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diǎn)半,江城的整個脈絡(luò)還沉浸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靜謐里,游千的奪命連環(huán)call已經(jīng)撕破了寧靜。
“千兒!千兒!醒醒!再不起來老李記最后那四籠灌湯包就得便宜隔壁王大爺了!我跟你說,我最近神功大成,能多喝兩碗豆?jié){,但搶包子這事兒,沒你不行!”
電話那頭,是合租室友兼同事劉胖子那標(biāo)志性的大嗓門,充滿了對碳水和蛋白質(zhì)的原始渴望。
游千把臉從柔軟的枕頭里扒拉出來,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眼神里是一片足以讓任何資本家落淚的生無可戀。他慢吞吞地爬起來,身上的T恤皺巴巴的,像一塊被遺忘在角落的咸菜干。
“知道了知道了,這就來,你先下樓占座,留神別被廣場舞大媽們的太極推手給推出隊伍?!庇吻嘀殊斓乃?,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
但就在他掛斷電話的那一瞬,眼中混沌的睡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宛若萬古冰封的寒潭。
十二年了。
自從十二年前那次“意外”之后,他每天都在這凡俗的煙火氣中扮演著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社畜。他演得很好,好到有時候連自己都快信了。
他赤腳踩在冰涼的木地板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一股無形的、比空氣還輕柔的氣流在他周身運(yùn)轉(zhuǎn),這是《斂息訣》,他十二年來唯一能運(yùn)轉(zhuǎn),也是運(yùn)轉(zhuǎn)了無數(shù)次的功法。它不能讓他飛天遁地,也不能讓他焚山煮海,唯一的作用,就是將他的一切氣息、一切存在感,都收斂到極致,歸于虛無。
收拾妥當(dāng),出門,灌湯包的鮮香與豆?jié){的甜香撲面而來,劉胖子已經(jīng)揮舞著手臂,像一尊盡忠職守的門神,死死護(hù)住了最后兩個座位。
“快快快!千兒,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劉胖子把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推到游千面前,自己則埋頭苦干,吃得滿嘴流油。
游千笑了笑,夾起一個湯包,輕輕咬破,鮮美的湯汁在味蕾上炸開。
嗯,凡人的智慧,有時候確實值得稱贊。
……
“滴——請刷卡。”
早高峰的地鐵,是江城這座巨型鋼鐵都市的毛細(xì)血管,此刻正被無數(shù)被稱為“打工人”的細(xì)胞擠得水泄不通。
劉胖子像個被夾在餅干里的肉餡,滿臉痛苦地抱怨:“我的天,這簡直就是人肉罐頭,還是沙丁魚的那種!千兒,你沒事吧?別被擠懷孕了!”
“還好,我還頂?shù)米 !庇吻У穆曇魩е唤z顫抖,臉上寫滿了恰到好處的痛苦與無奈,整個人被推得東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人群的浪潮淹沒。
然而,這只是他愿意讓別人看到的表象。
在他的內(nèi)視中,周圍洶涌的人潮推擠之力,在接觸到他身體前半寸時,便被一層無形的氣場輕柔地滑開、卸掉,最終順著他的雙腳導(dǎo)入大地。他看似隨波逐流,實則腳下穩(wěn)如泰山,周身三寸之內(nèi),自成一方小天地。
“凡人的鐵盒子,當(dāng)真是簡陋的囚籠法器?!?/p>
游千在心中百無聊賴地吐槽著,他那已經(jīng)收斂到極致,幾乎與普通人無異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雷達(dá),悄無聲息地掃過整個車廂。
“左前方這位大叔,肝火旺盛,體內(nèi)濁氣淤積,印堂發(fā)黑,看來最近沒少跟老婆吵架,賭的是家產(chǎn),虧的是性命啊?!?/p>
“右后方那個戴耳機(jī)的女孩,氣血奔涌,骨骼清奇,放上一個紀(jì)元,也算是個修行的好苗子??上А谶@末法時代,靈氣稀薄如塵埃,窮其一生最多也就是個奧運(yùn)舉重冠軍的命,可惜了?!?/p>
末法時代……
想到這四個字,游T的心神不禁微微一沉,思緒如潮水般倒流,回到了十二年前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夏日。
那時的他,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在一次暑期郊游中失足墜崖。他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在崖底一個隱秘的洞窟中,撞見了一團(tuán)微弱卻精純得不可思議的“光團(tuán)”。
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那光團(tuán)竟是一座真實宮殿的投影!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便將他的神魂拉入其中。
那是一座懸浮在無盡混沌中的宏偉仙宮,通體由不知名的灰白玉石鑄就,雖已死寂沉沉,卻仍透著一股碾壓萬古的蒼涼與霸道。殿門之上,兩個古樸的篆字若隱若現(xiàn)——【靈殿】。
而靈殿之中,一縷早已油盡燈枯的殘魂發(fā)現(xiàn)了他。
那是真正修真者的殘魂!是一位大乘期的恐怖存在!哪怕只剩一縷殘破的元神,那泄露出的威壓也足以讓整個地球的生靈為之臣服。
“哈哈哈!天不亡我!等了五千年,終于等來一個可以奪舍的生魂!”
老者的狂笑在他腦海中炸響,帶著絕望后的狂喜與貪婪,朝他的靈魂撲來。
少年游千當(dāng)時魂飛魄散,以為自己遇到了傳說中的鬼上身。可在生死關(guān)頭,他血脈深處一種與生俱來、卻從未覺醒過的本能,被那大乘期殘魂精純的魂力悍然激活!
——饕餮!其命格,吞噬萬物,掠奪本源!
少年的靈魂沒有反抗,只是本能地張開了“嘴”。就好像饑餓了億萬年的兇獸,終于聞到了極致的美味。
原本應(yīng)該是虎入羊群的奪舍,瞬間變成了小溪匯入大海。大乘期老者驚駭欲絕的慘叫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瞬,他那殘破的元神連帶著數(shù)千年的修行記憶、感悟,以及這【靈殿】的初步掌控權(quán),盡數(shù)被游千吞噬、消化。
從那一刻起,游千才知道了世界的真相。
地球曾有過輝煌到極致的修真文明,而那位老者,正是上一個紀(jì)元崩潰時,為了保留文明火種而被封印在仙器【靈殿】中的七位“典籍守護(hù)者”之一。可惜,五千年的消磨與內(nèi)斗,早已讓他心智失常,只剩下對生存的本能渴望。
游千也由此得知,自己是元嬰期的境界。這在大乘多如狗、合體滿地走的修真盛世不算什么,但在這靈氣枯竭的末法時代,卻是無可爭議的“神”。
然而,神,也是會死的。
老者的記憶碎片告訴他,修真界彼此之間,同樣是弱肉強(qiáng)食的黑暗森林。像他這種身懷【饕餮】命格,又繼承了無上仙器【靈殿】的存在,一旦暴露,就是行走的唐僧肉,會引來所有殘存老怪物的覬覦和吞噬。
更何況,他體內(nèi)的元嬰,因缺乏靈氣滋養(yǎng),早已陷入沉睡,猶如一個巨大的、不能動用的核武庫。而整座【靈殿】,也因能量耗盡而陷入死寂,內(nèi)部的【丹房】、【器閣】、【傳功殿】等區(qū)域全被濃霧封鎖,他唯一能接觸到的,只有那本入門級的《斂息訣》。
于是,他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藏。
像一條真正的潛龍,潛伏在這最深、最渾濁的凡俗塵世之中,等待著時機(jī)。他害怕被別的“同類”發(fā)現(xiàn),同時也……渴望著能發(fā)現(xiàn)幾個“同類”,好讓他這饑餓了十二年的饕餮,嘗嘗鮮。
“叮咚!世紀(jì)廣場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
地鐵的提示音將游千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他隨著人流走出車廂,劉胖子在他身旁仰望著公司所在的那棟百米高樓,豪情萬丈地?fù)]了揮拳頭:“千兒,你看著,遲早有一天,我要在這買下一整層,天天在落地窗邊喝豆?jié){!”
游千抬頭,看著被玻璃幕墻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陽光顯得有些刺眼。
買下一層?
他心中自嘲一笑。
靈氣枯竭至今,天地已如囚籠。買下一層囚籠,又有什么意義呢?不如想辦法……把這天,捅個窟窿看看。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剎那,眼角的余光,與一道從大廈旋轉(zhuǎn)門中走出的清冷身影不期而遇。那是一個穿著OL套裙,氣質(zhì)如冰山雪蓮般的女人,正是他們部門的女神——韓月。
游千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縮。
在旁人眼中,那是一個驚心動魄的美女。
但在他的神識感知中,那窈窕的身軀里,卻盤踞著一縷若有似無、卻被死死壓制著的銳利氣息。
就好像一柄藏在華美劍鞘中的利刃,雖未出鞘,鋒芒已然透骨。
這個女人……也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