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墨竹,青州大學歷史系大一新生。
來學校報到的第一天,我就發(fā)現(xiàn)這里的氣氛有點詭異。
整個校園安靜得過分,學生們走路都像是貼著墻根,說話輕聲細語,臉上掛著一種標準化的、介于“尊敬”和“恐懼”之間的表情。
直到學長領我到宿舍,遞給我一張泛黃的A4紙,我才明白這份詭異從何而來。
紙上印著一行加粗的黑體字:
《青州大學生存守則》
“學弟,別的我不多說,把這上面的每一條都刻進DNA里?!睂W長一臉嚴肅,壓低了聲音,“想活到畢業(yè),就照著做。”
我掃了一眼。
【1. 本校區(qū)晚十點后實行宵禁,任何理由不得在外逗留?!?/p>
【2. 圖書館四樓文學區(qū)《民間怪談錄》為禁書,禁止借閱,禁止觸碰?!?/p>
【3. 禁止在任何場合公開討論或提及“紅衣學姐”四個字?!?/p>
【4. 食堂三樓最右側(cè)窗口從不開放,若你某日看到它在排隊,切勿靠近。】
【5. 你可能會在午夜十二點聽到宿舍門外傳來敲門聲,無論如何,不要開門?!?/p>
【6. ……】
密密麻麻,一共十三條。
每一條都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冰冷的命令感。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種封建迷信?”我有點想笑。
學長臉都白了,一把捂住我的嘴:“小點聲!你以為是開玩笑?上個月,就因為有人在宿舍樓道里大聲喧嘩,違反了第七條‘保持肅靜’,第二天就沒人再見過他!”
看著學長那副快要尿褲子的樣子,我知道,這事兒不簡單。
但我沒再多問。
因為我是那種天生就沒什么敬畏心的人?;蛘哒f,我敬畏的東西,和他們不一樣。
我打開從老家?guī)淼?、那個沉甸甸的梨花木箱子。
箱子里沒有換洗衣物,沒有零食電腦,只有一堆用紅布包裹著的、奇形怪狀的玩意兒。
朱砂、羅盤、桃木劍、八卦鏡……以及靜靜躺在最中間的,一個巴掌大小、沾滿了暗紅色痕跡的木質(zhì)墨斗。
我爺爺是方圓百里最有名的道士,傳到我這輩,雖然沒繼承他老人家的衣缽,但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些皮毛。
用我爺?shù)脑捳f:“咱爺倆干的都是歷史研究,只不過我研究的是陰間的歷史?!?/p>
我把那張《生存守則》隨手往桌上一扔,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我的“專業(yè)器材”。
室友們看著我這一箱子“古董”,眼神像是看一個剛從山里跑出來的野人。
我沒理他們。
來之前我爺就算了一卦,說我大學四年會過得“很多彩”。為了應對這份“多彩”,他老人家特意把壓箱底的寶貝——這個據(jù)說彈過百年老僵尸的墨斗傳給了我。
墨斗的線,是用天蠶絲混著馬鬃編的,堅韌無比。墨斗里的墨,是我爺用秘法調(diào)配的朱砂。
而我,在來學校的前一晚,給它“升了級”。
我往墨斗里,倒了整整半瓶我從小養(yǎng)到大的那條純種黑狗的血。
狗是活的,就是抽完血之后,它看我的眼神幽怨了三天。
做完這一切,我躺在床上,甚至有點期待午夜的到來。
畢竟,道士的兒子,專業(yè)總得對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宿舍樓漸漸陷入死寂。
室-友們早早就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頭,仿佛這樣就能隔絕一切危險。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終于,墻上的掛鐘,時針、分針、秒針在“12”這個數(shù)字上完成了重合。
“咚。”
“咚。”
“咚。”
敲門聲,準時響起。
那聲音很輕,很有節(jié)奏,不像是人用指節(jié)敲的,更像是用指甲在輕輕地刮。
一下,又一下。
我三個室友在被子里抖成了篩子。
我睜開眼,黑暗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來了。
我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從木箱里取出那個溫熱的墨斗,緊緊攥在手里。
墨斗線早已浸透了黑狗血與朱砂,散發(fā)著一股奇異的、讓活人安心,卻讓某些東西不寒而栗的氣息。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不急不躁,充滿了耐心。
它似乎篤定,門里的獵物,除了恐懼,別無選擇。
我走到門邊,沒有從貓眼里看。
我知道,那外面,一定站著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學姐”。
我一只手握住墨斗,另一只手捻起墨斗線的頂針,深吸一口氣。
然后,我猛地拉開了宿舍門。
門外,果然站著一個身影。
它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紅色連衣裙,長發(fā)遮住了臉,低著頭,一只手還保持著敲門的姿勢。
陰冷、怨毒的氣息撲面而來。
走廊里的聲控燈,一盞都沒亮。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它。
它似乎也沒想到我敢開門,身體僵硬了一瞬。
就是現(xiàn)在!
我沒有給它任何反應的時間,身體如貍貓般躥了出去,手里的墨斗線劃破空氣,帶出一道凌厲的紅線。
頂針“啪”地一聲,被我死死按在它身后的墻上。
另一只手拉著墨斗,繞到它面前,將那根繃直的、散發(fā)著血腥味的墨斗線,穩(wěn)穩(wěn)地壓在了它的腦門正中央。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快如閃電。
它終于有了反應,緩緩地抬起頭。
長發(fā)之下,是一張慘白到?jīng)]有一絲血色的臉,五官很清秀,但雙眼空洞,流著兩行血淚。
它“看”著我,或者說,看著橫在它腦門上的那根線。
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名為“困惑”的情緒。
它可能存在了很多年,敲過無數(shù)扇門,見過無數(shù)張恐懼的臉。
但它一定沒見過我這樣的。
更沒見過,有人敢用一根墨斗線,頂在它的腦門上。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學姐,你知道嗎?”
“墨斗線,是木匠用來取直的?!?/p>
“但我爺說,它也能用來,給不守規(guī)矩的東西,正正規(guī)矩。”
說完,我捏著墨斗線的手指,猛地向上一提,然后,狠狠松開!
“嗡——!”
一聲清脆又沉悶的弦響,炸裂在死寂的樓道里。
那根浸滿了黑狗血和朱砂的墨斗線,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彈在了紅衣學姐的腦門上。
“滋啦——!”
一陣青煙冒起,伴隨著一股蛋白質(zhì)燒焦的味道。
下一秒。
一聲凄厲的、完全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甚至還帶著一絲委屈和哭腔的尖叫,響徹了整棟宿舍樓。
“啊——!!”
那聲尖叫,怎么形容呢?
三分凄厲,三分痛苦,還有四分,是那種被欺負狠了之后,不顧一切的嚎啕大哭。
我那三個躲在被子里的室友,當場就有兩個昏了過去,剩下一個,一邊抖一邊在床上給我磕頭,嘴里念叨著:“大哥我錯了,我不該笑你搞封建迷信,大哥你是活神仙……”
整個樓道,瞬間炸了鍋。
無數(shù)扇門“砰”地打開,一張張驚恐的臉探出來,然后,他們就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我,穿著一身皮卡丘睡衣,一只手拿著墨斗,一只手叉著腰,擺出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
而在我面前,那個傳說中能讓小兒止啼、壯漢尿褲的紅衣學姐,正捂著腦門,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是的,它在哭。
哭得梨花帶雨,聞者傷心。
它腦門正中央,一道清晰的、泛著紅光的直線印記,如同一個恥辱的烙印,正在“滋滋”地冒著青煙。
空氣中,陰冷怨毒的氣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于“委屈”和“憋屈”的詭異氣場。
走廊里的聲控燈,也“啪”的一聲,全亮了。
燈光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個傳說中的恐怖化身,此刻,真的就只是一個蹲在地上哭泣的……學姐。
雖然她雙腳離地半尺,還在往下滴著血淚,但這畫面,實在是沒什么恐怖感可言。
甚至有點……好笑?
所有人都石化了,張著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紅衣學姐一邊抽泣,一邊抬起頭,用那雙空洞流血的眼睛“瞪”著我。
那眼神里,不再是怨毒和麻木,而是滿滿的控訴。
仿佛在說:“你……你怎么能這樣?你……你欺負鬼!”
我清了清嗓子,覺得身為一個“正規(guī)矩”的人,有必要跟它講講道理。
“學姐,半夜敲別人門,很不禮貌,這是規(guī)矩?!?/p>
“不問自取,想要別人的命,更是壞了規(guī)矩?!?/p>
“我這人,最講規(guī)矩。”
我晃了晃手里的墨斗,墨斗線在燈光下閃著妖異的紅光。
“所以,我用我的規(guī)矩,給你正了正規(guī)矩。”
“有問題嗎?”
紅衣學姐哭得更兇了,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似乎隨時都要消散。
它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腦門上的紅線,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嗚嗚”的哭聲。
最后,它化作一縷青煙,憑空消失了。
只留下一地冰冷的血淚,和空氣中淡淡的焦糊味。
整個樓道,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比之前看紅衣學姐還要復雜。
震驚,茫然,不可思議,以及……一絲絲的狂熱。
“咕咚?!?/p>
不知道是誰,先咽了口唾沫。
然后,一個戴著厚底眼鏡的哥們,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機,對著我:“大神……能……能加個微信嗎?”
我:“?”
事情的發(fā)展,開始朝著我無法預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二天,我火了。
以一種非常離譜的方式,火遍了整個青州大學。
校園論壇的置頂帖,標題是鮮紅加粗的:
【史詩級爆料!歷史系猛人新生,竟把紅衣學姐彈哭了?。。。ㄓ袌D有真相)】
帖子里,一張模糊的、不知道是誰偷拍的照片被頂上了熱搜。
照片上,我穿著皮卡丘睡衣,雄姿英發(fā)。紅衣學姐蹲在地上,楚楚可憐。
畫面沖擊力極強。
下面的評論區(qū),已經(jīng)蓋了上萬樓。
“臥槽!臥槽!這是真的嗎?P的吧?紅衣學姐會哭?”
“樓上的,我作證!我住503,就在他對門!那哭聲,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太TM慘了!”
“這哥們什么來頭?法師嗎?還缺掛件嗎?會喊666的那種!”
“終于……終于有人能治它了!嗚嗚嗚,媽媽我再也不用擔心半夜被敲門了!”
“皮卡丘睡衣……果然,大佬的品味,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令人敬畏?!?/p>
一夜之間,我從一個平平無奇的新生,變成了全校聞名的“彈哭鬼的男人”。
走在路上,回頭率百分之三百。
總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然后悄悄豎起一個大拇指。
我那昏過去的兩個室友醒來后,看我的眼神也徹底變了。
他們把我那個梨花木箱子,當成了神龕,每天早上都要拜一拜。還主動承包了我未來四年的所有衛(wèi)生,包括洗襪子。
我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就走上了巔峰。
但我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我知道,事情,遠沒有結(jié)束。
我彈走了一個執(zhí)行規(guī)則的鬼。
但創(chuàng)造規(guī)則的那個東西,還潛伏在暗處,冷冷地注視著我。
更麻煩的是,我好像捅了一個馬蜂窩。
下午,我正在宿舍里研究我爺留下的那本線裝版《萬法歸宗》,宿舍門被敲響了。
這次是人敲的。
開門一看,門口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一身筆挺西裝,戴著金絲眼鏡,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男生。
他身后跟著兩個身高體壯的體育生,像兩座鐵塔。
“李墨竹同學,你好?!苯鸾z眼鏡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閃過一絲冷光,“我是校學生會的會長,周毅。”
他朝我伸出手,臉上掛著和煦的,卻毫無溫度的微笑。
“我代表學生會,想和你聊一聊,關(guān)于《生存守則》的事情?!?/p>
我沒跟他握手,只是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
“哦?守則上不是寫了,禁止公開討論嗎?”
周毅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對于特殊人才,規(guī)則,自然也可以有特殊處理方式?!?/p>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言而喻的優(yōu)越感。
“李同學,你可能不知道,你昨晚的行為,已經(jīng)嚴重破壞了學校長久以來維持的……秩序。”
“秩序?”我笑了,“被一個鬼嚇得晚上十點后不敢出門,這也叫秩序?”
周毅的臉色沉了下來。
“那叫‘敬畏’?!彼蛔忠痪涞卣f道,“紅衣學姐的存在,保證了本校無人敢違紀,無人敢作亂。它,才是這個學校真正的基石。”
“而你,李墨竹,正在試圖動搖這塊基石?!?/p>
“所以,我今天來,是給你一個警告,也是給你一個選擇?!?/p>
他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要么,遵守規(guī)則,把你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收起來,安分守己?!?/p>
“要么……”
他沒有說下去,但他身后的兩個體育生,同時捏了捏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脆響。
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一個被鬼嚇破了膽,反過來把鬼當成信仰,甚至從中榨取權(quán)力與秩序感的學生會。
這比鬼本身,可有意思多了。
我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從門后拿出了我的墨斗。
“周會長,是吧?”
我把墨斗托在手心,輕輕地用手指彈了一下那根暗紅色的線。
“嗡……”
一聲輕響。
周毅和那兩個體育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也想試試,哭起來有沒有節(jié)奏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