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卡在下水道柵欄縫里時,我正攥著閨蜜發(fā)來的酒店定位。暴雨砸在傘上,砰砰響。
像砸在我心口上。我猛地一拔。鞋跟斷了。干脆把另一只也脫了,赤腳踩在冰涼的雨水里。
水淹過腳踝。酒店大堂光可鑒人。前臺小姐看我赤著腳,一身濕透,眼神警惕?!拔艺胰恕?/p>
”我聲音啞得自己都陌生,“1608?!彼龥]攔我。電梯鏡子映出個狼狽的女人。
頭發(fā)貼在臉上,嘴唇?jīng)]一點血色。像水鬼。1608房門緊閉。心臟跳得發(fā)慌。抬手,敲門。
篤篤篤。里面?zhèn)鱽硗闲咛ぢ?。門開了一條縫。許瀚那張我看了七年的臉,
帶著睡意和不耐煩。他穿著酒店的白浴袍?!罢l啊大半夜……”聲音戛然而止。他眼睛瞪大,
像見了鬼?!靶艹帲俊彼曇舭胃?,下意識想關(guān)門。我用斷掉的高跟鞋卡住門縫。
力氣大得驚人?!罢l啊,瀚哥?”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從里面飄出來。穿著同款浴袍的林璐,
揉著眼睛走到門口??吹轿?,她尖叫一聲,往許瀚身后躲?!靶艹幗??
你、你怎么……”真行。小三倒打一耙。許瀚臉漲成豬肝色:“熊硯!你發(fā)什么瘋!跟蹤我?
還有沒有點信任!”信任?我看著他身后那片露出的凌亂大床。空氣里有股甜膩的香水味,
混著情欲的腥氣。真臟?!半x婚?!蔽衣犚娮约旱穆曇?,冷得像冰碴子。許瀚一愣,
隨即惱羞成怒:“就為這點破事?你至于嗎?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財產(chǎn),房子,車,
公司股份,女兒小月亮?!蔽掖驍嗨Z速飛快,“都?xì)w我。你凈身出戶。
”許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做夢還沒醒?熊硯,就憑你?一個靠我養(yǎng)著的家庭主婦?
離了我,你連西北風(fēng)都喝不上!月亮跟著你喝風(fēng)嗎?”林璐從他肩膀后探出頭,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輕蔑。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家庭主婦。七年。
我名牌大學(xué)金融系畢業(yè)的光環(huán),早就被柴米油鹽磨得一點不剩。換來一句“靠我養(yǎng)著”。
“好。”我點點頭,看著他,也看著林璐,“那就法庭見。看看法官信你‘逢場作戲’,
還是信我手里的‘破事’證據(jù)?!痹S瀚臉色變了變。我轉(zhuǎn)身就走。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毯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傳來許瀚的咆哮:“熊硯!你敢!”我沒回頭。
電梯鏡子里的女人,眼神像淬了火的刀?;氐郊?,小月亮睡得正香。五歲的小姑娘,
臉蛋紅撲撲。我坐在她床邊,一夜沒合眼。天亮?xí)r,手機(jī)響了。許瀚的短信:“熊硯,
算你狠。離就離!條件按你說的,但小月亮必須跟我!你一個沒工作的女人,
拿什么跟我爭撫養(yǎng)權(quán)?別逼我跟你撕破臉!”我捏著手機(jī),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沒工作?行。
我翻出壓在箱底多年的名片。張薇,大學(xué)室友,現(xiàn)在是有名的離婚律師。電話接通。“喂?
薇薇姐,是我,熊硯?!薄靶艹??稀客?。≡趺聪肫鹞伊??”張薇聲音爽利?!拔译x婚。
前夫出軌,證據(jù)確鑿。我要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要他凈身出戶?!彪娫捘穷^沉默了一下。
“許瀚那王八蛋?媽的!行,這案子我接了!包他身上一根毛都剩不下!不過熊硯,
撫養(yǎng)權(quán)這塊,法官確實會看經(jīng)濟(jì)能力……”“我知道。”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
“給我三個月?!薄叭齻€月?你要干嘛?”“賺錢?!蔽覓斓綦娫?。廚房里有面粉,
有我媽過年帶來的老家臘肉,還有包了一半的餃子。那是小月亮最愛吃的,臘肉薺菜餡兒。
我媽總說,我天生就該是開飯館的。那手搟餃子皮、調(diào)餡兒的本事,是祖?zhèn)鞯?。以前?dāng)興趣。
現(xiàn)在,是活路。房子不能賣,那是給小月亮的窩。車賣了,換了八萬塊。用這錢,
在我家老城區(qū)巷子口,盤下個只有十平米的小門臉。前身是家倒閉的奶茶店。位置偏,
好在便宜。“硯記餃子館”。牌子是我自己寫的,紅底黃字,有點土,但醒目。開業(yè)那天,
沒放鞭炮。只煮了一大鍋餃子,免費送。左鄰右舍,路過的大爺大媽,看熱鬧的?!袄习迥?,
你這餃子味兒真不賴!皮薄餡大,有嚼勁!”“這臘肉香!是老家?guī)淼陌??”“再來一碗?/p>
給我打包兩份!”熱氣蒸騰里,我撈著餃子,汗水順著鬢角流。小月亮放了學(xué),
就趴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寫作業(yè)。寫完幫我包餃子,小手捏得像模像樣。“媽媽,
這個像小月亮!”她舉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餃子,獻(xiàn)寶似的?!班?,真棒?!蔽胰嗳嗨念^發(fā),
鼻尖發(fā)酸。日子像上了發(fā)條。凌晨四點起床,和面、搟皮、剁餡兒、熬骨湯。一直忙到深夜。
累得站著都能睡著。但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一點點漲起來。三個月后,我在張薇的律所,
簽了離婚協(xié)議。許瀚黑著臉,西裝革履,身邊跟著林璐。林璐穿著最新款的裙子,
挎著名牌包,下巴抬得老高?!靶艹?,你還真開起餃子館了?”許瀚語氣譏諷,
“能賺幾個錢?夠不夠交房租?”林璐捂嘴輕笑:“熊硯姐,你這手……怎么糙成這樣了?
女人啊,還是要對自己好點?!蔽覜]理他們。把協(xié)議推給張薇。張薇翻著協(xié)議,
冷笑:“許先生,林小姐,這白紙黑字,財產(chǎn)分割、撫養(yǎng)權(quán)歸屬,可都寫得清清楚楚。
簽了吧,別耽誤大家時間。”許瀚看著協(xié)議上“凈身出戶”和“撫養(yǎng)權(quán)歸女方”的條款,
臉皮抽搐?!靶艹?!”他猛地一拍桌子,“你別太過分!小月亮跟著你能有什么好?
住破巷子吃餃子?”“總比跟著一個出軌的父親,和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強(qiáng)?!蔽姨а郏?/p>
平靜地看著他,“簽不簽?不簽就等開庭?!绷骤茨樕兞耍骸澳阏f誰小三!
”許瀚胸膛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剝。最終,他抓起筆,
在協(xié)議上狠狠簽下名字。力透紙背?!靶?!熊硯!你有種!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帶著你的拖油瓶,在那破餃子館爛一輩子吧!”他甩下筆,拉著林璐怒氣沖沖走了。
張薇拿起協(xié)議,吹了吹:“搞定!熊硯,以后小月亮就是你的了!徹底自由!
”我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像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硯記”生意越來越好。巷子口的小店,
漸漸有了名氣。有人開著車專門來吃這一口餃子。我請了兩個幫工。手頭寬裕了,
租了個大點的房子,離小月亮的學(xué)校更近。小月亮開朗了很多。她喜歡趴在收銀臺后面畫畫,
畫媽媽包餃子,畫熱氣騰騰的大鍋。日子平靜,充實。離婚后第三個月,一個周末的傍晚。
店里正是忙的時候。人聲鼎沸,熱氣彌漫。小月亮在角落安靜地畫畫。門口的風(fēng)鈴響了。
我正端著餃子給客人,頭也沒抬:“歡迎光臨,幾位?里面……”話卡在喉嚨里。
許瀚站在那里。不是西裝革履意氣風(fēng)發(fā)。他穿著件皺巴巴的襯衫,頭發(fā)有點亂,
眼下一片青黑,胡子拉碴。整個人透著一股頹敗氣。他身后沒有林璐。
“熊硯……”他聲音干澀,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又看看店里坐滿的人,
還有角落里畫畫的小月亮。“有事?”我把餃子放下,擦了擦手?!拔摇覀兡苷?wù)剢幔?/p>
”他聲音很低,帶著點懇求?!罢勈裁??沒看我在忙?”我轉(zhuǎn)身去招呼另一桌客人。
他站在原地,有些尷尬。店里不少客人認(rèn)出他,竊竊私語。“喲,這不那誰嗎?”“前夫哥?
”“咋混成這樣了?”許瀚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等了一會兒,看我實在沒空理他,
默默地走到角落小月亮旁邊?!霸铝痢彼紫?,想摸女兒的頭。小月亮抬起頭,
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頭繼續(xù)畫畫。許瀚的手僵在半空?!霸铝?,想爸爸沒有?
”他擠出笑。小月亮還是不說話,只是把畫紙往自己這邊挪了挪。許瀚的笑容維持不住了。
他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站在喧囂的店里,像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直到最后一個客人離開,
幫工收拾好下班。店里只剩下我和小月亮。許瀚還沒走。他坐在一張桌子旁,
面前放著一杯早就涼透的水?!霸铝粒ダ锩娣块g畫畫,媽媽一會兒來陪你?!蔽逸p聲說。
小月亮抱著畫本,看了許瀚一眼,跑進(jìn)里間?!罢f吧。”我解下圍裙,坐在他對面。
“熊硯……”許瀚搓著手,低著頭,“我……我錯了。”我沒接話。“我真的錯了。
”他抬起頭,眼睛發(fā)紅,“我不該鬼迷心竅,不該那么對你……”“林璐呢?”我打斷他。
許瀚表情一僵,閃過怨恨:“她……她就是個騙子!看我沒錢了,公司出了事,
卷了最后一點錢跑了!”我一點也不意外?!肮驹趺戳??”我問。
“投資失敗……合伙人坑了我……資金鏈斷了……”他語無倫次,痛苦地抓著頭發(fā),
“房子、車,全抵押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債主天天堵門……熊硯,我走投無路了!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充滿血絲和絕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熊硯!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知道你有錢!你的餃子館這么火!你幫幫我!看在……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
看在小月亮的份上!我是她爸爸?。 彼拥卣酒饋?,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
“幫我渡過這個難關(guān)!我以后一定改!我們復(fù)婚!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我會對你好!
對月亮好!我發(fā)誓!”他急切地保證著,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復(fù)婚?
我看著他這張曾經(jīng)讓我迷戀、后來讓我心碎、此刻只剩下厭惡的臉?!霸S瀚?!蔽议_口,
聲音平靜無波。他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神亮了一下?!爱?dāng)初在酒店,你說離了你,
我連西北風(fēng)都喝不上。”我慢慢說。許瀚臉色一白?!昂髞碓诼伤阏f我和小月亮,
會在破餃子館里爛一輩子?!彼齑蕉哙轮??!艾F(xiàn)在你告訴我,”我身體微微前傾,
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西北風(fēng),好喝嗎?”許瀚的臉?biāo)查g血色褪盡,
變得慘白如紙。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像被抽掉了骨頭。“熊硯……你……”他指著我,
手指顫抖,說不出完整的話?!板X,我一分沒有?!蔽艺酒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就算有,也不會給你。喂狗都比給你強(qiáng),至少狗還知道搖尾巴。”“至于復(fù)婚?
”我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突然覺得無比荒謬。我笑了。不是冷笑,不是苦笑。
是一種從心底涌上來的,純粹的、如釋重負(fù)的、帶著點嘲諷的笑聲。
“呵呵……呵呵呵……”笑聲在空蕩的店里回蕩。許瀚被我笑得毛骨悚然,驚恐地看著我。
“許瀚,”我止住笑,抹掉眼角笑出來的淚,“你是不是覺得,地球圍著你轉(zhuǎn)?你想要就要,
想扔就扔?”“當(dāng)初是你迫不及待要離,為了林璐。”“現(xiàn)在你窮了,被甩了,又想起我了?
想起小月亮了?”“我是你媽嗎?負(fù)責(zé)給你兜底擦屁股?”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冰冷刺骨。
“復(fù)婚?你跪下來求我,我都嫌你膝蓋臟了我的地!”每一個字都像鞭子,
狠狠抽在許瀚臉上。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睛赤紅,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靶艹?!
”他嘶吼一聲,猛地?fù)溥^來,雙手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嚇人,“你別逼我!
我完了你也別想好過!你不給我錢,我就去鬧!我天天來你店里鬧!
我告訴所有人你是個無情無義的婊子!我讓你做不成生意!”他的唾沫噴在我臉上,
表情猙獰扭曲。“你不是要小月亮嗎?你不給錢,我就去學(xué)校搶她!我是她爸!
我有權(quán)利看她!我?guī)?!讓你一輩子找不到!”小月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
“你敢!”我死死盯著他,眼里噴火。“你看我敢不敢!”許瀚徹底撕破了臉,像個無賴,
“給我錢!五十萬!不,一百萬!不給,我什么都干得出來!”他用力搖晃著我,狀若瘋癲。
“放手!”我用力掙扎?!敖o錢!”他死死掐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就在這時,
里間的門被猛地拉開。小月亮站在門口,小臉煞白,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驚恐地看著我們。
“媽媽!”她帶著哭腔尖叫一聲,朝我跑過來?!霸铝羷e過來!”我急喊。許瀚看到小月亮,
眼神一厲,竟松開我,轉(zhuǎn)身就要去抓她!“你滾開!”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他往后一推。
許瀚猝不及防,踉蹌著后退,腰重重撞在后面的桌子角上?!鞍?!”他慘叫一聲,
痛苦地彎下腰。我趁機(jī)一把將跑過來的小月亮緊緊護(hù)在懷里?!皨寢?!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