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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草堆里的霉味和干草屑鉆進鼻孔，宜兒蜷縮在陰影里，每一次心跳都撞得肋骨生疼。梆子聲！巡夜人嘶啞的吆喝由遠及近：“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三更了！
就是此刻！
身體像繃緊的弓弦驟然釋放。她貼著柴房冰冷的泥墻滑出，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撲向馬廄后那片更濃的黑暗。馬匹在棚里不安地噴著鼻息，蹄子輕刨地面。她屏住呼吸，背脊緊貼粗糙的木棚壁，冰冷的露水瞬間洇透了肩頭父親那件舊直裰。
繞過散發(fā)著腐敗甜味的草料堆，前面就是目的地——一堆銹蝕的犁耙、破車輪胡亂堆疊的角落。腐木和鐵銹的氣味濃烈。她矮身鉆過車輪的空隙，后面，那堵被歲月和瘋長藤蔓吞噬的矮墻赫然在望！成了！生的希望灼燒著肺腑。
她撲上去，雙手扒住冰冷濕滑、布滿苔蘚的磚石縫隙。腳尖在藤蔓虬結處猛力一蹬，身體向上竄去！枯藤斷裂，尖銳的枝杈狠狠刮過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痛。她悶哼一聲，牙齒幾乎咬碎下唇。顧不上疼，手臂爆發(fā)出從未有過的力量，上半身終于攀上墻頭！
墻外！污穢狹窄的后巷像一條黑色的傷口，蜿蜒伸向未知的自由。
“汪汪汪——！嗷嗚——?。。 ?/p>
死寂被瞬間撕裂！不是一聲，是府邸深處驟然爆發(fā)的、數(shù)條惡犬瘋狂的咆哮！狂吠聲在深夜里炸開，帶著鎖鏈掙動的嘩啦巨響，撕心裂肺，直沖云霄！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心臟，幾乎將它捏爆！
“什么人？！”墻內遠處，立刻傳來巡夜家丁驚怒交加的厲喝，雜亂的腳步聲和燈籠光猛地朝這邊晃動過來！
逃！腦子只剩這一個字！宜兒什么也顧不上了，閉著眼，朝著巷子那片未知的黑暗，縱身便跳！
“咔嚓！”
左腳踝傳來一聲清晰的、令人牙酸的脆響。緊接著是右腕骨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一股鉆心刺骨的劇痛如閃電般竄遍全身！眼前一黑，喉嚨里涌上腥甜，又被她死死咽下。冷汗瞬間浸透內衫。
犬吠和呼喝聲如附骨之蛆，越來越近！燈籠的光暈已經(jīng)開始在墻頭晃動！
不能停！停下來就是萬劫不復！
她掙扎著，用那條未傷的腿和劇痛的右手死命撐起身體。左腳踝完全使不上力，每一次觸地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她拖著傷腿，咬緊牙關，一頭撞進后巷更深的陰影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慌不擇路的小獸。巷子狹窄曲折，彌漫著垃圾和夜露的腐敗氣味。她跌跌撞撞，肩膀和手肘不知撞了多少次濕冷的墻壁，那沉甸甸的書卷包袱像一座山壓著她受傷的肩膀，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斷骨處尖銳的痛楚。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破風箱般嘶鳴，喉嚨里全是鐵銹味。犬吠聲似乎被曲折的巷道甩開了一些，但并未消失。她眼前陣陣發(fā)黑，力氣正飛速流逝。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立刻！
巷子猛地向右一拐，豁然開闊了些。前方，一座破敗宅邸的輪廓在稀薄的月光下顯現(xiàn)。院墻傾頹了大半，黑黢黢的缺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院內，一棵巨大的老槐樹虬枝盤錯，枝葉茂密，投下濃重如墨的陰影，像是這片廢墟唯一的心臟。
那里！樹影深處！
生的本能驅使著她，拖著那條幾乎廢掉的腿，踉蹌著撲向那處斷墻的缺口。冰冷粗糙的磚石擦過手臂。她幾乎是滾進了院子，撲倒在厚厚的、帶著腐敗氣息的落葉層上。她蜷縮著，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斷骨摩擦的劇痛，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金星亂冒。
終于……暫時……安全了？
她靠在冰冷潮濕的樹干上，試圖平復擂鼓般的心跳，撕下直裰一角，摸索著想要纏住劇痛變形的腳踝。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極力壓抑、卻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從樹根另一側的陰影里突兀地響起！
宜兒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血液都凍住了！她猛地抬頭，手已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剔骨尖刀！
月光吝嗇地灑下幾縷清輝，恰好穿透槐樹濃密的枝葉，照亮了樹根旁那個蜷縮的身影。
一個穿著破舊灰布短褂的人，背對著她，肩膀因咳嗽而劇烈聳動。聽到動靜，那人猛地一僵，咳嗽聲戛然而止。身影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警惕，轉了過來。
一張年輕卻布滿疲憊的臉，暴露在斑駁的月光下。眉毛很濃，鼻梁挺直，一雙驚艷的單鳳眼深藏在濃密的眉毛下，只是眼神在看清宜兒時，卻沒有絲毫的驚訝！他淡淡的注視著宜兒，用只能兩人聽見的音量輕聲道“出來了？”
這張臉……宜兒在家宴中見過一次，當時就覺得驚為天人。只不過對方看到她穿著粗布男裝的裝扮，并未多瞧兩眼，只當她是院中的粗使丫頭罷了。
——方俊生！父親麾下那個“老實憨厚”的謀士！她三日后的“沖喜”新郎！沒想到，他在這里！月光打在他的輪廓上，越發(fā)顯得神秘與深沉。
他怎么會在這里？！像個乞丐一樣蜷縮在荒宅的老槐樹下？！
時間仿佛凝固。夜風裹著濕冷的泥土味，吹過老槐樹沙沙作響。遠處，國公府惡犬的狂吠隱隱傳來，更添幾分不祥。
宜兒的手死死攥著冰冷的刀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斷腕處的劇痛提醒著她現(xiàn)實的殘酷。疑惑和警惕如同實質般在兩人之間彌漫。
他看到了她狼狽的男裝，看到了她背上的大包袱，看到了她臉上被藤蔓刮出的血痕，更看到了她那只以詭異角度彎曲的手腕和無法著地的腳踝。
寂靜中，只有彼此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月光冰冷，映照著兩張同樣蒼白、同樣寫滿意外和危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