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林間臺地，帶著草葉的清新氣息，徹底吹散了殘留在鼻腔里的甜膩瘴氣。遠處，嘆息之墻那冰冷龐大的輪廓和學(xué)院山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燈塔，清晰地標示出歸途的方向。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包裹著向瑤，她幾乎要歡呼出來，腳步也變得輕快。
向晚緊繃的身軀也悄然松懈，但她的目光卻如同無形的絲線，牢牢纏繞在前方幾步之遙的那個沉默背影上。慕曉走在前面，步伐依舊穩(wěn)定，沒有任何情緒流露，仿佛剛才在黑暗密林中那近乎本能的精準判斷和及時援手，只是舉手之勞。
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巧合？還是……別有目的？一個來自“銹帶”的平民學(xué)員，怎么可能對那片連地圖都未必標注的、危險的密林如此熟悉？他展現(xiàn)出的那種沉穩(wěn)和判斷力，遠超他在學(xué)院訓(xùn)練場上那“平庸”的表現(xiàn)。疑云重重，在向晚心頭翻涌。
“終于出來了！”向瑤長長舒了口氣，拍了拍胸口，臉上帶著少女特有的、經(jīng)歷冒險后的興奮后怕，“嚇死我了！剛才在林子里，我還以為……”她心有余悸地縮了縮脖子，隨即目光轉(zhuǎn)向慕曉的背影，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感激和好奇，“喂，慕曉，你真是太厲害了！你怎么對那片林子那么熟啊？是不是經(jīng)常來探險？”
慕曉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傳來，平淡依舊：“在附近農(nóng)場干活。林子邊緣有些稀有的藥草和蘑菇，城里的藥劑店會收?！彼慕忉尯喍讨苯?，指向遠處青穗農(nóng)場的方向，那里只有幾點零星的燈火，在夜色中微不可查。
青穗農(nóng)場？向晚的眉頭蹙了起來。那個位于銹帶邊緣、主要種植靈能作物和培育低階靈草的地方？她只知道學(xué)院后勤部會定期去采購一些基礎(chǔ)靈植原料，從未真正關(guān)注過。一個在農(nóng)場兼職的學(xué)員？這個理由……似乎說得通，但依然無法完全打消她心底的疑慮，尤其是聯(lián)想到他剛才在林中那種近乎非人的反應(yīng)速度。
“哦！這樣?。 毕颥幓腥坏攸c點頭，似乎完全接受了這個解釋，少女的好奇心很快轉(zhuǎn)移了方向，“對了對了！剛才在林子里，我好像看到你扶我的時候……動作快得嚇人！你土系異能是強化了速度嗎？還是有什么特殊技巧？”她湊近了兩步，語氣帶著點自來熟的親昵，仿佛剛才的恐懼已經(jīng)煙消云散。
向晚也豎起了耳朵。這也是她最大的疑惑。慕曉在學(xué)院里，土系異能的評價向來是“基礎(chǔ)扎實但缺乏亮點”，從未展現(xiàn)過如此迅捷的反應(yīng)和精準的控制力。難道他一直在隱藏實力？
慕曉沉默了片刻。星光下，他的側(cè)臉線條顯得有些冷硬。他沒有直接回答向瑤的問題，而是微微側(cè)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向瑤身上，眼神沉靜如水。
“也許是在工地干過一段時間吧，對了，你的‘爆裂熔爐’，”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夜風，“爆發(fā)力很強，A級潛力上限很高?！?/p>
突然被點到自己的異能，向瑤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是吧是吧！我也覺得它很厲害！雖然霍頓老師總說我要控制……”
“但潛力上限，不等于當前實力?！蹦綍源驍嗔怂脑?，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D級異能開發(fā)到極致，也能威脅未成長的A級。等級代表的是理論上的上限，能觸摸到多少，看個人?！彼哪抗鈴南颥幧砩弦崎_，重新投向遠方學(xué)院的燈火，“力量是工具。失控的力量，無論多高等級，都只是災(zāi)難。就像……”他頓了頓，似乎想找個合適的比喻，最終只是淡淡地說，“……失控的火苗，能點燃森林，也能燒毀自己。”
他的話語平靜無波，沒有任何評判的意味，卻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切開了異能等級評價體系的真相——等級并非實力的保證，只是潛力的標識。那份潛力的兌現(xiàn)，需要的是對力量本質(zhì)的理解、千錘百煉的掌控，以及最重要的……對力量邊界的敬畏。
向瑤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了。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說自己一直在努力控制，但慕曉那平靜的目光和話語中蘊含的分量，卻讓她一時語塞。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火焰紋小包，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向晚的心頭更是如同被投入一塊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漣漪。慕曉的話，像一面鏡子，瞬間映照出她心底深處某種根深蒂固的優(yōu)越感——S級天賦帶來的、對自身潛力的絕對自信，以及對低階異能者下意識的輕視。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等級的光環(huán)之下，力量本身并無高低貴賤。失控的S級，或許比失控的C級更可怕。而一個能將“平庸”的土系異能運用到如此地步的人……他觸摸到的“天花板”，或許已經(jīng)超出了學(xué)院的評價體系？
一種前所未有的復(fù)雜情緒攫住了向晚。有被點破認知的羞惱，有對慕曉那份近乎冷酷的洞察力的忌憚，更有一種……被挑戰(zhàn)了固有世界觀的震動。
就在這時，前方臺地的邊緣，幾道刺眼的亮光突然劃破黑暗，伴隨著幾聲嚴厲的呼喝：
“站?。∈裁慈?？！”
“口令！”
學(xué)院后山巡邏哨卡到了。
兩束強力的靈能探照燈光柱如同利劍，瞬間鎖定了坡下走來的三人。光芒刺眼，將向晚和向瑤身上的高級制服照得纖毫畢現(xiàn)，也將慕曉那身沾著泥土的舊衣服映襯得格外寒酸。
燈光下，向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脊背，臉上迅速恢復(fù)了屬于向家大小姐的矜持與冰冷。她抬手遮擋了一下刺目的光線，聲音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嚴：“是我，向晚。伊格尼斯之塔一年級首席?！彼龍蟪鲎约旱纳矸?，目光掃過燈光后模糊的人影，確認是學(xué)院守備隊的制式靈能裝備。
“向晚小姐？”燈光后的聲音明顯帶上了一絲驚訝和恭敬，光束的亮度也立刻調(diào)低了一些。幾個穿著暗藍色制服的學(xué)院守衛(wèi)隊員從哨卡后快步走出，為首的隊長看清了向晚的臉，立刻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抱歉！天黑沒看清！您這是……”
他的目光隨即掃過向晚身邊的向瑤，在認出她也是向家子弟后，態(tài)度更加恭敬。但當他的視線落在稍后一步、衣著樸素、在強光下微微瞇起眼睛的慕曉身上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眼神里帶上了一絲審視和不加掩飾的輕慢。一個平民學(xué)員？怎么會和向家兩位小姐在這種時候出現(xiàn)在后山？
“我和堂妹在附近散步，走岔了路。”向晚的聲音清冷，簡明扼要地解釋了情況，完美避開了“迷路”這個讓她難以啟齒的詞，更只字未提慕曉的存在和他在密林中的援手，“剛找到方向回來?！?/p>
“原來如此！安全回來就好！”隊長立刻點頭，臉上堆起笑容，“向晚小姐受驚了。我們立刻護送您和向瑤小姐回學(xué)院休息區(qū)！”他殷勤地側(cè)身讓路，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再看慕曉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可有可無的空氣。
向瑤看了慕曉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接觸到隊長那完全無視慕曉的態(tài)度，再看看向晚那重新變得高冷疏離的側(cè)臉，她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跟著向晚走向哨卡。
慕曉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夜風吹動他額前微亂的碎發(fā)，強光探照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明暗分界的陰影線。他的表情隱在光暗交錯中，看不清情緒，只有那雙眼睛，在燈光邊緣的陰影里，依舊平靜得如同深潭。
當向晚和向瑤在守衛(wèi)隊恭敬的簇擁下，即將踏入哨卡明亮的燈光范圍時，向晚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停頓了零點一秒。她沒有回頭，只有冷淡的聲音隨風傳來，清晰而疏離：
“你，可以走了?！?/p>
這五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冰冷堅固的界限，瞬間劃開了兩個世界。哨卡內(nèi)燈火通明，守衛(wèi)肅立，是向家小姐理所當然的歸途。哨卡外，夜色彌漫，只有慕曉沉默地佇立在邊界的光影線上。
守衛(wèi)隊長有些詫異地看了向晚一眼，不明白她為何特意對一個平民學(xué)員說話，但他明智地沒有多問。
向瑤也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嘴唇動了動，終究沒發(fā)出聲音。
慕曉站在原地，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們在明亮的燈光和恭敬的簇擁下，走進了哨卡的安全范圍。那道背影融入光明，沒有絲毫停留。
夜風更冷了。
慕曉緩緩收回目光，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投入了哨卡燈光之外的濃重黑暗里，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只有草葉被踩踏的細微聲響，很快被夜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