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隆重的送別，沒有多余的叮囑。吳星沉對著老道士的背影，再次深深一揖，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沿著谷底通往另一個方向的小路，向谷外走去。步伐沉穩(wěn)，每一步都踏得堅定。
穿過濃霧，越過溪流，攀爬著比記憶中更為陡峭濕滑的巖壁。原來通往谷底密林深處的不止原先的那一條路。吳星沉如靈猿般輕捷。體內(nèi)那股被約束的煞氣微微流轉(zhuǎn)，賦予她遠超從前的力量與耐力。
當她終于爬到巖壁的頂端，午后的陽光刺破云層，斑駁地灑落。往下望去，茂密的植被早已掩蓋了來時的路?；秀遍g，這一切都像沒有發(fā)生過，好似大夢一場。
吳星沉默默看了片刻，眼中無悲無喜，只有一片沉靜的冰原。她轉(zhuǎn)身，向著峽谷出口的方向走去。
出了須臾山支脈，人煙漸漸出現(xiàn)。但與數(shù)年前相比，沿途村落顯得格外蕭條死寂。田地荒蕪，村舍破敗，偶見村民，也是面黃肌瘦，眼神惶恐，看到吳星沉這個陌生的“外人”，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迅速躲回屋內(nèi)，門窗緊閉。
“不太對勁?！眳切浅粮泄龠h比常人敏銳，她吸了吸鼻子，空氣中除了泥土和草木腐敗的氣息，還隱隱彌漫著一股極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衰敗與死氣。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出現(xiàn)一個較大的村落。村口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刻著“黃口村”三字。村中房屋比沿途所見稍好，但同樣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時值午后，卻罕見炊煙，連雞鳴狗吠之聲都聽不到。
正當吳星沉猶豫著要不要進村時，一個穿著打滿補丁短褂、瘦骨嶙峋的老者，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從一間破屋里走出來，臉上帶著恐懼和一絲絕望下的勇敢“姑娘，你…是外鄉(xiāng)人？”老者的聲音干澀沙啞，“快、快走吧！我們黃口村村不接待外人，招、招禍……”
“老人家，”吳星沉盡量語氣溫和，“我路過此地，見村中景象凄涼，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或許我能幫上一二。”
“幫？幫不了！誰也幫不了！”老者激動起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驚恐，“是瘟神！瘟神降罪！走了！都走了！沒走的……也快死了！你快走！沾上了，誰也跑不了！”他揮舞著枯瘦的手臂，驅(qū)趕著星沉。
“瘟神？”吳星沉開口，聲音清冷，卻有一種讓人相信的力量，“什么樣的瘟神？癥狀如何？”
老者被她冰冷的眼神和語氣懾住，愣了一下，隨即更加恐懼，仿佛提到了什么禁忌：“別問！不能問！問了……它就知道你了！渾身發(fā)黑……爛……爛掉！死得又快又慘！隔壁黃田村，半個月前……沒了！整個村都沒了！我們村也……也快了！”他說著，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充滿了絕望。
就在這時，村內(nèi)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驚恐的叫喊！
“不好了！張嬸家！張嬸的兒子也……也發(fā)作了！”
老者聞聲，嚇得拐杖都丟了，癱軟在地，喃喃道：“來了……又來了……”
吳星沉氣沉丹田，瞬間動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步而去。
吳星沉身形如電，幾個起落便穿過荒敗的村中小道，抵達了哭嚎聲傳來的院落。剛落入院中，吳星沉從袖中掏出一塊絹帕，覆住口鼻。
只見低矮的土坯房外圍著幾個面帶極度驚恐的村民，卻無一人敢靠近。屋內(nèi)，一個婦人癱坐在地，涕淚橫流，發(fā)出絕望的哀鳴。而她面前的土炕上，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少年正在痛苦地抽搐翻滾！
少年面色并非尋常病態(tài)的蒼白，而是透著一種詭異的灰黑，尤其以眼眶、口唇周圍為甚。他裸露在破舊衣衫外的手臂和脖頸處，皮膚竟似失去了水分，微微干癟發(fā)皺，并呈現(xiàn)出不祥的紫黑色斑點，仿佛皮下有什么東西正在壞死。空氣中那股甜腥味在這里變得極其濃烈，還混雜著一種肉體腐爛前的惡臭。
吳星沉瞳孔微縮。這絕非她所知任何尋常瘟疫！
“讓開！”她清冷一聲，不容置疑的氣勢讓堵在門口的村民下意識地退開兩步。
她一步踏入屋內(nèi)，無視那令人作嘔的氣味和可怖的景象，徑直來到炕邊。那婦人見生人闖入，先是驚愕，隨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想要撲上來，卻被吳星沉周身自然散發(fā)的一股冰冷氣場所阻，只能哀哀求告：“救救…救救我的娃……”
吳星沉并指如風(fēng)，快準地點了少年身上幾處大穴，勉強遏制住他劇烈的抽搐，讓他暫時昏睡過去，減少痛苦。隨后，她仔細觀察那些黑斑，并小心地探出兩指，輕輕搭在少年冰冷得異常的手腕寸關(guān)尺上。
內(nèi)力微吐，一絲極細微的感知順著經(jīng)脈探入。
甫一接觸，吳星沉心中便是一凜！少年體內(nèi)生機正在飛速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寒、死寂、帶著強烈腐蝕性的詭異能量盤踞在經(jīng)脈臟腑之中，不斷吞噬著活人生氣。這股能量……與她體內(nèi)被約束的煞氣竟有幾分同源之感，但卻更加污穢、陰毒，充滿了純粹毀滅與死亡的味道，仿佛是從極陰穢之地滋生出的劇毒。
這絕非天災(zāi)，更像是……人為淬煉出的邪毒！或者，是某種至陰至邪之物帶來的污染！
她收回手，目光掃過嚇得魂不附體的村民和哀泣的婦人，沉聲問道：“村里第一個出現(xiàn)此癥的人是誰？從何處開始？發(fā)病前可有什么異常之事發(fā)生？”
村民們面面相覷，最終一個膽稍大的漢子顫抖著開口：“是…是村西頭的王獵戶……大概一個多月前，他進了一趟須臾山外圍的老林子，說是追一頭受傷的麂子，去了一個平時沒人敢去的深谷……回來沒兩天就…就倒了！癥狀和狗娃現(xiàn)在一樣！然后…然后就傳開了！接觸過他、照顧過他的人，一個個都……”
須臾山？深谷？
吳星沉立刻捕捉到關(guān)鍵。莫非這邪毒的源頭，就在山中？與她出來的地方有關(guān)？還是巧合？
她繼續(xù)追問：“那王獵戶的尸體如何處理了？”
那漢子臉上恐懼更甚：“不，不見了！他發(fā)病的第二天就失蹤了！村子周圍都找了！老村長說怕傳染，把他家的房子就燒了……可、可還是沒用??！該來的還是來了！”
焚燒或許阻止了部分擴散，但這邪毒詭異，恐怕不止通過接觸傳播，或許還有別的途徑，比如……水源？或者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死氣本身就在緩慢侵蝕生靈？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還夾雜著器物被打翻的聲音。
“官差！官差來了！”
吳星沉眉頭一蹙，閃身出了屋門。只見村口方向，十余名穿著公服、手持鋼刀的衙役正粗暴地推開試圖阻攔的村民，為首一名班頭模樣的漢子滿臉嫌惡與緊張，用布巾捂著口鼻，厲聲喝道：
“奉縣令大人之命！黃口村瘟疫橫行，為防擴散，即刻起封鎖全村！任何人不得出入！所有染病者，一律集中看管……或……處置！”
“處置”二字一出，村民頓時炸開了鍋，絕望的哭喊和憤怒的咒罵聲響成一片。這所謂的“處置”，與屠殺何異？
那班頭顯然也知此事陰德有虧，但上命難違，只得硬著頭皮，對身后手下?lián)]手：“動作快些！挨家挨戶搜！發(fā)現(xiàn)病患，強行帶走！”
衙役們應(yīng)聲，如狼似虎般便要散開沖入村民家中。
“站住。”
一個清冷平靜，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的聲音響起。
吳星沉緩步從院落走出，擋在了那群衙役面前。她身姿挺拔，雖衣衫普通，甚至有些破損，但那雙冰原般的眼眸和周身沉凝的氣息，卻讓兇悍的衙役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你是何人？”班頭警惕地打量著這個氣質(zhì)非凡的不速之客，手按上了刀柄。
吳星沉的目光掃過那些明晃晃的鋼刀，以及衙役們眼中毫不掩飾的恐懼與狠厲，最后落在那班頭臉上。
“此癥非尋常瘟疫，強封村莊，濫殺患者，徒增怨戾，于化解災(zāi)厄無益，反而可能滋長邪毒。”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權(quán)威 。
班頭愣了一下，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隨即獰笑：“你好大的口氣！你算什么東西？也敢阻攔官府辦差？我看你就是這瘟疫的源頭妖人！來人，給我拿下！”
衙役們發(fā)聲喊，持刀便圍了上來。
吳星沉眼底閃過一絲寒意。她本不欲與官府沖突，但眼下情形，講理已然無用。
最先沖到的衙役鋼刀劈來，她身形微側(cè)，輕松避開刀鋒，同時屈指一彈，一道無形氣勁正中那衙役手腕。
“當啷！”鋼刀落地，衙役捂著手腕慘叫后退。
其余衙役大驚，更是蜂擁而上。
吳星沉身如鬼魅，在刀光中穿梭，指尖連點，或擊手腕，或點穴道，只聽一片痛呼慘叫和兵器落地之聲，不過眨眼功夫，十余名衙役竟全部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失去了行動能力，只剩下那班頭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捂著口鼻的布巾早已掉落而不自知，臉上滿是驚駭欲絕。
吳星沉甚至未曾真正出招，連衣角都未被碰到。
她緩步走到那嚇得雙腿發(fā)軟的班頭面前，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回去告訴你們縣令，此間瘟疫非凡力所能解決，妄動殺孽，必遭天譴。若想真正解決禍端，三日內(nèi)，備齊朱砂、黃紙、烈酒、雄雞血送至村口。在此期間，不得再有任何人踏入黃口村半步。否則……”
她目光微垂，落在旁邊一塊用來墊腳的青石上，看似隨意地一腳踏下。
“嘭！”一聲悶響，那青石竟應(yīng)聲碎裂成數(shù)塊！
班頭嚇得臉色蒼白，忙帶著手下一群人倉惶而逃。
吳星沉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一群徹底陷入震驚和茫然，眼神復(fù)雜的村民。
陽光灑在她身上，卻驅(qū)不散她眉宇間的冷冽與凝重。
她知道，暫時的威脅解除了，但真正的危機——那源自深山、詭異陰毒的邪瘟，才剛剛開始顯露它的獠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須臾山的方向。
看來，出山之后的第一程，注定無法平靜。這“黃口村的疫情”，她必須查個水落石出。