茫詈锰煜聼o敵。3「你是本宮的女兒，是長公主，
如今邊關(guān)戰(zhàn)況不好，你早晚是要去和親的，怎能……」我告訴母后要嫁給周禮，她很不贊同。
這點(diǎn)我早已料到，我從懷里拿出一條白色褻褲告訴她：「這是周禮的?！鼓负箢D時花容失色，
她萬萬想不到養(yǎng)出我這么個公主，無視禮教，與外臣私通。「李珺元！你是個公主！
你不是平民百姓，每天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樣不是百姓給的，你不能無視自己的責(zé)任！」
她說得很對，這些我從小就知道，但是我不想去和親，嫁給一個胡子拉碴的蠻子。況且，
若不是皇帝無能，何須一個公主去和親，求來安穩(wěn)日子。更況且，我嫁給周禮，
他就一定會在我的扶持下，成為擊退蠻子的戰(zhàn)神大將軍，為李朝帶來和平盛景，
不必仰人鼻息。我告訴母后，我絕不會去和親，若是逼我強(qiáng)迫我，
我就會拿著手里的褻褲去給皇帝看、給大臣看。母后眼眶通紅，甩袖離開。但我知道，
她同意了，她會幫我。她一向是這樣的，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永遠(yuǎn)都會心疼我、幫助我。
皇帝賜婚那日，周禮在殿前長跪不起，求一個退婚的旨意。我偷偷去看過，
他還是挺直的脊背、寬闊的肩膀。真傻，他注定是求不到的……跪求天子無門，周禮來問我，
是否想清楚真要和他成親。我盯著他俊美但慘白的面容笑得艷如海棠，慢悠悠地說：「當(dāng)然，
周大人幫過我，我很中意你。」這一句話讓他絕望地垂下腦袋，不再言語，踉蹌離開。
我看著他走后，叫來宮女詢問：「他的心上人叫什么？」宮女回答：「宋雅?！?/p>
「與他有過婚配？」「沒有?！埂改闳ゾ嫠窝?，別動不該有的心思。周禮現(xiàn)在是我的人，
她最好識相點(diǎn)，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顾窝诺母赣H和哥哥都是朝中臣子，位份不高，
以母后母族的勢力，可以輕松碾壓?！甘恰！箤m女轉(zhuǎn)身去了。4就這樣，我和周禮成了親。
除了床榻之上，平日里他待我與朝中的上峰沒什么兩樣，恭敬謙遜。這可不行，
我得和他心意相通，日后他才會盡心盡力地奔赴戰(zhàn)場，成為我的榮耀。于是，我放低姿態(tài)，
開始對他百般溫柔小意——早起為他穿衣，送他到宮門上朝；午間給他送食盒，
讓他吃一頓豐盛的餐食；黃昏接他下朝，為他洗手作羹湯，陪他伏案辦公。一開始，
他很不習(xí)慣，推辭說：「勞煩公主了，這些不必您來做，下人們做就好了?！?/p>
他說的時候活脫脫一個端雅的正人君子，讓人忍不住想逗上一逗。于是，
我踮腳輕輕吻他面頰，故意嬌氣嗔怪：「你是本宮的夫君，本宮想為你做這些，
好時時與你待在一處，不可以嗎？」此話一出，霎時間，
我就看見羞人的緋色從他脖頸蔓延到耳垂，他囁嚅著說不出話。我也是第一次這么親男人，
想掩飾羞恥，有些不自在地埋頭入他懷里，想著：他大抵是沒有被女孩這么親過，
他這么青澀。過了一會，我悶聲悶氣地說：「本宮雖是長公主，卻也只是一個小女子。
皇宮里腌臜事多，多的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你是本宮的夫君，
本宮待你就是最親近的人?！惯@之后，他漸漸變了，不再排斥我的靠近。
也在我面前展露我從未見過的真實(shí)一面——愛哭粘人。此時的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不過是性格與別的男人不同罷了。他后來又學(xué)會了隔三差五買釵環(huán)送我，帶我出城游玩，
過濃情蜜意的小兩口世界。我知道，時機(jī)到了。一天下午小憩時，我窩在他懷里看話本，
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夫君為何不做武官？你身材高大，很是英武?！怪芏Y愣住，
不解地說：「元元不知我從小體弱，武藝很不好嗎？」這下?lián)Q我愣住。我從未見他喝藥，
從哪知道他體弱？情緒幾經(jīng)轉(zhuǎn)換之間，我從他懷里出去，背對著他：「夫君，
本宮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武官?！故裁大w弱，就是練得少了，多練練，自然身強(qiáng)體壯。而且，
床榻之上他一點(diǎn)也沒表現(xiàn)出體弱。我說他是駙馬，應(yīng)當(dāng)去邊關(guān)戰(zhàn)場，
而不是在朝中做一個舞文弄墨的文官。他從背后摟住我：「我不想做武官，
我只想守著你過日子?！埂覆恍?！守著妻子過日子，只有無能的人才會這樣！」
我擲地有聲地說著，讓他從明日開始，用心習(xí)武，盡快奔赴戰(zhàn)場。突然的變臉，
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急忙安撫我：「好好好，都聽元元的，我一定從明日起用心練武?！?/p>
他答應(yīng)我的事情就會努力做到，我深知這一點(diǎn)，遂溫柔下來?？墒牵嗳找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