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管理和修繕，他干脆把齊老和他的兩個徒弟，都接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住，還專門給他們成立了一個小型的施工隊，名字就叫“長青營造社”。
他當(dāng)老板，齊老當(dāng)總工。
不僅負(fù)責(zé)修自己的院子，偶爾也接一點外面的活。
齊老的手藝，在北京城是獨一份。
很快，“長青營造社”就在圈子里打出了名氣。
很多喜歡古建筑的大戶人家，都慕名而來，請他們?nèi)プ鲂蘅槨?/p>
顧長青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而此時，國棉三廠，卻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因為經(jīng)營不善，效益下滑，廠里要開始第一批裁員了。
人心惶惶。
王衛(wèi)國，就在第一批裁員的名單上。
王衛(wèi)國被裁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顧長青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品著齊老泡的“高末”。
所謂“高末”，就是高檔茶葉篩剩下的碎末，味濃，提神，是老北京的最愛。
“聽說了嗎？王衛(wèi)國在廠里鬧呢，說廠領(lǐng)導(dǎo)不公，憑什么裁他。”齊老的徒弟，小馬，一邊刨著木料，一邊幸災(zāi)樂禍地說。
顧長青端著茶杯，笑了笑，沒說話。
王衛(wèi)國的結(jié)局，他早就預(yù)料到了。
這種人，業(yè)務(wù)能力不行，溜須拍馬第一名，平時還得罪了不少人。
廠里效益好，還能養(yǎng)著他。
一旦效益不好，第一個被開刀的，肯定就是他這種人。
果不其然，當(dāng)天下午，王衛(wèi)國就找上了門。
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趾高氣昂的樣子，整個人都蔫了，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長青……”他站在門口，搓著手，一臉的諂媚，“長青兄弟，不，青哥！我……我來給你賠罪了?！?/p>
說著，他“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顧長青眉頭一挑，沒去扶他。
他知道，王衛(wèi)國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有事說事，別來這套?！彼卣f。
“青哥，我錯了！我以前是狗眼看人低，我有眼不識泰山！”王衛(wèi)國一邊說，一邊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我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被廠里開除了，家里老婆孩子都等著吃飯，您……您能不能看在咱們當(dāng)過一場同事的份上，拉我一把？”
“拉你一把？”顧長青笑了，“我怎么拉你？我這里又不是收容所?！?/p>
“青哥，您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您看您這營造社，還缺不缺人？我什么都能干！看門、掃地、倒夜香都行！只要您給口飯吃！”
顧長青看著他，心里跟明鏡似的。
王衛(wèi)國想的，不是什么吃飯，而是想賴上他。
只要進了這個門，以后肯定會倚老賣老，甚至還會偷奸?；颜麄€營造社都搞得烏煙瘴氣。
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我這里，不養(yǎng)閑人?！鳖欓L青搖搖頭，“不過，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p>
“什么明路？”王衛(wèi)國眼睛一亮。
“去南方。”顧長青說，“現(xiàn)在南方遍地都是機會，只要你肯干，餓不死。你不是會開車嗎？去深圳，給那些老板當(dāng)司機，一個月掙的，比你在廠里一年都多?！?/p>
這倒不是顧長青胡說。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南下打工潮最熱的時候。
王衛(wèi)國會開車，確實是個優(yōu)勢。
可王衛(wèi)國一聽，臉就垮了。
“去……去深圳？那么遠(yuǎn)……”他猶豫了，“我這拖家?guī)Э诘模环奖??！?/p>
說白了，就是怕吃苦，又舍不得北京這個“鐵桿莊稼”。
“那我就沒辦法了?！鳖欓L青聳聳肩，“路我已經(jīng)給你指了，走不走，在你。行了，我還有事，你請便吧?！?/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要關(guān)門。
王衛(wèi)國急了，一把抱住了顧長青的大腿。
“青哥！青哥你不能不管我啊！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我就死在你家門口！”
他又開始撒潑耍賴了。
顧長青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
“放手?！彼穆曇衾?，已經(jīng)帶了殺氣。
王衛(wèi)國嚇得一哆嗦，但還是死死抱著不放。
就在這時，胡同口傳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
一輛黑色的“伏爾加”，緩緩地駛了過來，停在了顧長青的院子門口。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中山裝、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在幾個人的簇?fù)硐拢吡讼聛怼?/p>
胡同里的鄰居，看到這個人，都嚇得趕緊縮回了頭。
因為這個人，他們都認(rèn)識。
是這片兒有名的地頭蛇，刀疤強。
王衛(wèi)國也看到了刀疤強，他先是一愣，隨即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松開顧長青，連滾帶爬地跑了過去。
“強哥！強哥您可來了！就是他！就是這小子打的我！”他指著顧長青，惡狠狠地告狀。
刀疤強，正是王老三的那個大哥。
他今天來，就是替自己的小舅子出頭的。
他看都沒看王衛(wèi)國一眼，徑直走到顧長青面前。
他比顧長青高了半個頭，身材很壯，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刀疤，看起來很嚇人。
“你，就是顧長青？”他的聲音很沙啞。
顧長青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弟弟，是你打的？”
“是?！?/p>
“行，有種。”刀疤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兩條路。第一，跪下，給我弟弟磕三個頭，再拿出兩千塊錢湯藥費。第二，我把你四肢都打斷，再把你從這個院子里扔出去?！?/p>
又是同樣的選擇題。
顧長青笑了。
“如果我都不選呢？”
刀疤強的臉色沉了下來。
“那你就沒得選了。”
他一揮手，他身后那幾個彪形大漢，就獰笑著，朝顧長青圍了上來。
胡同里的空氣，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齊老他們，都從院子里跑了出來，手里拿著工具，緊張地護在顧長青身前。
王衛(wèi)國則躲在刀疤強身后，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顧長青被打得滿地找牙的凄慘下場。
然而，顧長青卻一點都不緊張。
他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lǐng)，然后，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紅色的本子。
當(dāng)他把那個本子，在刀疤強面前打開時，刀疤強臉上的獰笑，瞬間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