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除妖傳凌晨三點的惠民超市像口倒扣的玻璃棺材,慘白的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上嗡嗡發(fā)抖。
我正數(shù)著貨架上第三排的泡面,
忽然聽見收銀臺的掃碼槍“嘀”地響了一聲——這聲音在空蕩的超市里格外刺耳,
像有人用指甲刮過生銹的鐵皮?!皻g迎光臨?!蔽翌^也不抬地扯出標準微笑,
手指在收銀機上敲得飛快,“康師傅紅燒牛肉面,加一根雙匯王中王,一共八塊五。
”空氣里飄來股潮濕的霉味,混著點燒紙錢的焦糊氣。
我眼角的余光瞥見那雙懸在半空的解放鞋,鞋幫上還沾著半片腐爛的梧桐葉。
這是老王頭的標準行頭,他去年在超市門口的梧桐樹下打麻將時,被輛闖紅燈的電動車帶倒,
后腦勺磕在馬路牙子上沒了氣。“小吳啊,”老王頭的聲音像泡在水里的棉絮,
“今天的面……能給我多加點醋不?”我從收銀臺底下摸出瓶醋遞過去——當然,
我的手徑直穿過了他的虛影,醋瓶“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淡褐色的液體在瓷磚上漫開,
倒映出老王頭那張青灰色的臉,眼眶里的黑洞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扒莆疫@記性。
”我蹲下身假裝收拾玻璃碎片,其實是在看他腳邊的陰影。正常人的影子會隨著燈光變化,
鬼魂的影子卻永遠釘在原地,像塊被水泡脹的墨漬。老王頭的影子邊緣正在滲血,
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地磚縫隙往冰柜方向爬。“您老今天不對勁啊。”我捏起片玻璃碎片,
故意讓鋒利的邊緣對著他,“往常您都是買兩包煙配酒,今天怎么改吃泡面了?
”老王頭的虛影突然劇烈晃動起來,腐爛的梧桐葉從鞋幫上簌簌往下掉。
“那輛車……那輛車不是闖紅燈……”他的聲音突然尖利得像剎車聲,“是有人推我!
我看見他手上的金戒指了,龍形的!”冰柜的壓縮機“哐當”響了一聲,
我眼角的余光瞥見冷藏柜里的可樂瓶正在自己滾動,瓶身上的水珠凝成一張張哭喪的臉。
超市里的鬼魂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這么大的動靜,八成是有新鬼在鬧?!澳葎e急。
”我把玻璃碎片扔進垃圾桶,金屬碰撞聲讓老王頭安靜了些,“龍形金戒指,
是不是像上周三來買壽衣的那個胖子?”老王頭的虛影猛地點頭,
青灰色的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卻覺得后頸一陣發(fā)涼——上周三根本沒人來買壽衣,
惠民超市壓根就不賣這玩意兒。冷藏柜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
白森森的寒氣里飄出縷頭發(fā),像水草似的纏上我的腳踝。我假裝沒看見,
從貨架上拿了瓶二鍋頭往收銀臺上放:“您生前最愛喝的,算我送您的。
”酒瓶穿過老王頭的手落在地上,卻沒摔碎,反而像被什么東西托著似的立在原地。
酒液從瓶口汩汩往外冒,在地上積成個小小的水洼,映出個陌生男人的臉——西裝革履,
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枚龍形金戒指,脖子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八皇桥肿?。
”水洼里的男人突然開口,聲音像含著塊冰,“他穿灰色夾克,左手有塊燙傷疤。
”老王頭的虛影開始發(fā)抖,像是怕得厲害。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影子里多了個模糊的輪廓,
正用帶著燙傷疤的手掐著他的脖子。原來不是新鬼鬧,是有人在拘老王頭的魂。“您是誰?
”我往收銀臺底下摸,那里藏著我爺爺傳下來的銅算盤,珠子是用桃木做的,
對付這些不干凈的東西最管用?!拔沂乔疤焱砩显谕\噲霰蛔菜赖??!彼堇锏哪腥丝嘈?,
“肇事車是輛銀色面包車,車牌號最后三位是741。我看見司機手上的燙傷疤了,
跟拘老王頭的是同一個人?!崩洳毓窭锏目蓸菲客蝗患w炸裂,褐色的液體濺得滿墻都是,
在慘白的瓷磚上暈開,像一張張用血寫的“冤”字。我抓起桃木算盤往地上一拍,
算珠“噼里啪啦”散開,在地上拼出個簡易的八卦陣?!袄贤躅^,你先到陣里躲躲。
”我盯著水洼里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兒上班?”“我叫張強,
在對面的汽配城開了家店?!蹦腥说哪橀_始變得透明,“我抽屜里有本賬冊,
記著……”話沒說完,超市的應急燈突然全亮了,紅光把整個空間染得像口停尸房。
門口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聲,一輛銀色面包車正對著超市大門撞過來。
我趕緊拉過旁邊的購物車擋在身前,“哐當”一聲巨響,玻璃門碎成了漫天星屑。
一個穿灰色夾克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來,左手果然有塊猙獰的燙傷疤。
他手里拎著把沾著血的扳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腳邊的水洼?!霸瓉砟隳芸匆娝麄?。
”男人咧嘴笑,露出顆金燦燦的門牙,“省得我一個個找了?!蔽易テ鹛夷舅惚P往他臉上扔,
趁他躲閃的功夫抄起貨架上的殺蟲劑——這玩意兒里摻了雄黃,是我特意兌的。
男人被噴了滿臉,慘叫著往后退,手上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
“你以為這點破玩意兒能對付我?”男人抹了把臉,皮膚開始像融化的蠟一樣往下掉,
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肌肉,“我殺了三個了,多你一個不多?!睆垙姷幕晖蝗粡乃堇镢@出來,
直挺挺地往男人身上撞。老王頭也從八卦陣里出來,抱著男人的腿往地上拖。
我趁機抄起旁邊的消防斧,朝著男人的后腦勺狠狠劈下去?!澳阋詾槲沂腔钊??
”男人突然轉過身,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著,“三個月前我就死在汽修廠的烤漆房里了,
是這兩個老東西害的!”我這才看清,男人的胸口有個大洞,里面塞滿了燒焦的棉絮。
張強和老王頭的魂開始發(fā)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張強欠我工錢不還,
老王頭在烤漆房抽煙引發(fā)火災,把我活活燒死?!蹦腥说穆曇粼絹碓郊饫?,
“我變成鬼也要拉他們墊背!”應急燈突然熄滅,超市陷入一片漆黑。
我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柱里看見張強和老王頭的魂正對著男人磕頭,
地上的血開始往一起聚,慢慢凝成本賬冊的形狀?!八f的是真的。”張強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欠他三萬塊工錢,他去要的時候跟老王頭吵起來,
老王頭抽煙不小心引燃了油漆……”“我不是故意的。”老王頭的虛影在發(fā)抖,
“我想滅火來著,可火太大了……”男人的魂突然發(fā)出一陣狂笑,聲音里滿是解脫。
他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胸口的大洞慢慢愈合,“我就是想讓你們認個錯。
”桃木算盤的珠子突然自己動起來,在地上噼啪作響,像是在計算什么。我想起爺爺說過,
人死后有執(zhí)念就會變成鬼,執(zhí)念消了,自然就會去投胎。“那你為什么要拘老王頭的魂?
”我問?!拔遗滤芰??!蹦腥丝嘈?,“我在停車場等了三天,終于看見他跟張強一起出來,
就想……”話沒說完,他的身影就徹底消失了。張強和老王頭對視一眼,也慢慢變得透明。
地上的血字開始褪色,碎掉的可樂瓶自己拼了回去,連炸裂的玻璃門都恢復了原狀。
只有那瓶二鍋頭還立在地上,酒液順著瓶口往下滴,在瓷磚上積成個小小的水洼。
我走過去把瓶子撿起來,發(fā)現(xiàn)標簽上多了行小字:“謝謝你,小吳?!碧爝叿浩痿~肚白時,
保潔阿姨準時來上班。她看著干干凈凈的超市,又看看我布滿血絲的眼睛,
笑著說:“小吳啊,昨晚又沒睡好?”我打了個哈欠,把桃木算盤放回收銀臺底下:“是啊,
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正說著,門口進來個穿校服的小姑娘,手里捏著張皺巴巴的五塊錢。
“阿姨,我要買包薯片。”她仰著臉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我接過錢的瞬間,
看見她脖子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貨架上的薯片突然自己掉下來,
在地上拼成“救我”兩個字??磥斫裉煊质遣惶降囊惶?。我拿起掃碼槍,
對著空氣笑了笑:“歡迎光臨?!钡诙滦」媚锏氖砥诘厣蠞L了三圈,
最后停在打折區(qū)的火腿腸貨架前。我掃了眼她的影子——正常孩子的影子該像片薄紙,
她的卻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邊緣還纏著幾縷灰黑色的霧氣?!耙盐哆€是燒烤味?
”我蹲下身幫她撿薯片,指尖故意擦過她的手背。冰涼,像摸在塊剛從冰柜里取出來的豬肉。
“番茄味,謝謝阿姨。”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勒痕卻在燈光下泛出青紫色,
“媽媽說吃了番茄味的,就能變得像番茄一樣紅撲撲的。
”貨架頂層的巧克力突然“啪嗒”掉下來,砸在我腳邊。
包裝紙上的朱古力醬滲出個小小的手印,正往小姑娘的方向爬。
我不動聲色地用腳把巧克力勾到收銀臺底下,那里的桃木算盤“咔噠”響了一聲,
像是在警告?!澳銒寢屇??”我把薯片掃碼裝袋,五塊錢在收銀機里彈出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