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縮在城中村網(wǎng)吧的柜臺后面,泡面熱氣熏得眼鏡一片模糊。外面下著雨,淅淅瀝瀝。
耳機里放著吵死人的網(wǎng)絡(luò)神曲,但我還是聽見了腳步聲。不是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的那種,
也不是高跟鞋咔噠咔噠的那種。是那種,極輕,極穩(wěn),一步一步,像踩在人心尖上。
我慢慢抬起頭,透過蒸汽和高度近視的鏡片,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口收傘。黑色長傘,
傘尖滴下的水不是渾濁的雨水,是清的,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聞不到的冷香。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
與周圍油膩的鍵盤、泡面桶、還有墻上“禁止吸煙”卻滿是煙頭燙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像個來錯片場的男模?;蛘摺髅臒o常。他走進來,雨聲好像都被他關(guān)在了門外。
店里幾個通宵打游戲的小年輕也下意識安靜了一瞬,朝他看去。他沒理會任何人,
徑直走到柜臺前?!伴_臺機子?!彼f。聲音低沉,好聽,但沒什么溫度。
我低頭在電腦上操作,盡量不讓自己的手抖?!吧矸葑C。
”一張卡片被修長的手指按在臺面上。我拿過來一看。姓名:殷夜。地址:幽冥道,酆都城,
忘川北路1號。我:“……”哥們,辦假證也走點心行不行?
這地址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不是人?我面不改色地給他登記:“臨時卡押金二十,包夜三十,
6號機。”他沒動,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冰得像蛇,
一點點從我油膩的頭發(fā)絲爬到我廉價睡衣的領(lǐng)口。我后頸的寒毛唰一下立了起來。“還有事?
”我推了推眼鏡,擋住眼神?!芭菝?,”他指了指我手邊的老壇酸菜桶,“哪種味道最好。
”“都差不多,酸菜的最經(jīng)典?!蔽冶M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他微微頷首,拿了泡面,
終于走向角落里那臺最破的6號機。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松了半口氣,
剩下半口卡在嗓子眼,噎得生疼。殷夜。這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記憶最深處。
一年前,我還是個剛畢業(yè)的社畜,加班到深夜,路過一個巷口,看見他躺在那兒。渾身是血,
黑色的衣服被割裂,露出的皮膚蒼白,傷口翻卷,卻不是紅色,而是縈繞著黑氣。
我腦子一抽,打了120。救護車沒來,來的是一群穿著古代長袍、踩著飛劍的人,
兇神惡煞地圍著我們。他那時候醒了,眼神狠得能吃人,只說了句“抱緊我”,
然后就抓著我的手,按在了他心口。再然后……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一亮。我就特么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個修仙世界,他也不是什么落魄帥哥,
是那個世界一統(tǒng)魔域、殺人不眨眼的魔尊殷夜。而我,
成了他宮里一個身份尷尬的“救命恩人”。他對我,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像是養(yǎng)個新奇的小寵物,高興了逗兩下,賞點東西,不高興了就晾著,
偶爾眼神陰沉地警告我別妄想逃跑。魔宮又冷又無聊,除了他,沒人敢跟我說話。
我每天對著那張帥得慘絕人寰但神經(jīng)病一樣的臉,壓力山大。他修煉的功法似乎有問題,
時而正常,時而瘋批,陰晴不定。有一次他瘋得特別厲害,眼底血紅,周身魔氣暴走,
掐著我的脖子把我按在榻上,力氣大得嚇人。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結(jié)果他低頭就吻了我,
帶著血腥氣的吻,野蠻又掠奪。后面的事情混亂又破碎。我只記得冰冷的玉石地面,
他滾燙的體溫,還有那雙時而瘋狂時而掙扎的眼睛。第二天他醒了,看起來正常了,
甚至有點……懊惱?他給了我一大堆靈石法寶,語氣生硬地說:“待在宮里,別亂跑。
”但我怕死了。我怕他下次發(fā)瘋直接把我撕了。我更怕自己那點隱秘的心思,
會在那座冰冷的宮殿里腐爛掉。我得跑。趁他出門去跟仙門那幫老古董打架,
我偷了他書房里一個據(jù)說能破開界壁的梭子,拼著半條命不要,終于逃回了現(xiàn)代。
回來才發(fā)現(xiàn),肚子裡多了個小東西。修仙界一天,這邊好像才過了一小時。我消失了半個月,
在這邊只丟了半天工,經(jīng)理罵我曠工,把我開了。也好,正好躲起來。我不敢回家,
不敢聯(lián)系朋友,揣著從魔宮順出來的幾塊碎靈石,在黑市換了點錢,
跑到這個最便宜的城中村,租了個門面,開了這家黑網(wǎng)吧。茍著。
生怕哪天他又撕開空間追過來。現(xiàn)在,他還是來了。就坐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用我那臺破電腦。他沒玩游戲,沒看電影,瀏覽器都沒開。他就開著自帶的記事本,
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噠、噠、噠。緩慢,規(guī)律,像催命符。他在打什么?
《論如何處置逃跑的寵物》?還是《一百種剝皮方法》?我坐立難安,泡面都吃不下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快亮了。那幾個小年輕熬不住,東倒西歪地睡了。
店里只剩下記事本噠噠的聲響,還有我越來越響的心跳。他終于動了。起身,去接了開水,
泡了那桶老壇酸菜。他端著泡面回來,經(jīng)過柜臺時,腳步停了一下?!翱曜印!彼f。
我低頭從抽屜里拿一次性筷子,手抖得厲害,掰了幾下沒掰開。他伸手,
直接把筷子拿了過去,輕輕一掰就開。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我的手指。冰得我猛地一縮。
他看著我,眼神深得像潭水。然后他什么也沒說,端著泡面回去了。我癱在椅子上,
后背全是冷汗。他認出我了嗎?我現(xiàn)在這副尊榮,頭發(fā)油得打綹,
戴著遮掉半張臉的黑框眼鏡,穿著起球的睡衣,
跟魔宮里那個被綾羅綢緞和金釵玉環(huán)堆起來的人,差別太大了。他剛才那一眼,是懷疑,
還是……天亮了,雨也停了。陽光從臟兮兮的玻璃門照進來,灰塵在光柱里跳舞。
殷夜吃完了泡面,連湯都喝干凈了。他放下盒子,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褶皺的西裝外套,朝門口走去。他沒看我,徑直推門出去,
消失在晨光里。我愣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跳起來,沖到他剛才坐的6號機前。屏幕上,
記事本還開著。滿屏只有重復(fù)的三個字?!罢业侥懔恕!薄彝纫卉?,差點坐地上。
找到你了。他不是來逮我回去的?他就是來告訴我,他找到我了?
這是什么貓抓老鼠的游戲嗎?先戲弄一番,再下殺手?我一整天心神不寧,
給顧客開卡都開錯了好幾次。晚上,我沒敢營業(yè),早早關(guān)了門,縮在二樓的小隔間里。
窗戶和門都反鎖了,我還把從修仙界帶回來的一張皺巴巴的符紙貼在了門框上。
不知道有沒有用,圖個心理安慰。夜越來越深。外面靜悄悄的,
只有隔壁夫妻吵架的聲音隱隱傳來。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不敢睡。突然。噠、噠、噠。
敲玻璃的聲音。很輕,很有節(jié)奏。是從臨街的窗戶那邊傳來的。我租這地方,
二樓窗戶外面沒有任何陽臺或者管道。誰能在那敲玻璃?我汗毛倒豎,屏住呼吸,
一動不敢動。敲擊聲停了。死一樣的寂靜。我慢慢抬起頭,望向那扇拉著窗簾的窗戶。
一個黑影,清晰地映在窗簾上。修長,挺拔,就懸在外面。他根本沒走!他一直等著呢!
我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想去摸手機報警。手指剛碰到屏幕,
一股冰冷的、無形的力量就纏住了我的手腕,猛地一拽!我整個人被甩回床上,
后腦勺磕到墻,眼前發(fā)黑。再看時,殷夜已經(jīng)站在了房間里。窗戶沒開,門也沒開。
他就這么憑空出現(xiàn)了。西裝依舊筆挺,纖塵不染。他一步步走近,陰影籠罩下來。
我嚇得往后縮,后背緊緊抵著墻。他俯下身,冰涼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
鏡片在剛才的混亂中掉了,我不得不直視他的眼睛。深邃,漆黑,
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不是純粹的殺意,也不是憤怒。
更像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焦躁?!芭艿猛h?!彼_口,聲音比昨晚更啞。我牙齒打顫,
說不出話。他的目光從我臉上滑下,落在我寬松的睡衣上,停留了片刻。那里,
已經(jīng)能看出一點不明顯的弧度了。我下意識用手護住肚子。他這個眼神是什么意思?
要連同孩子一起除掉?魔尊的血脈,怎么可能流落在外?
還是說……他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他瘋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他松開了我的下巴,
手指卻順著我的脖頸往下,輕輕按在了我護著肚子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太冷了,
激得我一陣哆嗦?!拔业模俊彼麊?。我心臟驟停。這要怎么回答?說是,
他會不會覺得我用孩子要挾他,直接捏死我?說不是……他會不會覺得我給他戴綠帽,
用更殘忍的方法捏死我?橫豎都是死?我選擇閉嘴,驚恐地看著他。他好像也沒指望我回答,
只是感受著我手背下的微凸。良久,他極輕地哼了一聲,聽不出是喜是怒?!笆帐皷|西。
”他直起身,命令道。我愣?。骸啊陕??”“回去?!被厝??回那個冰冷的魔宮?
繼續(xù)當(dāng)他的寵物?等著他下次發(fā)瘋?我不!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脫口而出:“我不回去!
”他眼神驟然一冷,房間里的溫度瞬間下降?!坝刹坏媚?。”“憑什么!”我豁出去了,
聲音發(fā)顫卻不肯服軟,“這里才是我的家!我就要待在這里!你憑什么抓我回去!
我又不是你的誰!”他盯著我,嘴角慢慢勾起一個沒有笑意的弧度?!皯{什么?
”他猛地伸手,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來,拉近他。鼻尖幾乎碰著鼻尖。
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氣,還有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就憑你肚子里揣著我的種?!彼Z氣森冷,“就憑你偷了我的碎空梭。
就憑我找了你整整三百個晝夜?!薄傲洲鞭?,”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
每個字都像冰碴子,“你以為你能逃得掉?”我被他眼里的偏執(zhí)和瘋狂嚇住了,渾身僵硬。
就在我以為他要當(dāng)場把我撕了的時候,他忽然松了力道,只是緊緊攥著我的手腕?!安幌胱??
”他挑眉,“也行。”我一怔。“給你兩個選擇。”他慢條斯理地說,像在討論天氣,“一,
跟我回去?!薄岸?,”他目光掃過這間破舊的小屋,“我留下?!蔽遥骸埃???”啥玩意兒?
他留下?一個統(tǒng)御魔域、殺伐果斷的魔尊,留在城中村???這比帶我回去還驚悚好嗎!
“你……你留下干嘛?”我聲音都在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堪稱惡劣的笑?!氨O(jiān)視你。
”“直到你心甘情愿,跟我回去。”……我懵了。徹底懵了。
這又是什么新型的折磨人的手段?讓我選?我哪個都不想選!但看他那架勢,我要是不選,
他可能就幫我選第一個了。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讓他留下,至少還在我的地盤,
說不定還能找機會跑……“我……我選二?!蔽倚÷曊f,心里直打鼓。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點了點頭?!昂芎??!比缓笏驼娴牧粝铝?。問題來了。我這小破地方,只有一張床,
一個沙發(fā),沙發(fā)還堆滿了雜物。他顯然看不上那張皺巴巴的沙發(fā)。
他極其自然地開始脫西裝外套。我警惕地抱緊被子:“你干嘛?”“睡覺。
”他回答得理直氣壯,解開領(lǐng)帶,松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然后就往我的床上坐?!暗鹊龋?/p>
”我尖叫,“這我的床!”他側(cè)頭看我,眼神淡漠:“所以?”“所以你睡沙發(fā)!
”我指著那一堆雜物。他瞥了一眼,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嫌棄”兩個字。“不睡。
”“那……那我睡沙發(fā)!”我去抱被子。他一把按住我的手?!澳?,
”他的目光落在我肚子上,語氣不容置疑,“必須睡床?!薄澳悄恪薄拔乙菜?。
”我:“!??!”這怎么行!雖然以前在魔宮……但那是被迫的!現(xiàn)在不一樣!
我拼命搖頭:“不行!這床太小了!而且我們……”“吵?!彼淅鋪G下一個字,
直接掀開被子躺了下來,占據(jù)了大半張床。他甚至還拍了拍身邊空出來的那小半位置,
示意我躺下。我僵在原地,世界觀都被震碎了。這魔頭是不是腦子被打壞了?
怎么跟以前不一樣了?這種強占民床的無賴行為是他該干的嗎?我站著不動,他閉上眼睛,
好像真的準(zhǔn)備睡了。但房間里的壓力一點沒減,我敢打賭,我要是敢去睡沙發(fā),
他絕對會把我拎回來。磨蹭了半天,我最終屈服了。小心翼翼地縮在床沿邊邊上,背對著他,
盡量離那具冰冷的身體遠一點。床板很硬,但比不上我身體僵硬。他的呼吸很輕,就在耳邊。
我根本睡不著,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實在忍不住,偷偷扭過頭看了一眼。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在他臉上。他好像睡著了,眉眼間的戾氣淡去了不少,
臉色依舊蒼白,長長的睫毛垂著,投下一小片陰影??雌饋怼尤挥悬c無害?呸!假象!
都是假象!我趕緊轉(zhuǎn)回頭,心里罵自己沒出息。就在這時,他忽然翻了個身。
一條手臂搭了過來,沉甸甸地壓在我腰上。我渾身一僵,差點跳起來。那只手卻不動了,
只是穩(wěn)穩(wěn)地圈著,掌心恰好覆在我微凸的小腹上。溫?zé)岬捏w溫,透過薄薄的睡衣傳過來。
驅(qū)散了他指尖一貫的冰冷。我愣住了。這……又是什么情況?他的呼吸均勻地噴在我后頸,
癢癢的。圈著我的手臂很穩(wěn),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像一個……下意識的保護姿勢。
我心跳得厲害,腦子里亂成一團漿糊。這個男人,到底想干什么?瘋批的是他,
找到我卻不動手的也是他。逼我選擇的是他,像個無賴一樣擠在我小破床上的也是他?,F(xiàn)在,
做出這種近乎溫柔舉動的人,還是他。我徹底看不懂了。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下樓開店門。殷夜跟在我身后,西裝革履,人模狗樣,
好像昨晚那個強占床鋪的無賴不是他。他極其自然地往柜臺后面唯一那張破椅子上一坐,
開始打量我這間總共不到十臺電腦、又小又破的網(wǎng)吧。那眼神,
跟皇帝巡視自己破爛的疆土一樣。我忍了又忍,沒忍?。骸澳莻€……你打算怎么監(jiān)視?
”總不能天天坐這兒當(dāng)門神吧?客人來了看見他,還敢進來嗎?他抬眼瞥我:“你開你的店。
”然后他就真不說話了,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塊巴掌大的黑色玉簡,手指在上面點點劃劃,
神情專注,好像在處理什么軍國大事。我:“……”行,您牛逼。
我硬著頭皮開始一天的營業(yè)。上午沒什么人,到了下午,附近技校的幾個學(xué)生溜達過來,
一推門,看見柜臺后的殷夜,都愣了一下?!袄习澹@誰???新請的網(wǎng)管?挺帥啊。
”一個黃毛小子湊過來小聲問。我嘴角抽了抽,還沒想好怎么回答。殷夜一個眼神掃過去。
冰冷,銳利,帶著無形的壓迫感。黃毛瞬間噤聲,縮著脖子趕緊溜去開機了。
其他幾個也大氣不敢出,乖乖開機玩游戲,平時吵吵嚷嚷的,今天安靜得像自習(xí)室。
殷夜繼續(xù)看他的玉簡。我稍微松了口氣。好像……也沒那么糟?然而這口氣還沒松到底,
麻煩就來了。隔壁那條街開網(wǎng)吧的虎哥,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弟,晃了進來。
虎哥一直想低價盤下我這個店面,擴大他的網(wǎng)吧規(guī)模,之前來“商量”過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