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我站在街邊,頭發(fā)濕透了,黏在額頭上,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我該去哪里?
回我和可媚的那個“家”嗎?
那個充滿了她氣息的地方?
客廳里是她喜歡的香薰味道,浴室里擺著她的護膚品,衣帽間里掛著她無數(shù)昂貴的衣服和包包……每一個角落都在提醒我,我和她之間的差距,以及我此刻的可笑處境。
不,我不能回去。
至少現(xiàn)在不能。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跑過,撐著傘,投來奇怪或憐憫的目光。
我毫不在意。
手機在口袋里沉默著。
我已經(jīng)關機了。
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我害怕一聽到她解釋,我就會心軟,就會像個傻子一樣原諒她,然后繼續(xù)活在她編織的、隨時可能破碎的夢里。
林楓。
這個名字又一次浮現(xiàn)在腦海里,帶著尖銳的刺痛。
我知道他。
從我和可媚在一起不久后,我就隱約知道他的存在。
是她一個朋友無意中提起的,說“可媚以前和林楓那可是金童玉玉,可惜了”。
當時我的心就沉了一下。
后來,我小心翼翼地問過她。
她正對著鏡子涂口紅,聞言動作頓了一下,然后透過鏡子的反射看著我,語氣很淡:“都是過去的事了。”
她不愿意多談,我也就不再問。
但我能感覺到,那段“過去”并沒有真正過去。
它像一道隱秘的傷疤,藏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
我偷偷查過林楓。
國外名校畢業(yè),家族企業(yè)背景雄厚,年輕有為,長相……確實很出眾,是那種站在人群中會發(fā)光的人。
照片上的他和可媚并肩站著,笑容燦爛,般配得刺眼。
而我呢?
王帥。
普通家庭,拼命讀書才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畢業(yè)后擠破頭進了蘇氏集團,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
遇見可媚時,我已經(jīng)是部門小主管,但在她面前,依然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是她先靠近我的。
在一個項目慶功宴上,我喝多了些,躲在露臺吹風。
她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溫水。
“王經(jīng)理,工作很拼啊?!?/p>
她笑著說,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
我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回應。
從那以后,她似乎總是“偶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加班時“恰好”路過給我?guī)?,應酬時“順手”幫我擋酒……
她就像一輪突然闖入我世界的明月,光芒強烈,讓我無法抗拒,也看不清自己。
是她先吻我的。
在一個加班雨夜,她送我回家,車停在我租住的老舊小區(qū)樓下。
雨點敲打著車窗,車內(nèi)空間狹小而曖昧。
她忽然傾過身,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頰。
“王帥,你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她笑著說,然后吻了我。
我像個木頭一樣僵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她唇瓣柔軟濕潤的觸感,和她身上淡淡的、昂貴的香水味。
后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像做夢一樣。
她帶我出入高級場所,給我買昂貴的衣服手表,把我介紹給她圈子里的人。
別人或驚訝或探究的目光,總讓我如坐針氈。
她卻似乎毫不在意,總是挽著我的胳膊,笑得云淡風輕。
但我能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墻。
她很少對我說心里話,很少表露脆弱。
她永遠都是那個掌控一切的蘇總。
就連做愛,她有時都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掌控。
我以為這只是她性格使然,我以為只要我足夠愛她,足夠努力,總有一天能真正走進她的內(nèi)心。
現(xiàn)在我才明白,不是她性格如此,而是她從未真正向我敞開過。
因為她的心里,一直住著另一個人。
那個叫林楓的男人。
現(xiàn)在,他回來了。
而她,選擇在我的生日這天,用他的回歸,來試探我的愛。
多么殘忍,又多么諷刺。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我扶住路邊濕冷的墻壁,劇烈地干嘔起來。
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和難以言喻的痛苦。
雨水冰冷地澆在我的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渾身冷得開始發(fā)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我才意識到,不能一直這樣淋下去。
我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辨認出附近有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
那里有一個涼亭。
我踉蹌著走過去,躲進了涼亭。
雨水被隔絕在外,但亭子里也一樣冷。
我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寒冷和濕氣無孔不入地鉆進骨頭縫里。
但我覺得,再冷,也比不上心里那片冰原。
我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開機鍵。
屏幕亮起,瞬間被無數(shù)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提示淹沒。
全都是“可媚”。最新的一條短信跳了出來:
【王帥!你去哪了?接電話!】
時間是在十分鐘前。
我看著那條短信,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疼又悶。
她還在找我?
是覺得戲還沒演完嗎?
還是說,我的反應超出了她的預期,讓她覺得失去了掌控,所以著急了?
我盯著屏幕,手指懸在回撥鍵上空,劇烈地顫抖著。
我該打回去嗎?
聽聽她怎么說?
也許……也許真的有誤會?
也許她只是……只是開玩笑開過了頭?
心底那個卑微的聲音又冒了出來,試圖為她的行為尋找借口。
愛得深的那個人,總是更容易自我欺騙。
就在我內(nèi)心激烈掙扎的時候,手機屏幕又亮了。
是她的來電。
嗡嗡的震動聲在寂靜的涼亭里顯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符一樣敲打著我的神經(jīng)。
我盯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心跳如擂鼓。
接,還是不接?
接了,我會聽到什么?
是繼續(xù)的試探,還是施舍般的道歉?
不接……我又能怎樣?
一直躲在這里,像一條喪家之犬?
雨水敲打著涼亭的頂棚,發(fā)出單調(diào)而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響。
震動持續(xù)著,固執(zhí)地不肯停歇。
最終,在那鈴聲即將響徹最后一聲之前,我猛地按下了接聽鍵,將手機貼到耳邊。
我沒有說話。
聽筒里傳來她急促而帶著一絲慌亂的聲音,背景音里還有汽車鳴笛聲,她似乎還在外面。
“王帥!你到底在哪?”
她的聲音劈頭蓋臉地傳來,帶著她慣有的、不容置疑的語氣,但那語氣底下,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為什么要關機?”
我沉默著,呼吸因為寒冷和情緒而有些粗重。
“說話??!王帥!”
她提高了聲音。
“你淋雨了是不是?你現(xiàn)在立刻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過去接你!”
雨水順著我的發(fā)梢滴落,砸在手機屏幕上。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發(fā)緊,發(fā)出的聲音嘶啞得不像我自己:
“為什么?”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
“什么為什么?”
可媚的語氣里帶著疑惑和不耐煩。
“為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覺肺部都在刺痛。
“要在今天?用林楓?”
我的聲音很輕,卻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電話那端,陷入了沉默。
長長的沉默。
這沉默像一把鈍刀,慢慢地割著我的心。
她連解釋都懶得編了嗎?
她的聲音才再次傳來,語氣變得有些復雜,似乎試圖緩和:
“王帥,你先告訴我你在哪里。我們見面說,好嗎?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p>
“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重復著她的話,一股荒謬的笑意混著苦澀涌上心頭。
“我想的是哪樣?蘇可媚,你告訴我,我想的是哪樣?”
我的聲音忍不住提高,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質問。
“你想看到什么?看到我痛哭流涕地求你不要走?看到我像個乞丐一樣挽留你?還是想證明,無論你怎么對我,我都會死心塌地地愛著你,哪怕你心里裝著別人?”
“王帥!你冷靜點!”
她打斷我,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看看我的反應?”
我喃喃地重復著,心徹底沉到了底,冰寒一片。
“所以,真的是試探。用你的白月光,在我的生日,試探我?!?/p>
我笑了起來,笑聲比哭還難聽。
“蘇可媚,我的反應,你還滿意嗎?”
“你!”
她似乎被我的態(tài)度激怒了。
“你非要這樣說話嗎?我只是問了一個問題而已!你有必要反應這么激烈,玩失蹤來嚇我嗎?”
“一個問題?”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
“一個足以摧毀我所有信念和感情的問題!在你眼里,只是一個問題?而我的痛苦和離開,在你眼里,是玩失蹤和嚇你?”
我再也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憤怒和絕望,對著電話低吼出來:“蘇可媚!你把我當什么了?一條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一條你喜歡就逗逗,不喜歡就拿來測試忠誠度的狗嗎?”
電話那頭,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我們隔著電話,沉默地對峙著。
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絕望和硝煙味。
良久,她的聲音再次傳來,似乎努力壓抑著情緒,但依然帶著她固有的高傲和冰冷:
“王帥,所以你現(xiàn)在是要怎么樣?要因為我的一個問題,就判我死刑嗎?”
雨水的聲音,似乎更大了。
我閉上眼睛,感覺最后一絲力氣也被抽干了。
“蘇可媚?!?/p>
我的聲音疲憊到了極點,也平靜到了極點。
“我們,到此為止吧?!?/p>
說完,我沒有再給她任何回應的時間,直接掛斷了電話。
然后,再次關機。
世界,再次只剩下雨水的聲音。
和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